郑国公朝牧野扔了一只筷子。
牧野回过神。
郑国公勾勾手指,叫他凑近了。
牧野挪了挪位置,坐到了郑国公身边。
郑国公沙哑低语:“我听闻沈姑娘昨日在刑部跪了两个时辰,这风寒怕就是因为这个染上的。”
沈知薇的举动颇受朝中众臣的赏识,说她有沈太傅的风骨,非一般女流之辈,若是沈太傅还在,想必也会死谏力保牧野。
“太子殿下昨日也去了刑部,却只是由她跪着。”郑国公无奈摇摇头,“沈知薇若是男子,应当入仕不该入宫。”
别说正常人家的女子不该掺和政事,沈知薇既然是要入宫,更不该管前朝的事,惹太子殿下不悦。
牧野也没想到陆酩竟然就那么让沈知薇跪着。
她还以为沈知薇和他是青梅竹马,也许会不一样,没想到陆酩对谁都是这样漠然无情。
牧野心想,若是换成牧乔跪在刑部替他求情,陆酩恐怕也一样是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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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举行到一半,不知谁起的话茬,竟想要行酒令。
场上唯二两个肚子里没墨水的就是郑国公和牧野了。
郑国公仗着年纪大地位高,自然是不用加入到行酒令当中,只看着他们玩便可。
但牧野可就不能不参加了,可以她的水准,行酒令里保准一个屁都蹦不出来。
郑国公看了牧野一眼,摆摆手,找了个理由,让她滚了。
牧野如获大赦。
郑国公府实在太大,牧野沿着回廊绕了许久,结果却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经过回廊转角处,她遇见了沈知薇。
沈知薇站在一池枯萎的荷花池旁,盯池里的枯枝败叶发呆,听见脚步声,才回过神来。
她抬眸看见了走来的牧野,愣了愣,眉眼间的神情复杂,下意识朝牧野迈步,却在中途停住。
牧野见她的脸色苍白,病容明显,想起郑国公所说,心中愧疚。
因她的事情,不仅牵连了朝中众臣,连沈知薇也为她如此。
牧野知道此时在郑国公府内,人多眼杂,她不好跟沈知薇过多攀谈,隔着三丈远的距离出声道:“多谢沈姑娘。”
沈知薇浅浅摇头:“将军不必在意。”
荷花池边的楼阁之上,陆酩坐在窗边,目光落在池边的两人身上。
陆酩不知道牧野谢她什么。
出力授意文臣说情,又被承帝忌惮的是他,牧野倒是只知道感谢沈知薇。
今日陆酩前来国公府,是想请郑国公推荐几位将才。
承帝有一点说的没错,刀用过了就该丢,只是如今朝廷手里好用的刀只有牧野一人,迫于形势,他不得不保牧野。若是他手里再多几把刀,用旧的刀丢了便丢了。
与郑国公谈完正事,陆酩不愿在宴会上出现,左右无事,便在国公府花园的观景楼内闲坐,不想竟然让他撞见了眼下这一幕。
牧野和沈知薇之间陷入沉默,也不便再言。
牧野转身离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沈知薇的询问:“将军是不是要回燕北了?”
“嗯。”
“何时?”
“此时。”奉镛牧野是一刻待不下去。
“……”沈知薇的眼里暗淡下去,又是一阵无言。
牧野察觉出她的低落,印象里好像沈知薇就没有高兴的时候,眉间总是藏着愁容。
望着沈知薇,牧野又念及她的父兄均已不在,总是心生怜惜,却不知能说些什么安慰,只能道:“若是将来有机会,沈姑娘到了燕北,一定带你好好玩玩。”
沈知薇凝着他,许久,轻轻问:“牧将军可愿带我一起回燕北。”
牧野一怔,认真地望向沈知薇。
半晌。
她笑了笑:“走吧。”
幽静的阁楼里,陆酩忍不住也勾唇轻笑了,那笑意透着森森凉意。
牧野的胆子可真是够大。
-
牧野和沈知薇消失在了回廊尽头。
陆昭坐于陆酩的对面,摔了手里的茶盏,不平道:“皇兄,这你能忍?牧野这小子找死!”
