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将军,您再考虑一下之前的方案,我们可以追加五千石粮食和一千匹绢布,以示诚意。”
陈启沉声道:“我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你做不了主,请尽快回宿州城请示你们的苗节帅,我再等他几日也无妨。”
“陈将军……”
“来人,送韦大人回宿州。”陈启不愿再跟他浪费口舌。
刚才送韦思过来的两个士兵,立刻走进来,架住他的两个胳膊,将人拉了出去。
一刻钟后,韦思和他的包袱骏马一起被赶出了大营,等在营门外的还有他的两个卫兵。
韦思被摔在地上,两个卫兵立刻上前将他扶起来,关切道:“大人,你没事吧?”
韦思拂了拂身上的雪,道:“没事。”
“没事,就快点回宿州去,不要在此拖延,再不走,天黑之后就将你们当奸细抓起来。”大营门前扔他出来的士兵呵斥道。
“我们大人是使者,你们竟然如此态度,还有没有礼教。”河南的卫兵怒喝道。
“呵,不是都叫我们乱军吗?你跟乱军将礼教,真是笑掉大牙了,礼教是什么?”
营门前另一个士兵阴阳怪气地接道:“不知道,那是什么?好吃吗,哈哈,咱们只认自己手中的刀,有本事拿刀来打啊,孬种。”
“你们……”卫兵怒气冲冲地就要拔刀。
韦思压住了他的手,低声劝道:“莫要冲动惹事,这里现在是别人的地盘,上马,我们走。”
另一个卫兵也来拉住,他重重哼了一声,不再言语,跟在韦思后边上了马。
三人立刻拍马,向北行去,很快消失在茫茫雪色里。
江都城,琢玉园。
萧雀急匆匆地走进了书房,将一个刚从信鸽腿上取下来的纸条,送到萧霁月的书案上,“小姐,埋在陈启身边的探子送来的消息。”
萧霁月捏起纸条,看了看,又递了回去,淡然道:“烧了。”
萧雀走到屋角的炭盆,拿铁钳夹起一块红炭,将纸条放进去,红炭重新放回,压在纸条上,纸条瞬间化为灰烬。
此时,萧霁月已经重新写了一张同样大小的纸条,交给萧雀,吩咐道:“飞鸽传信给萧鹰。”
第172章 谈判
萧鹰是埋伏在河南道宿州城的探子。
几日后, 韦思已经回到宿州,并且转达了陈启的要求。
这次官房内人不多,只有节度使苗孝全和他的幕僚文俊, 以及宿州刺史刘建。
刘建听完, 怒不可遏:“这陈启未免也太狂妄了, 将我河南当成什么了?”
“一万石粮食,三千匹绢布,他可真是敢狮子大开口。”幕僚文俊看向韦思,皱眉道, “你就没有跟他商讨一番, 漫天要价, 坐地还钱, 总不能他说多少就是多少。若是按照之前的交换方案,我们出个一千石粮食的定金, 倒是也可行。”
“还价了。陈启性子过于冲烈, 直接将我们赶了出来,不再给任何商讨的机会。”韦思看向坐在上首一直没说话的苗孝全,跪地回道, “属下有负节帅所托, 罪该万死, 请节帅惩罚。”
屋子里静默了片刻,苗孝全才缓缓开口道:“这事也怪不到你身上,是那匪首陈启贪得无厌。你先下去休整一下,等商讨出新的策略, 说不得还要麻烦你再跑一趟。”
“多谢节帅宽容。”韦思磕头道, “属下随时待命,愿为河南肝脑涂地。”
韦思走后, 苗孝全看向文俊,问道:“先生,对陈启的要求有何见解?”
