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德运摇头叹息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可这事根本瞒不了,等到事情败露,这孩子还是活不了……”
“不,它可以活下来的……”赵嘉宁倏地抬起了头,眼神定定地望向他:“只要世伯您肯帮我。”
“这……这我怎么帮你?”
“只要世伯在圣上问起时,说我已有孕三月有余快四月,那时我就在圣上身边,根本没有见薛钰,那我腹中的孩子,就是圣上的了。等到孩子八九月份时,您再用熏艾帮我早产,这样一来,它就能名正言顺地降生了。”
夏德运满脸的不可思议,等反应过来后连忙斥道:“荒谬,这可是欺君之罪,一旦事情败露,连我都要跟着你陪葬!而这件事情想要败露,你知道有容易么,只消圣上再传唤另一名太医诊脉便可。”
“不会的,您是院判,在整个太医署里医术都是数一数二的,圣上怎么会怀疑您呢,何况您与家父私交虽好,但行事低调,旁人也不知道我们两家的渊源,圣上当初还是太子时,初见我时连我的身份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我与您的关系?”
“既然他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怀疑呢?”
“我知道这件事极为冒险,要您帮我,也实在是强人所难。但您放心,我再怎么样,也决不会拖累您。”
“若圣上真叫了别的太医为我诊脉,我会一口咬死是我事先服用了药物,这才影响了您的诊断,与您无关。后宅阴私,这种争宠的手段我也是见过的,我知道有这种药。”
夏德运:“可是……”
赵嘉宁又开始轻声啜泣,一张精致的小脸上布满泪痕,鼻翼翕动,眼尾泛红,瘦削单薄的肩头随着啜泣轻轻抖动,像一朵风中摇曳的白莲,柔弱无依,仿佛随时都会在风雨中凋零。
“世伯,我如今无依无靠,便只有你能帮我了……若是这孩子没了,我也不想活了,求您可怜可怜我……”
一抬眸,盈盈泪眼,红唇微张,娇柔可怜,如何不让人心软。
便是百炼钢,被她这么瞧上一眼,也该化成绕指柔了。
也难怪能勾到薛钰。
他这个娇滴滴的世侄女,本事可要比他想得大。
不知是出于一个长辈对晚辈的疼惜还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怜爱,他一时心软,到底还是同意了:“好,圣上若是不问月份,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问了,我便按照你说的月份回禀,好在你身子单薄,即使怀孕四月,也并不显怀。”
“嘉宁,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信得过你的为人,又惦记你父亲昔年的恩情,因此才决定冒险帮你一把,你可千万别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言下之意,是让她遵守诺言,一旦东窗事发,绝不要连累他。
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她本来就不愿拖累旁人。
重点是他答应她了!那么此事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赵嘉宁眼神一亮,脸上泪渍未干,唇边却绽放出一个笑颜,更显清丽动人,我见犹怜。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神情隐隐有些激动,连忙道:“多谢世伯!”
——
其实慕容景本来就打算去找赵嘉宁,他在薛钰那里受了气,就想去找赵嘉宁的不痛快,告诉她,她男人干出了什么好事!
亏他还因为薛昶之死一直心怀愧疚,加上顾念旧情对他一再宽容,可他呢,他是怎么回报他的,简直是大逆不道,罔顾圣恩!
居然勾结赵王,公然谋反!
简直是要把他活活气死!
