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想不通陆酩给她玉佩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给她了,那就算是她的东西,她不想留着陆酩的东西膈应自己,不如送出去给需要它的人。
柳茵茵在妙玉阁浸淫,对于奇珍异宝看一眼便知,很快辨出了眼前的暖玉不仅非凡品,其玉身后的主人,更是深不可测。
她望着这玉,仿佛回到了游船之上,江上的凉风灌进她薄薄纱衣里,那凉气却丝毫不及太子殿下和她对视时,眼睛里的寒意。
柳茵茵打了个哆嗦,连玉也不敢看了,她用帕子盖住玉佩,怕她的触碰弄脏了玉,而后将那烫手的玉推回至牧野面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牧野满不在乎道:“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要回来,你不收就扔了吧。”
沈仃趴在屋檐上,听见牧野大放厥词,先是把太子殿下的玉佩就那么随便送人,然后又让人不要就丢了。牧野可真是不想活了!多少人想偷想抢都得不来的东西,只有她敢说不要就不要了。
沈仃从陆酩那里领到的任务,除了监视牧野之外,还要记录下她在奉镛接触到的每一个人,以及和他们的对话。
不过沈仃现在突然不想记下她和柳茵茵的这段对话了,他就算脑子再楞,也知道这一段对话他要是转述给殿下,被迁怒的可是他。
要不还是请沈凌帮他写成折子,让殿下自己看吧,他这么想着。
影卫出任务,从来不去探究做这些任务的深意,更何况太子殿下的用意,沈仃永远都猜不准,一向只照做就是了。
一开始沈仃以为殿下扣留牧野,又让他监视牧野,是因为围猎行刺案,殿下性子多疑,就算没有更多的证据证明牧野通敌,但也不能轻易放她回燕北。
但沈仃在看到牧野腰间挂着殿下的玉佩时,又觉得哪里不对,殿下若是真忌惮和怀疑牧野,又怎么会把能调动影卫的玉佩给她。
影卫自太祖皇帝在时,便存在了,只听命于太祖皇帝一人。
太祖帝离世前,将影卫的调动权传给了陆酩,只不过这一段隐秘,连承帝也不知晓,只以为影卫是陆酩培养的一队亲信。
但实际上,影卫表面虽然只有不足百人,但影卫之下看不见的势力,在大霁朝盘根错节,深不可测。
影卫调动只认人,唯有陆酩能够驱使,但有了这枚玉佩,却也能调动他们这些上层影卫。
柳茵茵因这一枚玉佩吓得腿软了,重新跪回地上,“牧将军就不要为难我了,还请收回玉吧,我不过是一条贱命,就算离了妙玉阁,也没有容得下我的去处,死便死了……”
牧野见她三句不离死字,眼泪挂在眼角,楚楚惹人怜,她脑子一热道:“要不我给你赎身,你跟我回燕北吧。”回去以后让裴辞好好说一说柳茵茵,先生比她厉害,道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这奉镛的山水太密太稠,拥挤得人心胸都狭隘了,只看得见眼前的苦,看不见山水外的开阔天地。
闻言,柳茵茵呆住了,睁着泪眼仰头望向牧野。
牧野怕她误会,赶忙解释:“不是让你进我的府里当妾,只是想带你去雀台之外的其他地方看看。”
牧野敛下眸,凝着自己的右手,那手上仿佛还沾着滚烫的血,猩红刺眼,“自然是很神奇的,不管是好人还是极恶之人,都被它容纳着。”
她杀过那么多人,背负沉重杀孽,不也活得好好的。
柳茵茵咬住嘴唇,挣扎徘徊许久,烛光映在她的脸上,好似扑火的飞蛾,终于,她攥紧裙摆,点了点头。
带走柳茵茵的过程很顺利,妈妈虽然舍不得柳茵茵那么一棵摇钱树,但也认得那枚玉佩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之物,不敢不卖陆酩的面子,连赎身的钱财也不要。
牧野本来也没钱拿出来,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忍不住想,权势在奉镛还真是个好东西啊。
只不过离开妙玉阁时,沈仃坐在马车上,板着脸道:“太子殿下不喜生人进他的地方,将军若是要把柳茵茵带回去,还请亲自找殿下请示。”
陆酩在宫外的别院清净,虽不及皇宫的戒备森严,但也是有卫兵把守。
平日里除了陆酩偶尔来别院小住,一概不准其他人进入。
陆酩让牧野住在里面,已经让沈仃觉得特殊,但他可不敢随便就把别的女子放进别院。
殿下那般喜洁,指定是要恼怒的。
牧野皱起眉,她想要赎人就赎人了,哪还用得着跟陆酩去交代。
“要这么说,我也算是生人,住不得别院,我和茵茵姑娘找个客栈住下。”
“不可不可。”沈仃连连摇头,“太子殿下只是不限制将军的行动,但起居饮食必须在别院。”
牧野在妙玉阁待久了,竟然觉得有些累,站着的时候,双腿虚浮,女儿酥的解药只能维持一段时间,随着药性散去,她身上又重新没力。
牧野憋着一股气,语气不善问道:“陆酩在哪里?”