幕僚文俊摇了摇手中三根雁翎做的羽扇,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陈启及其亲兵,都是出身青州军,我们并不知道陈启与段茂是否相识,就算他们本人不相识,只要手下人相识,从中穿针引线,陈启很可能会与段茂合兵。陈启一旦投了段茂,他们占据青州,再占我们河南的览州和秀州,在北边有辽东强兵攻伐的情况下,有可能一路南下攻打我们河南,而且我们在览州和秀州没有好的地形防御,非常被动。”
宿州刺史刘建附和道:“他们这些乱军打过来,就如蝗虫过境一般,咱们南部六州早已不知道被他们祸害成什么样子了,说不定已经是焦土一片。青州同样经过战火,在价值上还属于同等,拿好好的览州和秀州,去换焦土,我们损失太大。属下觉得,这个陈启根本就没有交换的诚意,不过是在为难我们。属下建议,典州要加强防守,陈启此举如果是为了麻痹我们,他可能很快就要出兵攻打典州。”
刘建猜测的非常正确,陈启自从听了那晚两个士兵的谈话之后,就不再相信苗孝全的人品。
随着地位往上升高,人都会变得越来越多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陈启也不例外。
他这样开条件也没想着真的能成,只是让对方来回议价,放松警惕而已,如果能把一万石粮食和三千绢布的定金忽悠过来就更好了。
就算苗孝全答应他的条件,他也不会交换,将自己的队伍置于别人的刀刃之下。
这注定是一场不可能成功的合作,但是双方又都想从谈判过程中攫取好处。
仅仅两日之后,韦思就带着苗孝全几人商讨出的最新方案,重新出发,向南而去。
韦思再次到达折州城,直接被安排进之前那个营帐内,看管起来,等着陈启有了空闲,再行接见。
陈启本来就没有合作的打算,自然也不着急,要把韦思关在帐篷内,晾一段时间,煞一煞河南道的心气。
韦思带来的两个卫兵,也如之前一般,被关押在一处破烂的小帐篷内,门口同样守着数个士兵。
虽然已经是正月下旬,天气稍微回暖了一些,但这帐篷实在是太破了,四处漏风,与幕天席地坐在旷野之中没什么差别,两个河南卫兵抖擞着身体,跺脚转圈,地方太小,圈子也转不了多大。
一人撩起门帘,哆嗦着嘴唇,问门口的守卫:“兄弟,能不能给送点柴来,这天冷得实在是受不住。”
门口守卫裹了裹身上的破棉袄,扫了他一眼,满眼鄙视,哼道:“没有,我们在外边站岗的还没有说冷,你们住帐篷的叽歪什么,回去老实呆着。”
“兄弟好体格,我们实是比不了。”他赞叹道。
那守卫嗤笑道:“比不了,就回去缩着去,别给大爷找事。”
又一个守卫瞪着他骂道:“要不是你们,咱们兄弟哪里用得着在这里喝凉风,快点滚回去,再唧唧歪歪,老子把你舌头割了,扔出去。”
那河南卫兵讪讪地缩了回来,将门帘遮好。
同伴长长叹了一口气,从身上解下来一个酒囊,伸过去,安慰道:“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那卫兵道:“多谢张哥,你也知道小弟我酒量小,喝醉了怕是会误事。”
“那就少喝两口。”张哥笑说,“这次怕是跟上次一样,咱俩得被关到走,怎么也得三四天,事都没有,能怎么误。”
“张哥说得有道理。”那卫兵拿过酒囊,拔开塞子,对着灌了两口,辛辣的酒液从喉咙一路烧进胃里,慢慢烧到了四肢百骸,身体渐渐热了起来。
张哥又从行礼中掏出一个酒囊,走到门口,掀开帘子,递到一个守卫手中,笑道:“酒不多,兄弟们分着喝点,热热血,舒畅点。”
那守卫接了过来,板着脸冷声道:“谢了。”
张哥无声地笑了笑,重新回到帐篷内,看着歪靠在行礼上,继续灌酒的同伴,目光相接,两人会心地眨了眨眼睛。
“三万石粮食啊。”靠在行礼上的卫兵,似醉非醉地叹道,“这都不满足,你说他图啥?”