不过他认为此事根本不足为惧,他占据绝对的优势,手握天下兵马,即使平息叛乱要费一番功夫,但最终胜利肯定是属于他的。
他都已经想好到时要怎么处置薛钰和慕容桀了。
毕竟是兄弟和好友,他自然不会杀了他们。
他要将慕容桀终身圈禁在宗人府,让他尝尝受尽冷遇的滋味。
至于薛钰,他会让他看看,他所追随的主上,是多么的无能,多么的不堪一击,是怎么被他狠狠踩在脚底下的,他会让他后悔他当初作的那个愚蠢的决定,后悔背叛了他。
他也要告诉赵嘉宁,薛钰和慕容桀都不过是他的手下败将,只有他,才配让她迷恋和爱慕。
她应该放弃对薛钰不切实际的思慕,学会好好服侍他。
可偏偏这个时候,内监来报,说赵嘉宁怀孕了。
第107章
乾西宫内, 听雪正在开窗通风,只因这紫檀香气隽永,掐断后依旧久久不散, 听雪唯恐待会儿慕容景过来后闻见檀香,联想到薛钰,那事情就不太妙了。
自己的女人身上沾染了其他男人的气息, 这放到普通男人身上都受不了, 何况他贵为一国之尊。
他这回听到赵嘉宁怀孕的消息必然会过来看望她, 如果一切进展顺利, 他没有怀疑,那她和赵嘉宁这关就算闯过了,她才不想横生枝节。
她想到这里,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正坐在桌前,一手支颐,呆呆地望向虚空中的一点,整个人看上去失魂落魄, 原本虚握在手中的茶杯不知何时已经滚落, 茶水淌在桌面, 积了浅浅一滩。
她右手手指沾了点水渍,无意识地在桌上划拨着什么,听雪走近瞧了, 见是一个“钅”字,下一刻便又添了一横, 余下的笔画,她即便不看, 也知道她想写的是什么了。
是一个人的名字。
钰,薛钰。
这两个字该是在心底盘旋了千百遍, 才会这样不由自主地写出来。
这样入骨的思念,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她摇头轻叹了口气,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赵嘉宁到底是怎么想的,从前在时巴不得逃离,如今不在了,竟然为他神不守舍到这个地步。
别看她现在好像对他十分着迷,但她相信,假如薛钰此时出现在她面前,她的第一反应,还是逃。
也正是她深信赵嘉宁是个有理智、懂克制的,决不会做出飞蛾扑火这一类的傻事,才没有对她如今的状态过于担心。
——别看她这会子魂不守舍,待会儿慕容景来了,她自会打起精神去应对他。
就像方才面对夏德运,她就做得很好。
但话虽如此,听雪还是上前提醒她道:“主子,圣上约莫快来了,您警醒着点。”
赵嘉宁回过神来,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落回桌面时,那几笔水痕已经干了,连同那点被刻意掩埋的隐秘心思,一同隐去了痕迹。
——
慕容景来的比她想象得迟,且裹挟了一身的酒气,一靠近,刺鼻的气味便让她感到格外不适。
可她还是按捺住心中的厌恶,强撑起一张笑脸,抬头娇柔妩媚地轻唤他一声:“陛下。”
慕容景靠上来,一呼一吸间,灼热混沌的酒气喷洒在她脸上。
赵嘉宁微微皱眉,垂眸掩去眼底不耐。
慕容景醉眼迷离地打量着她,忽然伸手攫住了她的下颌,猛地向上一抬,迫使她与他对视:“今天怎么这么柔顺?不给朕软钉子碰了?”
赵嘉宁脸色僵了一瞬,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唇边漾起一抹笑意,缓缓撩起眼皮。
浓睫纤长,单薄的眼皮透出一点嫣红,似睨非睨。
入夜宫里点了灯。
瓷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暖玉一般的光泽,红唇鲜妍,一双美眸水光潋滟,略一流转,眉目间便淌过一段惊心动魄的媚色,像是惑人心智的精魅,“陛下当真不知?”
她毕竟跟了薛钰那么久,从前与他虚与委蛇,演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因此倒锻炼出还算精湛的演技,用来应付慕容景想来应当足够了。
只是真的实践起来,却发现远比跟薛钰在一起时要难演得多。
自从知道慕容景的真面目之后,她对他一日比一日的厌恶。
面对这样一张倒胃的脸,似乎实在难以行勾引献媚之事。
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做下去。
她嗔了他一眼,她嗓音本就软糯,如今语气带了点嗔怪,仿佛撒娇一般,越发显得娇媚酥软:“还不是当初陛下要将我送给薛钰……那般薄情,我这才生了陛下的气……可如今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再大的气也该消了……”
“况且我屡次拒绝陛下,将您拒于宫门外,可您真不来了,我却并没有获得安宁与欢欣,反而更觉落寞,尤其是夜深人静之时,长夜漫漫,实在难捱……”
“更不用说如今我已怀有身孕,更应该好好与陛下过日子,若是再与陛下置气,岂不是太不懂事了?”
她忍着恶心将这一番话说完,可语毕却迟迟不闻慕容景有动静,忍不住偷偷抬头打量他,试探道:“陛下,您有在听我讲话吗?”