此次郑国公府之行,陆酩带了陆昭一起,想请郑国公当陆昭的老师,教他兵法和用兵。
霁朝的老将都年事已高,年轻的将领经验又不足,陆昭现在的年纪也不小了,日后也该担当一份责任。
虽然所有皇子都有专门的老师教习,兵书也读了不少,但是肯定比不上郑国公这样的大将名将。
陆酩余光扫一眼地上狼藉的瓷片茶水,淡淡道:“郑国公刚说你的就忘了?勿急勿躁。”
带兵领君的将帅最忌情绪不稳定,很容易因为冲动而误入敌方陷阱。
郑国公本不想教陆昭,在他看来,这些锦衣玉食的皇子皇孙,没有一个是中用的。
要是让他们上战场,反而会害千万将士丢了性命。
若非陆酩亲自登门,又带了拜师礼,礼数极为周全,给足了郑国公面子,令他不好驳了陆酩,才勉强答应教陆昭。
“这还怎么能勿急勿躁!”陆昭不明白怎么皇兄能如此淡定,难道就真让牧野把沈知薇带走了?
陆酩抿一口茶,半晌,才缓缓开口:“随她去。”
陆昭了解他皇兄的性子,除了手里的权势,其他的都并不在乎,冷漠到几乎不近人情。
但皇兄无所谓,不代表他也跟着那么干看着。
牧野未免也太嚣张,前脚刚从天牢里被放出来,后脚就来勾搭他皇兄的女人,简直不把皇家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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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把沈知薇送到了程府门前。
沈知薇何等聪明,看着牧野的眼睛,便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牧野不可能将她带去燕北,只不过是不想让她提出那样要求时难堪,才带她走了一路。
若真去燕北,那样既害了她,也害了牧野。
沈知薇不愿让牧野为难,敛下眸子:“将军保重,一路顺风。”
牧野不知再说些什么好,只道了一句:“沈姑娘保重。”
沈知薇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转身回府,走进那幽深的庭院。
牧野望向她的背影,心中轻叹,女子的命运当真如浮萍般无所依。
牧野骑上疾风,打算趁着天色还未黑,去一趟东市,给阿翁和先生买些手信回去。
买手信的时候,牧野忽然想起她的白虎皮。
说好要给裴辞做披风的白虎皮,在围猎队伍遇袭时,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失了,后来牧野又坐了一路牢车,没有机会去找,等她想起来,就再找不到那白虎皮了。
不过牧野猜测,白虎皮大概是被十六皇子陆昭拿去了。
陆昭惦记着她那张白虎皮不是一天两天,在围场的时候,就天天派人来游说,想花大价钱买去。
只不过牧野没证据,就算找上陆昭他也不会承认。
牧野在东市买了夜行衣,决定夜里潜入睿王府,直接把白虎皮拿回来。
-
陆昭跟了牧野一路,看见她把沈知薇送回程府,又在东市买了夜行衣。
陆昭不知道牧野打的什么主意,是想等月黑风高,再把沈知薇带走?
牧野想得美!
陆昭转了转眼珠子,生出一计,决定要好好收拾牧野一顿。
牧野逛了东市一圈,买了些手信,要走时撞见了陆昭。
“这不是牧将军嘛。”陆昭一身贵公子的打扮,腰间的碧色玉佩一看就是上等货色,东市里的小贩都盯着他想要赚一笔。
“将军买这么多东西,是要回燕北了?”陆昭问。
牧野对于陆昭的印象就是一个纨绔公子,因着和太子的关系亲近,成日里做事不着调,肆意妄为。
她不愿与陆昭多做攀谈,只点头,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陆昭:“将军怎么不多留几日,在奉镛没待多久便要走,怎么是嫌奉镛不如燕北?”
牧野:“十六皇子玩笑了,只是家中阿翁年事已高,我想早些回去照顾。”
陆昭抬头看了看天,“那也不急这一日两日的,现在天色已晚,途中赶夜路恐不安全,不如再多留一夜,明日启程也不迟。”
牧野默默地看他。
本来她就打算明日启程,今晚是要去他府上拿白虎皮的。
陆昭凑近牧野,笑道:“牧将军,本王在妙玉阁存了两坛上好的九酝春酒,可否赏个脸面,同本王一起喝酒。”
九酝春酒产自毫州,向来只作为贡品进贡至皇家。
牧野早有耳闻,却一直没有机会喝。
她思忖片刻,正好借此机会,品一品九酿春酒,顺便把陆昭放倒,再去他府上取走白虎皮。
夜色氤氲之时,牧野和陆昭来到妙玉阁。
只不过牧野没想到,所谓妙玉阁,原来不是吃饭的酒楼,而是一家青楼。
奉镛人还真是爱附庸风雅,青楼便青楼,却非得起一个那么清雅的名字。
妙玉阁坐落在映月湖旁,楼阁张灯结彩,还有一艘华丽双层的游船靠在楼边。
陆昭是妙玉阁的常客,他虽年纪比陆酩要小许多,但风月之事倒是接触的早,府上还有个小妾,就是他从妙玉阁里抬进去的。
牧家领兵,向来军纪严明,也不曾在军中养什么军妓,干干净净。
不过牧野十五六岁的时候,受军队里的将士撺掇,上过一趟青楼。
只是还没等她迈进楼里,摸到姑娘娇嫩嫩的小白手,就被得了消息的裴辞带回去。
自从脑袋受伤以后,牧野除了忘记这三年的事情,对于以前的事情,记忆也变得有些模糊。
她记不太清裴辞具体对她做了些什么,总之印象里是好一顿的罚,罚到她后来再也不敢进青楼。
加上牧野以前一门心思都扑在行军打仗上了,以至于到现在,她对于男女之事不甚了解。
牧野站在岸边,脚步迟疑,在犹豫要不要上这游船。
陆昭笑了笑,揶揄道:“怎么牧将军没来过这些风月之地?”
