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临将头往里一转,不再理他,也不再吭声。
他们现在算是小小地头蛇,自己初来乍到,再吵下去只会吃亏。他是带着任务来的,跟眼前这两头蠢物可不一样。
那句古话叫什么来,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他跟两只小家雀掰扯个什么劲,拉低自己的身价。
飞霜走过议事大厅门口时,遇到了站在那里的秦士廉,他一身锦缎黑衣,立在廊下,锋锐无双,与初次见面时已经完全不同。
以前的他是一块璞玉,现在则是一杆锐不可挡的长枪。
“听说你在路上捡了个人回来?”
“嗯,叔父。”飞霜点头应道。
“在这里不要叫叔父。”秦士廉无奈道。
“是,叔父。”飞霜回道。
秦士廉:“……”
“你怎么阿月一样,也开始喜欢往回捡人了?”秦士廉问道。
“他挺可怜的。”
“行吧,希望这次是个有用的,别整日里惦记着做逃兵。”
“没事,抓两个也是抓,抓三个也是抓,一起。”
秦士廉笑道:“你俩就不怕这些人有问题?”
飞霜认真回道:“阿月说,越是有问题的人,越要放在眼皮子底下,这样杀起来比较快。”
秦士廉怔了一下,点头道:“是她会说的话,她一向野得什么人都敢用,在刀尖上跳舞。”
他没想到,看着一向规矩的飞霜,也是这样的性子。
傍晚时分,萧霁月坐在琢玉园的院子里,听萧雀禀报抓蟹仙阁中那帮细作的事情。
一群人渗透的不够深,都是些普通人物,也没有截获到什么有用信息。
他刚禀报完,往外走去,就与进来的姚姨娘在门口相遇了。
萧雀后退两步,垂头避开。
姚姨娘却停了脚步,在他身上打量了一遍,笑道:“雀护卫辛苦了。”
“不辛苦,为小姐做事是萧雀的荣幸。”他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依旧微垂着头,沉声回道。
姚姨娘轻轻笑了一下,让开门口,抬步往院子里走去。
萧雀听见她的脚步声已经走远,遂抬起头来,走了出去,心中纳闷,姚姨娘这是唱得哪一出,怎么今日突然跟他搭上话了。
一时想不通,便不再想了,反正事情发生在琢玉园,不会逃过小姐的眼睛,真有事,小姐自然会唤他。
院子中,姚姨娘走到萧霁月面前,行了个礼,翠羽搬了一个锦凳放在旁边,请她坐下。
她微笑着谢过之后,轻轻坐了半边,并不敢坐实。
萧霁月问道:“萧雀怎么了?”
“雀护卫很好,妾身是替五小姐看的。”姚姨娘笑道。
“五姐姐?”萧霁月侧过头来,盯着她。
姚姨娘道:“七小姐不是让我去问问五小姐对自己婚事的打算吗?我问了以后,真是没有想到,她看上的人竟然是你身边的萧雀护卫。”
“五姐姐和萧雀?”萧霁月一时有点懵,她从来也没有将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过。
“对呢,真是出乎意料,这事情若是被节帅知道了,定然是不允的。妾身便没有跟节帅说,先在你这里讨个态度,毕竟这雀护卫是你的人。成与不成的,都得你先说话。”姚姨娘一脸期待地等着她发话。
萧霁月沉思半晌,关于这个五姐姐的记忆非常少,之前从信息上了解到,是个不太聪明,又存在感很低的人,现在看来说不定是大智若愚呢。
过了许久,在姚姨娘以为她要生气之时,她突然说道:“随她去吧,但是要萧雀自己愿意。”
“节帅那边?”
“他俩若真是两相有意,爹爹那边我去解决。”萧霁月沉下脸来,“你帮我告诉她,不准拿小姐的架子压人,不准打扰萧雀做事,不准耍脏手段。这三条,她若是犯了一条,我就直接将她扔出去,让她在外边自生自灭。”
“妾身记下了,定然一字不漏地转告五小姐,然后好好规劝她。”姚姨娘应道。
萧霁月淡淡道:“话带到就行了,各人选的路,各人走。”
“是。”
翌日,萧雀再过来的时候,诸事禀报结束之后,萧霁月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发现他虽然经常口无遮拦,带着一股佞臣的气息,但身高体健,长得却是一副清正的面相。
萧雀被她打量地颇不自在,又联想到了昨日遇见的姚姨娘,也这般看过他,遂开口问道:“小姐,属下哪里做得不妥,请小姐责罚。你这般看着属下,属下心里毛毛的,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萧霁月轻笑一声,道:“你哪里也没有错,是红鸾星动了。”
“我不是,我没有。”萧雀急切辩解道,一时连自称都忘了,心中愤恨,是哪个小人造他的谣,定然是想夺走他的位置。
他“哐当”一声跪在地上,急道:“小姐,我没有动,我只想跟着小姐做大事,成大业。”
萧霁月笑道:“你快起来,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值当得跪来跪去。”
萧雀只看着她,并没有起身。
萧霁月冷哼道:“怎么,还要我过去扶你起来?”