却猛地对上慕容景一双阴鸷的眼,一张被酒气熏染的脸,泛着不寻常的潮红,却依然掩不住脸上渐渐扭曲的恨意。
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
手腕却被他死死拽住。
发了狠劲,像是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她从小娇养着长大,□□上从未受到过什么痛楚,即便是跟薛钰一起的那段时间,他也从不让她磕着碰着,她一向被保护得很好,因此是极怕疼的,这时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疼……”
可慕容景却恍若未闻,依旧捏着她的腕骨,将她猛地拽至身前。
看着她因疼痛难忍而变得苍白的脸,他心里滋生出了一种扭曲的快感:“你不是问朕在不在听你说话吗?在啊,朕在听,朕好好地在听你说话,可你跑什么呢,嗯?”
赵嘉宁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整个身子都在发颤,她哆嗦着嘴唇,止不住地淌眼泪,她只是不明白,慕容景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就算有所怀疑,也不该是这个态度。
他端详着她,唇边慢慢爬上扭曲的笑意,看她越痛苦,他越觉快意。
手背抚上了她的脸颊,手指慢条斯理地划过她柔嫩的肌肤,明明动作还算得上是温柔,可赵嘉宁却颤抖得更厉害,像是被毒蛇蜿蜒爬过身躯,只觉说不出的诡异悚然。
“怎么抖成这样,嗯?刚刚不还投怀送抱的吗?怎么转眼就避朕如蛇蝎啊。”
“听夏德运说,你怀孕了?”
手上的力道渐松,赵嘉宁终于得以喘息,她一时也揣摩不透慕容景的心思,只能点头道:“……是。”
“哦?那你有身孕,几个月了呢?”
赵嘉宁神色一僵,牵强地笑了一下:“夏院判没告诉您么?”
慕容景摩挲着她的下颌,眸色深沉地打量着她:“朕要你,亲口告诉朕。”
手心渐渐渗出冷汗,不多时便一片濡湿。
赵嘉宁只觉喉咙发紧,一颗心剧烈跳动,像是要蹦出胸腔。
她此时的预感不太好,慕容景这个态度,多半是对她有所怀疑。
可她如今骑虎难下,他这样问她,她又能怎么答呢?
难不成全盘托出?那还不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搏上一博,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思及此,她吞咽了一口口水,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回陛下,臣妾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哦?是吗?”慕容景低头扫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腹:“那怎么,一点都不显怀呢?”
“陛下说笑了,四个月,哪能明显显怀呢?更何况臣妾近日孕吐得厉害,吃不下东西,人也跟着消瘦了,自然越发看不出了。”
慕容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忽然勾起唇角,阴恻恻地笑了:“是么?”
他伸手抚上了她的小腹:“这个孩子,真的已经四个月了?”状似思考了片刻,他忽然一抬头,故作不解地“呀”了一声:“可是四个月前,仕钰不是没跟你在一块吗?”
赵嘉宁头皮瞬间发麻。
那条蜿蜒爬过她身躯的毒蛇,似乎已经缠绕至她脖颈,正对着她“嘶嘶”吐着信子,随时都会猛地咬她一口。
赵嘉宁只觉一时连呼吸都不能够,她死死攥着手,强自镇定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依旧是阴恻恻地笑,像是在欣赏猎物徒劳挣扎的可笑姿态:“你知道朕是什么意思。”
赵嘉宁手脚冰凉,自觉事情已经败露,但她思前想后,并不觉得自己有何破绽,因此还是试图辩解。
“陛下,是,臣妾是跟薛钰有过一段,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夏院判的医术陛下是知道的,他既然说了臣妾已有四个月的身孕,那臣妾就是有四个月身孕……”
“况且就连陛下您自己都说了,那时臣妾和薛钰不在一块,既然如此,那臣妾的孩子,跟薛钰有什么关系呢?圣上难不成怀疑我腹中的孩子是薛钰的?”
赵嘉宁说完后,屏息等待慕容景的反应。
片刻后,只听他幽幽地道:“朕从未怀疑过你腹中的孩子是薛钰的。”
赵嘉宁登时松了一口气。
可却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从未怀疑?可他明明……
她还来不及细想,下一刻,下颌便猛地被人收紧,下手之狠,像是要把她颌骨捏碎。
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赵嘉宁痛得几乎晕厥,却听慕容景在耳边森然开口,“朕从未怀疑过你腹中的孩子是薛钰的——”
“因为从始至终,朕都认定你腹中的孽种,就是薛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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