被陆昭一激,牧野双脚迈上了游船。
反正天高皇帝远,她就算真进了青楼,先生也不会知道。
游船一层是半开放的宴厅,二层是两个私密的厢房。
陆昭是妙玉阁的贵客,妈妈将最好的姑娘都送上了船。
船行至映月湖中央,莺歌燕舞不绝。
陆昭点了其中最美的一个姑娘,名叫柳茵茵,让她好生伺候着牧野。
柳茵茵是妙玉阁的头牌,弹得一手好琵琶,惯会察言观色,听闻陆昭称呼牧野为牧将军,很快便猜到眼前的人,正是那名震天下的牧野将军。
柳茵茵悄悄打量起牧野,眼里闪过一瞬的讶异。
她没想到传闻里凶恶慑人的鬼面将军,竟然不过是个翩翩少年,而且举止那般随和。
她故意顺着轻晃的船身崴了脚,牧野眼疾手快,将她扶住,甚至朝她笑了笑。
柳茵茵恍了神。
她见过许多男人,也见过许多种笑,很少有人的笑能让她印象深刻。
除了太子殿下,便是牧野。
太子殿下来妙玉阁,从不碰阁里的姑娘,只是与权贵们觥筹,就连笑,也像是映月湖的水那般,清泠泠,浸着寒意,又似湖水里的月光,可望而不可即,一经惊扰便消失了。
而牧将军的笑却更像是春日里的朝阳,透着和煦暖意,甚至令她怀疑,这样清朗的人,当真是那个杀人如麻的鬼面将军?
柳茵茵藏在水袖里的手紧了紧,掌心里渗出了细汗,微微浸透了包着药粉的纸。
她顺势倒进了牧野的怀里。
温香软玉,没有男人会拒绝。
牧野的身形微微一顿,似是在迟疑,最后没有推开她,但也没有对她动手动脚,不过是自顾自地饮酒,也不要她斟酒喂酒。
烈酒入口,牧野眯了眯眸子,九酝春酿果然名不虚传,够辣,够烧喉烧胃。
柳茵茵主动为牧野填了一盏酒。
牧野一饮而尽,嫌弃奉镛人喝酒也喝得小家子气,小小的白玉盏,只装下一口酒,连味道都尝不出。
陆昭见牧野一杯一杯喝酒,也嫌弃燕北人民风蛮横,这样囫囵吞枣地喝,哪里品得出酒的醇香和回味。
不知是这九酝春酒太烈还是什么原因,向来酒量很好的牧野在喝了三四杯酒后,便觉得昏头脑涨,醉意涌了上来,眼前也是一片模糊,舞娘和歌姬曼妙身姿和翩跹裙摆如彩墨,晕染成了一团。
耳畔传来柳茵茵娇软的嗓音:“将军醉了,我扶您上楼歇息。”
牧野想推开她,身上的力气好像全都化进了那酒气里,温香软玉贴着她,将她扶上了楼。
柳茵茵将牧野带到楼上的厢房里,点了牡丹花钿的眉心微微蹙着,盯着睡得不算安稳的牧野看了许久,最后她轻轻咬唇,退出了房,将门带上。
陆昭此时站在门外,挥挥手让她退下。
柳茵茵注意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女人,浓妆艳抹,散发出一股劣质脂粉香。
那是妙玉阁前些日子赶出去的姑娘,因为染了那种病,不再能接客了。
陆昭瞥一眼紧闭的门,笑着对女人吩咐道:“好生伺候。”
柳茵茵垂下眼,水袖里的双手握紧,汗渗得更多了,迈着细碎的步子,匆匆离开。
她不过是任人驱使的奴隶,即使不愿去做害人的事情,为了自保,也不得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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