沈仃听见牧野竟然对着太子殿下指名道姓,咳嗽了两下,当做没听见,“殿下的行踪我不清楚,但殿下傍晚会回别院用膳。”
牧野回到别院时,已是傍晚,沈仃不肯柳茵茵进院,牧野只能让她在马车里等,先进了院中。
她走近膳厅,发现陆酩果然回了别院,此时正端坐在桌后,桌前摆着精致的吃食,全部用银质餐具码放,他尚未动筷,听见门外动静,缓缓掀起眼皮,静静和牧野对视,不急不躁。
“回来了。”陆酩淡淡道,声音低缓而清雅,“来用膳吧。”
侍女在陆酩对面添了一副碗筷,请牧野坐下。
牧野盯着那侍女,长相是淹没在人群里便再难让人记得的脸,只不过就算是那样普通,牧野也记得她离开别院时,院子里还一个女人也没有。
在牧野的印象里,她就没见过陆酩身边有跟过女人,就连左右侍从也都是清一色的男仆侍卫。
她不由对着眼前的侍女多看了两眼。
侍女和牧野对视,眼里闪过一瞬的惊讶,很快又恢复如常。
陆酩开口道:“绿萝以后会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绿萝对牧野行了一个她没有见过的礼,“将军。”
若是牧野清楚皇宫里那些繁琐的礼仪,就会知道绿萝行的礼,是宫女对太子和太子妃所要行的叩安礼。
牧野拧了拧眉,看向陆酩,“我不需要人来照顾。”
陆酩轻扯唇角,漆黑深邃的眸子里透着不明的情绪,“怎么是觉得孤为你找的侍女不如柳茵茵?”
他已经知道了牧野在妙玉阁做了什么。
牧野:“茵茵不是来当我侍女的。”
陆酩凝着她,这就叫上茵茵了,叫得真是亲昵。
膳厅内的气氛凝滞。
半晌,陆酩忽然笑了,笑意里掺着冷意。
“不是侍女,难道是妾侍,你是想对她负责?”
“不是妾。”牧野否认道,她的语气坚定,“如果她愿意,我会娶她为妻。”
第24章
牧野觉得如果柳茵茵想要她负责, 她一定会负责到底。
陆酩许久不曾言语,只越来越沉默地看她,眼底情绪意味不明。
牧野不耐烦地用食指敲了敲桌子, “那案子什么时候能结?殿下要是找不到指向我的证据,我想尽早回燕北, 省得我和茵茵两个生人扰了殿下的清净。”
陆酩并没有因为她话里的阴阳怪气而恼, 依然不疾不徐道:“刑部正在调查,将军稍安勿躁,就在别院里住着, 孤会安排其他地方让柳茵茵住。”
牧野知道陆酩是在隔绝她身边的人, 不过她现在自身难保,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要被扔进天牢,自然也护不了柳茵茵。
“送她去燕北。”她说。
陆酩和她对视许久,执箸, 为她夹了一筷子的青笋鸡丝, “把菜吃了。”
牧野要与陆酩提要求, 不愿现在就与他起冲突,她抿抿唇, 拿起筷子, 从碗里把青笋挑出去, 只吃了鸡丝。
“送她去燕北。”她重复。
陆酩看一眼被剩在碗里的青笋, 回道:“好。”
柳茵茵去燕北之前, 牧野写了一封信给柳茵茵, 还没给出去, 就被沈仃扣了, 说要等陆酩回来看过才行。
陆酩拿到信时,刚看了两眼, 便轻嗤道:“你这字写的,真是越写越回去了。”
牧野知道自己字写的丑,却无所谓道:“看得懂就行了,要那么好看有什么用。”
信是牧野写给牧青山的,请他帮忙照顾柳茵茵,除此之外,她在结尾写了一句:“问先生安。”
陆酩看完信,脸上没什么表情,将信折起,动作慢条斯理,“孤会转交给柳茵茵。”
牧野耸耸肩,陆酩虽然答应了送柳茵茵去燕北,但却也不再让她和柳茵茵见面。
毕竟她现在本质上跟坐牢没什么区别,让她住在别院里,大概也是为了在最后定案之前,传出去不那么难听,给她和皇家都留下脸面。
奉镛这几日难得下起了雪,南方的雪落下后很快化了,又结成冰,外头阴冷阴冷的,透着一股萧瑟颓败。
牧野虽然每日都喝解药,但那解药最多也就只能维持三四个时辰,到了夜里,她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连喝水都要让绿萝进来帮她。
拖着这样一具身子,加上外头温度冻人,牧野索性连门也不出了,整日窝在房里看兵书。
别院的书房里,竟然有许多失传已久的兵书,牧青山以前也只是口传相授,有些地方不及书里讲的清楚,牧野时常一看就看一天,忘记了时间,被困的日子也显得没那么难熬。
唯一有些烦人的,是陆酩每天傍晚都要在别院里用膳。
