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酩:“有劳空禅师父。”
释镜站立于一旁, 惊讶抬起头,在大霁, 只有一位还活着的将军姓牧。
他重新打量起牧野, 着实没想到她竟然就是威名赫赫的牧野将军。
方才牧野并未表明过自己的身份, 陆酩也不曾透露, 空禅师父却在一瞬一瞥间, 尽知全貌。
释镜顿感羞愧, 觉得他方才那一番测命论命, 实在是班门弄斧, 卖弄学识,有违出家人的根本。
他们与空禅师父在静室内坐了一会儿后, 中午斋饭的时辰到了,于是与空禅师父别过。
青山寺的斋堂并不对香客开放,只有寺院里的弟子能来此用饭,因为今日太子到访,弟子们吃饭的时间往后推了推,等陆酩用完膳,才轮到他们。
斋堂里,饭菜都装在一个个木盆里,取一个钵,按需自取,不许浪费。
牧野天还未亮只喝了半碗女儿酥的解药,现在已经感觉到了疲累,就连胃口也不佳,随便装了些饭菜了事。
陆酩看她的钵里只装了一口两口的分量,眉心微蹙:“你就吃这么点?”
他不容分说,往她的钵里添了一大勺的米饭,牧野躲都没来得及躲。
陆酩还想再添些斋菜进她的钵里,牧野赶紧用手挡在钵上面:“我吃这些就够了。”
“等下会饿。”陆酩拿着木勺没有放下。
牧野:“饿了我再盛。”
陆酩“斋饭只准盛一次。”
牧野抬起头,目光与陆酩的眸子对上,忽然开口道:“殿下。”
“我这个人吧,不怎么喜欢吃着碗里的,还要看着锅里的。”
“……”闻言,陆酩听出了她话里有话,垂下眼,静静看她。
“希望殿下也一样。”牧野继续道,“殿下莫不是忘了,立春之后,殿下就要迎娶沈姑娘了吧。”
方才在静室里,他那一番引人误会的话,还是不要再说的好。
陆酩的眸色沉了下来,薄唇抿成一条线,缓缓道:“沈知薇只是侧妃。”
“沈知薇的性情温顺不争,就算是进了东宫,对你——”他顿了顿,改口说,“对牧乔也不会有利害影响。”
以牧乔的性子,当太子妃的时候,就被王皇后百般为难,各种挑刺,如何也讨不来王皇后的欢心,等到未来牧乔成了六宫之主,凭她的能力,实在难以应付整个后宫里的明枪暗箭。
陆酩对于牧乔在东宫里的处境从来是袖手旁观,他知道若是他掺和进去,反而会惹得皇后更是为难牧乔,不如再找一个耳聪目明,会左右逢源的进来,帮她分担。
这些事情,陆酩暗自筹谋,并没有告诉牧乔。
只是他没想到,牧乔在得知沈知薇要进东宫的消息后,就已经做了要与他和离的打算。
牧野听着陆酩在为沈知薇说话,夸她温顺不争。
她对沈知薇没有什么意见,只觉得陆酩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虚伪。
“脏死了。”她一个没忍住,将心中所想吐了出来。
陆酩的眸色沉了下来,嗓音低凉:“你嫌孤脏?”
牧野:“我不嫌,但我替牧乔嫌。”
男人嘛都是一样,想要三妻四妾的时候,多的是理由。
陆酩的眸色越发冷了,“她有什么可嫌的,她在要嫁进东宫时,便应该知道,后宫里不可能只容她一个人。”
后宫里的女人,从来不是只为了君主的享乐,在政治上也有她们存在的作用。
就像是牧乔,一开始进宫时,不也是和皇家做了交换,用兵权换了他的太子妃位,未来的后位。
牧野:“男人三妻四妾对殿下来说是正常,可我们牧家,从来都是一夫一妻。”
牧家的男儿征战四方,过家门而不入,留下妻子独自承担家中一切事物和重担,早就已经亏欠妻儿许多,哪里还敢再抬小妾进门。
不准娶妾养外室,这一条规矩,是被牧青山写在了牧家祖训里的。
陆酩:“那是你们牧家的规矩,进了宫,就得按皇家的规矩来。”
牧野抬起头,不卑不亢:“牧乔姓牧,不姓陆,所以她不是已经选了与殿下和离吗?”
陆酩深深地凝着牧野,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轻扯唇角,冷笑道:“既然她和你一样,是牧家人,要的是一夫一妻,那当初她选择嫁进东宫,看来是早就做好了要与孤和离的打算?”
