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顾自地又倒了一碗酒,喝了两口,满脸忧伤道:“洪更啊,不知道还能撑到几时,等他败了,迎接洪家的必是灭顶之灾。想想我们朔北,可不就是另一个河北道。等到他日我两腿一蹬走了,这若的家业,交到你大哥手里,我是不放心的。你看看洪更和河北的结局,就能想到他日你大哥和朔北的结局。”
“每每想到这里,我就寝食难安,你看看我这厚重的黑眼圈,我这鬓角的白发,阿深,你就忍心看着爹爹这般苍老下去吗?”
“你站出来主持大局,爹爹就是现在死了,也能安心地闭上眼睛,含笑九泉了。”他说得极为动情,将自己感动地老泪纵横。
只是没想到,那流下来的眼泪,将眼睛下边两块黑眼圈给冲花了。
他伸手去抹,抹了一手黑水,一时尴尬地赶紧用袖子擦擦,心中埋怨道,夫人的化妆术怎得如此不靠谱。
孟泽深轻笑一声,伸手在父亲的鬓角一挑,那一缕苍白的头发便掉了出来,赫然是一缕假发。
“阿爹身强体健、红光满面,怎么总是咒自己呢?”
孟延礼被揭穿了开来,一时抹不开面子,怒道:“还不是因为生了你这么个不肖子,气死我了。”
他气得在屋子里直转圈,“真想把你的脑子拽出来,塞进你大哥脑子里去。”
“不肖子孙家家都有,爹也不用太上心。”孟泽深淡然道。
“是,是,可是我这个不一样。”他狠狠瞪了孟泽深一眼,人家那是生了纨绔子弟糟心,谁能理解他这种身怀绝世宝剑不能用的心情。
忽然他眼睛扫到格架上一块玉石,上面雕了一个弯月形状,倒是别致得很。
伸手拿下来,说道:“这不是前段时间你磨来磨去的那块极品田黄石吗?这是已经做好了?”
“祥云托月雕得很是好看啊。”他说着将那田黄石转了个圈,看到底部篆体的四个字:“萧霁月印。”
“嗯?我没有看错吧,萧霁月,那不是萧扶城那个混世魔王女儿吗?你怎么把这宝石给她刻了印章,祥云托月,祥云托月,跟这名字还挺应景。”
他拿着这印章左看右看,喜欢得不得了,愤愤道:“这么好的石头,怎么不想着给我刻个印章呢,你个不肖子。”
“你什么时候跟萧扶城的女儿勾搭上了,上次那个血玉钗是不是也是送给她的?”
“没有。”孟泽深修长的玉指倏然伸了过来,夹走了那枚祥云托月的印章,反手收进了书案后边的暗匣里。
“什么没有,这又不丢人,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再藏着掖着,黄花菜都要凉了。”孟延礼道,“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好这一口,喜欢混世魔王。”
“阿爹没什么事就回去吧。”孟泽深开始赶客。
孟延礼直接当作没听见,继续在屋子里踱着步子转圈,嘴中喃喃道:“不对,不对,萧霁月什么时候回淮南的,是在连丫头离开之后。”
他双掌一拍,大笑道:“我说淮南传回来的画像,怎么有点眼熟呢,那不就是连丫头吗?”
“这些人手艺真是越来越差了,画像与真人怎么能差那么多,害得我被你们瞒了这么久。”他笑着拍了拍孟泽深的肩膀,赞叹道,“好计策,好计策,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刚才爹爹真是错怪你了,你这随手一拨,就收了整个淮南,妙哉,妙哉。我儿媳妇真能干,孤身去淮南,还能把萧扶城耍得团团转。”
“唉?你们怎么想出来,让连丫头冒充萧扶城女儿的,危险是危险了点儿,但是对连丫头来说,那都不是事儿。”
“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哦,你去了,就容易露馅,让萧扶城警惕了。”
“哈哈,哈哈,淮南以后是老子的了。”孟延礼自得道,心想,这儿媳妇培养的好,比儿子有用多了,闷不吭声的给他把淮南弄到手了,爽!