一听这话,萧雀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看得站在一旁伺候的翠羽,紧紧咬住嘴唇才没有笑出声来。
萧霁月道:“是我家五姐姐看上了你,想嫁给你,你是怎么个意思?”
萧雀解释道:“我没有勾引五小姐。”
他心想,原来如此,难怪昨日姚姨娘那般看着自己,不过,五小姐?
他跟五小姐连话都没有说过,怎得惹上了这等祸事,她不会是要陷害自己吧?
萧霁月看着他愁闷苦脸的样子,笑道:“没有说你勾引,你怎么?唉,算了,随缘吧。你若也中意她,我倒是不反对你们成亲。”
“不,不,我不中意她。”
“那你中意谁?”
“我谁也不中意,我就只想好好做事,好好跟着小姐,为大公子报仇。”萧雀认真保证道。
“行,那算了吧。”萧霁月笑道,“中意了也没关系,我又不是不允许你们成亲,只要不耽误做事,一切都是自由的。”
“是属下自己不想成亲。”
“知道了,做事去吧。”萧霁月拜拜手,放他出去了。
萧雀走出琢玉园,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心中还是不甚平静,想不明白五小姐为何要害他。
前有汤行偷他秘笈,后有五小姐想扯他后腿,作为小姐跟前的第一红人,真是不容易,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以最高标准要求自己,不能有丝毫懈怠。
他一边想,一边走,刚走过前院的花园时,突然有个娇滴滴地声音唤道:“阿雀护卫。”
萧雀驻足看去,只见五小姐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袅袅娜娜地向他走来,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手中拿着一个荷包,那明显是个男子用的荷包。
心中咯噔一下,暗道,陷阱。
立刻转回头来,“刺啦”一下蹿了出去,消失不见。
刚往前走了几步的萧清芝,僵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萧雀刚才驻足的地方,捏着手中荷包上的带子,有些不知所措。
她昨日得了姚姨娘的传话,心中欢喜得紧,今日终于鼓足勇气,在这里等着他,竟然,竟然,将他吓跑了。
她垂下头,看着手中那只绣了好久的玄底雀鸟荷包,眼泪差点掉出来。
“五姐姐,不会是哭了吧?”一个黄莺般的声音传来。
萧清芝闻声立刻逼退了眼中的泪水,将手中荷包不动声色地收进衣袖之中,抬起头来,笑道:“六妹妹也来逛花园啊,真是巧。”
萧清艾摇着一把玲珑小团扇,走过来,瞥了一眼萧清芝的衣袖,娇笑道:“是呀,不出来走走,怎么会撞见一场好戏呢。”
“你……”萧清芝脸色白了白,手指攥紧,没想到如此糟糕的一面,竟然被她撞见了。
萧清艾走到她跟前,倾身贴近她的耳朵:“五姐姐好厉害的心思啊,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萧雀身上。你到底是看上了萧雀呢?还是看上了七妹心腹这个身份?”