不然牧乔怎么提和离的时候,提的那么干脆利落。
陆酩的声音低低沉沉,平静里语气里,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
“她当这后宫,是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当孤是想玩就玩的?”玩了他三年,最后不惜用假死的方法诓骗他。
“牧、野。”陆酩咬着牙,从齿缝里捻磨着她的名字,“你真当孤治不了你们兄妹的罪?”
“……”牧野怔怔地望着陆酩,他的眼睛幽沉如深潭,平静的水面之下,蕴藏着一股令人莫名胆寒的危险气息。
她忽然无言以对,保不准牧乔在嫁进东宫时,还真是那么想的,看上了陆酩这一张脸,想着玩两年是两年……
不过这些事情,牧野已经没有办法再去问牧乔了,她也不知道牧乔云游四海,这会儿云游去了哪里。
因为在这一点上的犹豫不确定,牧野在气势上落了下风,又怕陆酩真的细究起来,更要翻天覆地把牧乔找出来,跟她算账。
“我饿了,快吃饭吧。”牧野呵呵干笑,语气故作轻松,然后抱着钵,落荒而逃,身后好似如芒在背。
她找了个位置落座没多久,耳畔传来缓缓的脚步声,牧野缩着脖子,专注于用饭,陆酩则在她的对面坐下。
牧野把脸埋进钵里更深,感受到了一束逼人的视线,如冰棱般透凉。
陆酩并未再出声,默默地用膳。
他用膳的速度不急不慢,就是吃一碗朴素的斋饭,也被他吃得像是在用山珍海味,举止优雅,动作慢条斯理。
牧野以前在军队里,行军的节奏紧凑,军情变幻莫测,给将士们吃饭的时间很短,久而久之,养成了吃饭很快的习惯,不到半刻钟,就能吃完一顿饭。
不过这段时间,牧野常常跟陆酩一起用膳,稍稍吃快些,喝汤或者咀嚼时发出点声响,陆酩就要用眼睛看她。
牧野我行我素惯了,并不在意他眼神里的不满,既然不满就别跟她一起吃饭啊,照样自顾自地吃她的。
后来陆酩好像也放弃了,不管她吸溜面条发出多大的声音,都面不改色,继续吃他的饭。
今天牧野却难得放慢了吃饭的速度,瞟一眼陆酩钵里的饭菜,见他快吃完了,才扒拉干净自己钵里全部的饭菜。
用膳完毕,使用过的饭钵要拿到井水边,将饭钵清洗干净,放回原处,因为是在佛门净地,一切事情都需要亲力亲为,不得假手于人。
当然这些规矩,对于陆酩那样的身份,是不需要遵守的。
牧野不想回头还让寺里的师父来洗,又或者是替牧乔心虚,她拿过陆酩的钵,放在了自己的钵上垒起,走出斋堂,去了外面的井边,将两个钵都洗干净了。
陆酩就只站在旁边看着,并不言语,那股沉默,让牧野直发毛。
离开斋堂,他们就要离开青山寺,离开时,他们一路无言,虽然来时,牧野和陆酩本来就没什么话可说,但气氛却要更加凝滞。
牧野在心里捉摸不出味儿来,怎么明明是陆酩朝三暮四,有了旧人还要新人,现在反倒成了她和牧乔的不是,好像是他们牧家骗婚似的。
就在她想着要怎么再去反驳刚才陆酩的话时,突然有一道男声从对面传来。
“这不是四弟吗——”
牧野顺着声音抬头看过去,只见在一处清幽的亭台里,站着两个男人,一前一后。
立于前方的男人是说话的那一位,一身绛紫色锦服,头戴金镶玉冠,腰间挂着鱼形玉佩,打扮雍容华贵,下巴削尖。
一双凤眸微微上挑,长相里带着明显的女气,尤其左眼眼尾处的一颗深色的泪痣,更加显得柔媚,眉目里映着桃花色。
牧野认出了眼前的男人,是当今二皇子陆晏。
陆晏乃梅妃所生,梅妃的出身低微,原是经商户之女,被微服私巡的承帝看中,带回了宫。
但因为梅妃的肚子争气,在王皇后和承帝的嫡长子夭折后,第一个诞下了皇子,之后便母凭子贵,晋升为梅妃。
陆酩看见了陆晏,微微蹙了蹙眉,淡淡道:“二皇兄。”
陆晏笑问:“四弟平日政务繁忙,前些日子不是刚刚陪皇后娘娘来过青山寺祈福,今日怎么有空又来一趟?”