帐篷外本来在分酒的几个守卫,听到“三万石粮食”,立刻静了下来,眼神互相瞟着,将耳朵支棱起来,往帐篷上贴了贴。
彼此心意互通,都想知道这三万石粮食在哪里,然后去抢了它。
帐篷内的两人,眼神一起往帐篷外瞟了瞟,无声地笑了一下,继续开始演。
“唉,大人物的事,咱们去哪里懂,听说是归乡心切。”张哥叹道,“小武,这才两口,你就喝醉了,话这么多。”
小武嘟囔道:“没醉,我就是想不明白,这有吃有穿的,在哪里不是一样,为啥非得回青州那地方。”
“嘘。”张哥压低声音警告道,“这话可不能说,被人听到了就是泄密。”
他声音听上去压低了,可是帐篷实在是太薄,外面竖起来的几双耳朵,依然听得一清二楚。
“我知道,就是感慨一下这陈将军也太多疑了。”小武也压低声音,“咱们节帅都承诺给他们三万石粮食,一万匹绢布,招安了。也同意招安后,让他去青州任司马。他怎么就不接受,非得带着麾下在这里忍饥受冻,要打过去。”
“唉,这事情我也是想不通,谁不知道,咱们苗节帅是个最最讲信用的人,说出口的话,那都是一个唾沫一个钉,为官几十年,从来没行过狡诈之事,这陈将军怎得就不愿意接受节帅的好意呢。”张哥幽幽叹了口气,“这起兵造反,不都是为了吃两口饱饭,穿两件棉衣,不挨饿,不受冻。哪里有那么多宏图壮志,成皇为帝的。”
“我真是佩服外边这些兄弟,吃不饱穿不暖,还能跟着姓陈的。”小武好像已经醉了,嘿嘿笑道,“我啊,谁给我钱多,我就跟谁干,还是先享受为上。什么封侯拜相的,都是虚的,说不得明日就成了战场上的枯骨,罪是受了不少,福是一天没有享过。”
“张哥,你也喝点,这天真冷啊,若不是为了二十两银子的赏钱,我可不来遭这个罪。”他将手中的酒囊塞住,扔了过去。
张哥接住,也灌了起来,他站的离门口更近,酒气漫延开来,更凶更烈地透过缝隙,钻了出去,勾着缠着门外的几名守卫,就像刚才的那些话,带着缠勾,抓着挠着他们的心肺。
这守卫中并没有陈启从岭南一路带出来的亲兵,都是半路加入的流民匪寇,对青州是没有什么执念的,有的是为了混口饭吃,有的只是看着队伍雄壮,一时热血上头加入了进来。
此时听着有钱有粮的招安生活,心底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跑个腿就有二十两银子的赏钱,听得他们的心都砰砰跳了起来,他们这些人,活了这么久,可是连二十两银子都没见过的。
随着酒气上头,热血上涌,他们对招安后的生活,产生了无限向往,甚至在心底开始觉得陈将军在阻碍他们发财。
“真希望韦大人能说服陈将军,咱们也能早点回去交差,少受点罪。”张哥叹息一声。
“唉,听韦大人说,那陈将军倔得很,不好说话,怕是还要费些日子。”小武接道。
他们这些胡言乱语,漏洞百出,若是说给地位稍微高一点的兵将听,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可能还会惹来祸事,但陈启根本就没把他们当回事,看门的守卫也都是最底层的士兵。
但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有时候让城墙崩盘的,就只是最底层的几块烂砖。
这种不安分的情绪,在最底层的士兵中悄悄漫延开来,仅仅两日,就已经形成一股势头,甚至派出代表,找陈启进言,希望他为了大家着想,能够接受河南道的招安。
陈启听了之后,怒火中烧,狠狠斥责了那个代表,骂道:“你们不要被人蛊惑,根本就没有什么招安,苗孝全派人来是想以城易城,将我们分而歼之。”
他真的没想到,河南使者这次到来的目的不是谈判,而是散布谣言,动摇他的军心,苗孝全此招真是恶毒至极,他也真的认识到了他的奸诈,非常庆幸自己一开始就发现了他的狼子之心,没有与其合作。
进言的士兵代表走了之后,他连连灌下去两杯凉茶,才堪堪浇灭心中的怒火,稍微冷静下来,立刻吩咐亲兵,将韦思和他那两个兴风作浪的卫兵绑了带过来。
半晌,前去绑人的亲兵急慌慌地跑回来,禀道:“将军,出事了。”
陈启皱着眉头,沉声道:“怎么?人跑了?”
“不,不是。”亲兵哆嗦道,“死了,全死了。”
“谁死了?”
“那个韦大人和他的两个卫兵,全死了。”亲兵说道,“被人杀了,身上全是血。”
陈启心中猛然跳了一下,是谁?是谁做的,他们这时候被杀,那些闹事的士兵必然会认为是他杀人灭口,绝了招安的可能。
这是在往他身上泼脏水,他立刻问道:“知道这事的多吗?”
“不多,只有属下和看守的守卫。”亲兵回道,“属下已经叮嘱过了,让他们管住嘴,等将军定夺。”
“你立刻将三人的尸体处理了,让知道此事的人封住嘴,再找三个人伪装成他们,送他们离开大营。”陈启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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