第163章 脾气不好
“六妹妹自己没有真心, 就以为别人也没有吗?”萧清芝侧头盯着她的眼睛,“你再多嘴,小心坏了你自己求来的这桩亲事。”
萧清艾顿了一下。
萧清芝转身, 手指攀上萧清艾的衣领, 替她理了理衣衫, 慢条斯理道:“我这姻缘呀,只要用心爱着萧雀,感动萧雀就行了,不需要脑子, 脑子反而是多余的东西。但是六妹妹就不一样了。”
她手指一路下滑, 停在心口的位置, 点了点, 笑道:“你这姻缘不需要心,但要脑子。你再纠缠我, 小心让七妹觉得, 你是个没脑子的蠢物,直接将你给换了。”
萧清艾手中的玲珑小团扇拍向萧清芝的手臂。
她仿佛早有所觉一般,恰好收了手, 没有被拍到, 理一理自己的衣袖, 笑道:“这就恼羞成怒了,那可使不得,你这样怎么做江南道节度使夫人。”
“那是我的事,就不用五姐姐操心了。”萧清艾压下情绪, 看着萧清芝往外走去的背影, 冷声道。
“哦。”萧清芝停下步子,回头笑道, “忘了告诉你,我与萧雀的事情,是得了七妹应允的,就更不用你操心了。”
“又想要权力,又想要男人,还是先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有几两重吧。”
萧清芝沿着小径往后院走去,心中叹道,不知道是不是萧家祖坟的风水不太好,让他们这些天性凉薄的人都生到了一个家里,也可能是萧家人的血天生就是凉的吧。
十月初三,晴空万里。
萧清艾一身凤冠霞帔坐进了出嫁的马车里,十里红妆,三千甲胄,场面空前绝后。
六小姐的这场风光在江都城中,传扬了半年之久。
他们自江都城南门而出,向着江南道的昌州城行去。
送亲队伍行进缓慢,中途正好路过萧氏祖地逐州,萧霁川的尸骨就葬在那里。
萧霁月带着萧雀离了队伍,快马疾奔,先去了逐州,在那里等着送亲队伍。
秋风萧索的山上,萧霁月一身红衣站在一片坟茔之中,秋风扬起她的发带,舞动她的裙摆。
她却立在那里久久未动。
守墓人在远处看得着急:“这都站半天了,七小姐,没事吧?”
萧雀盘腿坐在门口一块大石头上,道:“没事,你忙你的就行。”
“不忙,不忙。”守墓人局促地握着双手,“我就是个守墓的,哪有什么忙的。”
良久,萧霁月放下提篮,伸手摸了摸那冰冷的石碑,和石碑上冰冷的名字,喃喃道:“哥哥,阿月来看你了。”
“我这么久才来看你,你不会怪我吧?”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会的,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怪我。”
“你看我穿的衣服好看吗?你说过,阿月穿红色最好看了。”
她蹲下身子,将竹篮里的祭品一样一样摆出来,点燃黄纸钱,低声道:“我的病好了,我还去了很多地方,认识了很多人,再也不是那个只能呆在小楼连苑里的金丝雀,但是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还是想做那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换哥哥活过来。”
“我杀了很多人,双手沾满鲜血,但是依旧无法平息心中的愤恨。”
许久之后,她握紧双拳,盯着远方的天空,厉声道:“他们要争夺权力,我就夺了这权力。”
“他们要保自己的江山,我就夺了这江山。”
“他们毁了我最看重的,我就要毁了他们最看重的。”
“不管这条路是刀山火海,还是尸山血海,我都要踏过去,站到敌人的头颅上,来接你回家。”
“哥哥,等着我,等着我来接你。”
……
自那日离开后,萧霁月便再没有回来看过萧霁川。
她住在萧家老宅里,直等到三日后,萧清艾的送嫁队伍行到逐州,次日便跟着队伍一起向着江南道出发。
过了桑水县,再行半日,便到了两道交界之地,江南道来迎亲的队伍早已经等在那里。
一个锦衣玉带的年轻公子坐在马上,一脸邪笑地看着坐着新娘子的红色马车。
两方礼官正在做交接,他骑着马慢慢踱到马车旁边,伸手就要去撩马车的车帘,嘴中还流里流气地说着:“让本公子先来看看,小娘有多美,合不合我老爹的口味。”
倏然一个刀鞘飞了过来,打在他的手背上。
他“嗷”的一声握住自己的手,手背上已经一片红紫,怒目往回瞪去,见一个红衣少女蒙着面纱,手中正提着一把去了刀鞘的长刀。
“你是谁?”
“你姨母。”少女淡淡道。
他在打量萧霁月的时候,萧霁月也在打量他,从刚才的称呼到穿着性情,猜到他是江南道节度使范西流的大公子,范涌。
“萧七?”他又指了指马车,问道:“里面的是谁?”
“你娘。”萧霁月冷声道,“别记错了,是娘,没有小字,范大外甥。”
“我问里面的是萧几?”范涌叫道。
“萧几跟你有什么关系,记住是你娘就行了,对你娘尊重些。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乱伸爪子,就不是拍一下这么简单,我直接将你这只爪子剁下来喂狗。”萧霁月冷声叱道。
“你自己将继母赶出家门,还想让我尊敬她,你觉得可能吗?”范涌嘲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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