这一天,奉镛又下雪了,从早落到晚,空荡荡的院子外积了厚厚一层雪。
牧野不让其他人去踩,嫌他们把雪踩脏了,反正在这别院里当值的侍从,一个个都会轻功。
她靠在塌上,半开着窗,望见白茫茫一片,仿佛回到了燕北。
傍晚时,这片白多了一串足迹,是被陆酩踩出来的,他穿着一身墨色锦衣,紫貂裘上蓄满了雪,进到房里来时,带进了一阵寒意。
牧野掀起眼皮,嫌弃地皱皱眉,并不开腔理他。
晚膳是在暖房里用的,牧野懒得动弹,脚边靠着炭盆,手里捧着手炉,陆酩让绿萝将膳食端到塌上的小桌上。
她随便吃了两口就停筷了。
陆酩也放下筷子,问:“就吃那么些?”
牧野靠回了锦枕里,语气不善地呛他:“你管我?”
静立一旁的绿萝将头埋得更深。
这几日牧野对于陆酩是越来越不客气,偏偏陆酩又不跟她计较,若是换做其他人,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虽然牧野沐浴更衣从不让人伺候,但绿萝曾经贴身伺候了牧乔三年,性子又心细如发,加上陆酩派她来别院时便已经提点过她,很快绿萝对于牧野的身份了然。
但牧野显然已经完全不记得她,绿萝不明缘由,更不明白为什么她曾经的主子,会变成人人敬畏的大将军。
不过绿萝知道自己的本分,不管是牧野还是牧乔,都是她的主子,她尽兴尽力的服侍,严守她的眼睛,她的嘴巴,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
用过膳,陆酩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就走了,而是他靠在软塌的另一边,手支着额角,拿起牧野看了一半的兵书继续看。
牧野疑惑:“你怎么还不走?”
陆酩斜斜睨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你管我?”
牧野:“……”
牧野不再说话了,她靠在窗边,傍晚停下的雪又开始下了,把陆酩踩过雪而留下的脚印重新覆盖。
大概是被风吹的,奉镛阴冷的天气让她的头疼变得频繁起来,白日里还能忍受的疼,到了晚上愈发剧烈起来,而却以前只要吃一颗药就能压制的头疼,最近需要加量才能起效。
牧野疼得实在忍不住了,从身上摸出药瓶,
她想要拨开药瓶,只是晚上软骨散的作用也起了效果,她没有拨开瓶盖,反而让药瓶从手里滑了出去,在塌上滚远,滚到了陆酩手边。
陆酩拿起那青色小瓷瓶,在手里把玩。
“这是什么?”
“补气血的药。”牧野道。
陆酩单手拨开了瓷瓶的盖子,凑到鼻尖闻了闻,闻到一股微苦的药味,眉心微微蹙起。
牧野轻啧,伸手要:“还我。”
陆酩关上瓶盖,将瓷瓶拢进掌心,“这个药先别吃了,我让太医看看,免得和白日吃的药冲了药性。”
牧野挨着窗边,吹着风,天寒地冻里,后背还渗出了细细薄汗,她脸上的表情还算正常,但实际上头疼已经到达了极限,只不过她不想在陆酩面前表现出来,将她的弱点暴露,强撑着罢了。
“里头都是些温补的药,冲不了药性,不用麻烦太医。”
陆酩从榻上起身,将窗户阖上,锦衣的袖摆掠过牧野,并未应她委婉的拒绝。
牧野的指尖发麻,轻颤,攥住了他的衣摆,又由着那衣摆从她手心滑了出去。
手里能使出来的力道仿佛捏着蝴蝶翅膀,蝴蝶也能轻易挣脱出去。
陆酩拿着药瓶准备离开,似乎察觉到她还有话要说,垂暮,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两秒。
牧野挣扎半晌,最后别过脸,不再看他,藏在繁复衣摆里的手攥紧了,指甲深深抠进了肉里,以此来转移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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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医今日在宫里当值,陆酩回了东宫,便召他前来,将药瓶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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