他连干了两碗酒,抬头看了孟泽深一眼,心道,儿子也好,至少长得俊,不然也勾不来这么有本事的儿媳妇。
“爹,你……”
“我懂,我懂,秘密,秘密,不能被别人知道。我也就在你面前高兴高兴,出了这个门,定然守口如瓶,就当不知道这回事。你们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
说完,他又干了两碗烈酒,情绪高昂地走了,一路上可真是红光满面、春风得意,来时故作出来的消沉,一扫而光。
孟泽深叹了口气,心中无奈道,阿爹以后怕是要失望了。
第160章 秋雁
孟延礼刚走至前院, 见到孟临泉正在院子里练剑,将一套剑法舞得虎虎生风,气势十足, 遂驻足看了半晌。
孟临泉一套剑法练完, 抽出围在脖子上的汗巾,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一侧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孟延礼,呆了一呆,喊道:“爹爹。”
孟延礼的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 走上前来, 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两掌是加了力道的, 若是个弱不禁风的, 能被他这一掌拍飞出去。
然而孟临泉的脚下却纹丝不动,脸上的表情也很坦然, 他出口称赞道:“好小子, 练得不错。”
“都是二哥教得好。”孟临泉憨笑道,“爹爹是来寻二哥的吧?他在里面,这个时辰差不多都在书房作画。”
“他那画里是不是都画的连丫头?”
“嗯嗯嗯。”孟临泉不住地点头。
“我刚从你二哥那里出来, 他那是犯了相思病, 咱们不用管。”他对着孟临泉缓缓转着圈, 这里捏捏,那里锤锤,像是在挑拣货物一般,还频频点头, 赞叹道, “你二哥将你养得真好,溜光水滑, 肌肉强劲。”
孟临泉被他捏得一时有些羞赧,忽又听父亲问道:“他教你读书了吗?”
“教了。”孟临泉回道,“不过,我读得不好,二哥看一遍就记住的东西,我背好几天也记不住,不如练武来得痛快。”
“嗯嗯,不用跟他比,他那个脑子,咱们谁也比不上。”孟延礼不无得意地道,心想这么好的儿子,也不看是谁生出来的,也只有他才能生得出来。
接着他胳膊往孟临泉肩膀上一揽,带着他就开始往外走,嘴中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跟爹走。”
“去哪儿?”孟临泉半自愿,半不自愿地被父亲带着往外走。
“去军营,好男儿就要马上立功劳,日日蹲在院子里做什么,无趣得很。”
“爹,我的东西还在风淅园呢。”
“没事,军营里什么都有。”
“爹,我还没有知会二哥一声呢。”
“没事,他会知道的。”
“爹……”
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完全听不见。
正堂的门槛后,寒竹看了半晌,转回身,快步走到后院书房之中,禀报道:“公子,节帅把五公子带走了。”
“嗯。”孟泽深浅浅地回了一声,里面没有任何情绪,似乎是毫不在意一般。
寒竹站在那里怔怔然了半晌,连玉走了,飞霜走了,柏松走了,现在连五公子都走了,这个院子越来越空旷了。
孟泽深瞥见地上寒竹的影子一直未动,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他长大了,自然有自己的路要走。”
“你若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也自去做便好。不过你母亲临终遗命,不愿让你参军。”
寒竹“哈”的笑了一下,道:“我哪有什么事情想做,我这辈子就想跟在公子身边,伺候公子,等以后公子有了小公子,我再去伺候小公子。”
说道这里,寒竹叹道:“我说风淅园怎么越来越冷清了呢,是别的公子小姐都成亲的成亲,嫁人的嫁人。就咱们院子里没有动静。”
“唉,公子什么时候可以成亲啊?”
“时机未到。”孟泽深淡淡道。
“嗯?”寒竹惊喜道,“那到了时机,公子就要成亲了?”
