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当然不是。他又不是什么痴情种子。”她伸手去接外面的雨水,“他情丝比较钝,过去的姑娘也就过去了,伤怀都不过半月。后来没有遇到合适的,就把这事忘了,他有很多事,还要照顾我,没什么空闲想那些,不贪情爱。”
“哦,你也一样,不贪情爱。”她看着他笑得灿烂,给他下了定论。
他想说,也许我贪呢。
可是,他还没有张口。
她又说道:“我也不贪情爱。我们既不像母亲,也不像父亲。情爱这东西,多了灼人,还是少一点的好。像我阿娘,如果少一点,她就可以过的很好。像那个差点成为我嫂嫂的姑娘,如果少一点,她现在就还活着。”
孟泽深把那句话又咽了回去,他望向雨幕,心中酸涩,不是不贪,是不敢贪呀。
不贪,还能尝到一口甜。
贪了,可能就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哥哥没出事,第二年他就要成亲了。那个姑娘是爹爹给他挑的,议成了,还没有定下来,我不知道哥哥喜不喜欢她,但是如果顺利成亲了,哥哥肯定会对她好的。”
“我没有见过她,回来以后,听说她在哥哥死后,跳长江殉情了。别人告诉我,她想去哥哥出事的地方看看,可能是想在那里跳吧,没有人带她去。最后她在江都跳的。”
“这天下间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为什么就活不下去了呢?不懂。”
她看他已经把衣服穿好了,笑了一下,说道:“我还是想抱一下,可以吗?”
这次他点了头。
她用最开始的姿势,靠在他的胸前,他弯起手臂,拢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他问道:“你小时候,萧霁川是不是经常这样抱你?”
他早就猜到了,所以刚才不想抱她。她又在把他当作哥哥的替身。
“你的执念在萧霁川身上,那个姑娘的执念也在萧霁川身上,懂了吗?你心念坚定,又聪慧无双,一路披荆斩棘,也要替哥哥报仇,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连一趟远门都出不得。她心中生了执念,就没有办法再陪着另外一个男人度过余生了,对她来说,很痛苦。”
“懂了。”她又往他身上贴了贴,叹道,“哥哥走后,再也没人这样抱我了,好舒服。”
“他不走,也不会这么抱你了。”
“嗯?”
“大姑娘了,哥哥不可以抱。”他说。
过了许久,他还是忍不住把那句话,问出了口,“你分得清我和萧霁川吗?”
萧霁月倏然从他身上离开,捏着他的脸,道:“你在开什么玩笑?虽然我的哥哥天下第一好看,但是对着他的脸,我也亲不下去。”
她凝神又看了一会儿,皱着脸叫道:“不行,我想象了一下,想吐。”
“都怪你。”
“虽然是我的错,但你从小就经常把我当成萧霁川的替身。”他现在心情很好。
“有吗?”她问。
“没有吗?”他反问。
孟泽深:“你当年为什么非得跟着我?”
“因为你有钱,还很能打,想骗你的钱,还想骗你的功夫。”她笑得像个小无赖。
“傅衡也有钱,功夫也不错,而且他还很好骗,你怎么不去骗他。”
“他一看就自己做不了主啊,我骗了他,容易被他背后的人收拾,得不偿失。我都是骗能自己当家作主的,这样骗着骗着就成一家人了,多年经验。”她得意。
“你还骗过别人?”
她笑一笑,敷衍道,“花楼里的妈妈,也算啊,我可是白吃白喝了好几个月呢,还学了点剑术,拐走了飞霜。无本万利,我真厉害。”
孟泽深扶额,又想起来,她在那里学了一身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点点的年纪,小脑袋瓜子竟然没被那些东西荼毒傻了。
雨还在下,只是从雨幕变成了雨帘,天已经黑了下来,湖面上茫茫一片黑色,只有远处岸边,亮起几盏灯火。
孟泽深从船舱中取出一盏油灯,点亮,挂在篷顶。
黑沉沉的湖面,孤灯一盏,灯火如豆。
“回去吧。”他说。
“不想回去,我要等雨停。”她又伸手出去接雨。
“如果这雨一夜不停呢?”