“想来便来了。”陆酩的回答很轻慢,想来就来了,他的行程哪里需要跟你陆晏解释。
陆酩对于他这个二皇兄,向来不喜,尤其对他的那些癖好。
他的目光落向陆晏身后,发现站在他后面的竟是江骞行。
江骞行和他的目光对上,行了一个拱手礼,表情清淡,不卑不亢,还带着身为状元郎的傲气,不像其他朝臣,见到陆酩,恨不得立刻双手抱住他的腿来巴结。
陆酩的眸子不易察觉地暗了一瞬,似随意地问道:“朝中好不容易得一天休沐,江编修怎么也和二皇兄来这青山寺了?”
未等江骞行回答,陆晏勾起唇角,笑得颇有深意,率先道:“青山寺里头有个小和尚颇得本王心意,本王听闻江编修惊才绝绝,写得一手好诗词,特意请他来帮本王做诗几首,好讨那小和尚……”陆晏不再说下去,他的嗓音偏阴柔,话里话外引人遐想。
牧野早有耳闻,朝中二皇子放荡不羁,经常在奉镛的秦楼楚馆,勾栏瓦舍,尤其喜欢养小倌,据说在他的府邸,还专门建了一座小凤台,养着许多男宠。
陆晏的那些个放荡事迹,朝中大臣们听了,哪个都得连连摇头。
只不过没人在意一个庶出的皇长子,只当是茶余饭后的笑话谈资。
牧野虽然听说过陆晏的行事浪荡,但没有想到他那么浪荡,竟然连青山寺出家弟子的主意也敢打。
她越过陆晏看向他后头的江骞行。
江骞行静静立着,一袭青色长衫,好似君竹般清雅端正。
江骞行此时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牧野落进了他的眼睛里,琥珀般的淡色瞳仁,在阳光里显得更加透明,直直地盯住她,仿佛一面镜子,将她映了进去。
牧野微微一愣,望着这一双眸子,又一次想起了裴辞。
先生也是常常穿一身青衣,与他小院里的那片竹林融为一体。
这大概就是裴辞不喜入仕的原因吧,明明能作得一手好文章,却要受这些天生享有更高权力的纨绔制约,写些什么淫词烂曲。
在牧野打量江骞行时,陆晏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脸上。
牧野今日没想到会遇见其他人,陆酩也没有让她带面具,顶着一张她本来的脸。
陆晏的眸子挑了挑,肆无忌惮地在她脸上掠过,眼底闪过惊艳之色。
上次围猎,承帝没有指名要陆晏随行,他没有前往,自然也不曾见过牧野的本来面貌,不知她的身份。
可牧乔作为太子妃在宫中时,陆晏不可能没有见过,见到牧野与牧乔如此相像的一张脸,他却一丝奇怪也没有。
江骞行见过牧野未戴青铜獠牙面具的样子,此时却也一言不发。
陆酩将陆晏的表情看在眼里,拧了拧眉,往牧野前面侧了侧身,挡住了他颇为放肆的视线。
“如此二皇兄自便,孤还有事,先回了。”
“今日难得休沐,太子还能有什么事,有事也留到明日再说吧。”陆晏走到亭中的石桌旁坐下,石桌上摆着一张青玉棋盘,“我们好久没有对弈了,不如来下一局。”
陆酩虽然不喜陆晏,却也不好当着臣子的面,拂了他的面子。
他在陆晏对面坐下。
牧野虽然不想在青山寺待下去,但也不能这会儿先走,只能跟在陆酩后面,往亭子里去。
陆晏从棋盒里夹出一枚黑玉子,将落未落之时,动作忽然顿住,他抬起眼,笑起来,像一只筹谋的狡黠狐狸。
“光是下棋多没意思,要不要赌点什么?”
陆酩将手伸进棋盒,修长如玉的手指在其中拨弄,并不言语。
陆晏继续道:“前些日子,我有个朋友从南方回来,带了一张南方倭寇在洇城的布防图。”
闻言,陆酩拨弄白玉棋子的手指停下,掀起眼皮,凝着他。
牧野也跟着看向陆晏,布防图啊,有了布防图,向倭寇拿回丢失的城,便能容易许多,少折损将士。
陆晏见他们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笑意更深:“本王也不知这图是真是假,反正是花了重金买了下来。”
陆酩知道他既然说了出来,那布防图必然不假。
他缓缓开腔:“二皇兄想赌什么?”
陆晏:“若是我输了,那布防图便给你了。若是我赢了——”
他拖着长长尾音,顿了顿,目光瞥向站在一边的牧野,“你这小侍卫本王瞧着喜欢,就把她送给我吧。”
第34章
听到陆晏的话, 牧野怔了怔,见他的目光似笑非笑睨着她,牧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说的小侍卫,原来是指的她。
陆酩眯了眯眸子, 清泠泠的瞳仁无波无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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