“看缘分安排。”孟泽深抬头看了一眼悠远的远方天空。
零星几只秋雁挂在天空中,慢慢移动。
秋日到了,雁儿又要往南飞了。
雁儿飞过千山万水,从北一直向南。
江都城中的繁华街市上,两个女子并肩而行,一个姝色无双,一个清冽如剑。
那一身红衣的绝色女子,微微昂起头,看着天上飞过的大雁,呢喃道:“今年的雁儿来得晚了一些。”
“嗯。”另一个背负双剑的女子淡淡回道。
这二人自然是萧霁月和飞霜。
萧霁月轻声道:“已经一年了啊。”这一年时间过的真快,又真慢。
“到了。”飞霜没有应和她的伤春悲秋,提醒道。
萧霁月驻足,身侧是一座三层的酒楼,楼前挂着“蟹仙阁”三个大字,两边还各画了一只螃蟹,惟妙惟肖,相应成趣。
据说这两只螃蟹还是哥哥给添上去的,她以前没来过,最近秋日蟹盛,趁着飞霜从阳平山回来,两人便得了闲,来尝尝能称得上“仙”字的蟹。
两人刚走进门来,掌柜的就热情地迎上来,笑道:“欢迎七小姐和飞霜姑娘光临小店,我说怎么今日枝头上有喜鹊在叫呢,原来是七小姐大驾光临。二位请上座。”
“嗯。”萧霁月淡淡地回应了一声。
掌柜的一路领着他们上了三楼的包厢,里面宽敞华丽,临街的窗子收起,轻纱微拢,意境飘然。
二楼拐角处的一处小包厢中,啃蟹腿啃得正带劲的静临,嘴中的半截蟹腿突然掉在了桌上。
坐在他对面的郑言突然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每次陪这个糟心玩意儿出来,他都胆战心惊的,害怕露出马脚。
“刚才那是萧七小姐?那个红衣服的。”静临喃喃道。
郑言也看到了刚才从楼下过去的两人,而且萧霁月还微微昂了昂头,让他们看了个清清楚楚。
“嗯,是的,另一个是飞霜姑娘。”郑言回道。
静临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呢喃道:“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呢?那我这……”
心道,那我这张脸有点拿不出手啊,跟人家一比,那简直是萤火与明月的差距,这还怎么实行美.男计,那不是舔着猪脸要恩宠吗?想想就让人想吐。
上次速度太快,除了一身红衣,他什么也没看到,还自信心爆棚,跃跃欲试了好一段时间,如今看来倒是有点像跳梁小丑了。
“你怎么了?”郑言看他突然颓丧下来的脸,问道。
“我觉得此计不通,萧七小姐长成这样,我怕是勾引不来。”静临丧气道,可叹啊,英雄无用武之地。
郑言听了这话,大喜,试探道:“那我送你去岭南,岭南的罗大小姐据说好这一口。”
静临看了一眼外面繁华的江都城,有些恋恋不舍,又砸吧了一下口中的美味,眉头拧了拧,叹道:“不行,岭南那个穷乡僻壤的,我去发挥不了什么大作用,于叔父的大业添不上砖瓦。”
“那送你回河东?”郑言又试探道。
“不行,不做出点功业来,我怎可回去。”静临不满道。
“你上次从云京可不就是毫无建树地回去了。”郑言小声嘀咕道。
“那是特殊情况,我要不是逃得快,小命早就没了。”
他一张脸纠结来纠结去,突然问道:“那个背剑的飞霜姑娘是什么来头?你跟我说说。”
郑言看他毫无离开江都的意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跟萧七小姐一起回来的,说是海外仙山上的师姐,还有个师兄叫柏松,现在是寿州刺史。”
“从天而降?”静临疑惑道。
“嗯,就是从天而降。”郑言又补充道,“也可能是人为降的,不过我们没查到任何消息。”
“那这个飞霜岂不是她的心腹,左膀右臂。”静临自言自语。
郑言还是给他搭了句话,“确实是左膀右臂,心腹中的心腹。”
“干!”静临一拍桌子,豪气道,“我去勾引这个飞霜姑娘,应该也能拿到不少消息。”
“嘘,嘘。”郑言紧张道,“小心隔墙有耳,这可不是在晋州。”
静临再一次找回了自信,容光焕发,得意道,“我最会拿捏这种看上去冷冰冰的女子了,这次必定手到擒来。”
“你有什么计划?”郑言问道。
“保密。”静临继续低头吃手中的蟹,笑道,“等我成功了再联系你。”
郑言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他自己想法子也好,上次他陪着,被砸得腰至今都隐隐作痛,使不上劲,感觉这个静临公子真真是克他。
他俩来得早,吃得快,三楼萧霁月那桌菜还没上完,他们已经吃完走了。
走的时候刚出门口,就一头钻进了马车里,楼上的萧霁月没能看到他们的长相。
“怎么了?”飞霜见她往外探身,问道。
“无事,不过是几个臭虫而已。”说完,又盯着飞霜看了看,嘱咐道,“你不会贪恋男色吧?”
“不会。”飞霜淡淡道,完全没把这句话当回事。
“嗯,越是好看的男人,越要揍。”萧霁月哼道。
“嗯。”飞霜应了一声,心中想着,那最应该挨揍的应该是孟二公子,谁还能好看过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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