“那我就等一夜。”她看了他一眼,说,“你要是想回去,我送你上岸。”
“原来是真的等雨停啊,不是想跟我在一起。”他说。
她忽然露出一个暧昧不清的笑容,声音粘腻道:“因为这里有你的味道。”
“你也过于驾轻就熟了吧。”
她冷哼一声,“我是什么养在深闺的小姑娘吗?”扯起自己的两只耳朵,“它们从花楼到军营,什么声音没听过,想不熟悉都难。”
“你跟别人也这样说话?”
萧霁月:“当然没有,别人又不是你,我的爱好目前还没有那么广泛。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跟你说了,是你自己送上门来,招惹我的。都说了不让你来见我。”
“没有不爱听,是我涉世未深,经不住事。”他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脏处,“你试试,它跳得多快。我来,是因为不想你做太子妃。”
萧霁月:“你不来,我也不会做太子妃。门口埋伏了弓箭手,我还不至于那么蠢,家门口失火。”
“那不一样。”孟泽深靠在船舷上,眼睛看着油灯里微弱的火苗,“我想为自己做点事,圣旨是为了我自己烧的,人也是为了我自己杀的。”
“我想杀完就走,是萧节帅引我入府的,我不知道你会回来。”
“嗯,我是因为他的病回来的。”她抽回手,说:“我明天就要走了,你也走吧,回朔北去。”
“好。”他答应。
“会再见面的。”
“多少年?”他问。
“看缘分。”她答。
缘分是什么,也许是明日,也许此生再不相见。
“萧节帅的病?”
“没事,他对孟伯伯有情绪,咱俩都走了,他能好的快点。”萧霁月无奈道。
孟泽深忍不住笑道:“你可能不知道,我爹对萧节帅也有情绪。”
“他们俩有仇吗?”萧霁月疑惑。
“没有,他们连面都没见过,也没有仇。”
“那是为了什么?”萧霁月不解。
“好像是男人之间,奇奇怪怪的胜负欲吧,我爹是因为这个,我猜测萧节帅也是因为这个。”孟泽深摸了摸鼻子,这话说出来,他都觉得尴尬。
“要命。”她抬头看他,认真问道,“你也有吗?”
“不知道,我还没发现。”他看了看越来越小的雨丝,问道,“你饿吗?”
“不饿,你饿了吗?”
“不饿,你中午吃的不多,你的身体,现在真的不饿吗?”他发现,这几天她吃的好像都不多。
“哦,长大成人,就不用吃那么多了,以后都是正常饭量,消耗过大的时候,可能还是会吃的稍微多一点点,也就一点点。”她回道。
“你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嗯,知道,但是不能告诉你。”她笑一笑,“我有很多秘密不能告诉你。”
“嗯,我不问。”他回给她一个安慰的笑。
雨停了。
他们走出船舱,站在船头,空气中是泥土的腥气混合着草木的清香。
萧霁月很喜欢这种味道,是大自然最真实的感觉,让人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乌云退去,夜空仿佛被雨水洗过一般,漫天繁星璀璨夺目,悬挂在天穹之上。
她仰起头,伸手往天空触摸去,叫道:“请你看星河。”
他站在船头陪着她看。
过了一会儿,她收回手,低下头,去指湖面。
湖面如镜,倒映了一湖的繁星。
她说,“我们像不像是在星河里航行。”
她说自己是红尘万丈里的俗人一个,却送了他一场星河航行。
“我亲了你,是不是对陶姑娘不公平啊,把你弄脏了。”她站在万千星星之间,挑衅地说。
“你是会在意这些的人?”他回。
“当然不是。”她站在星河之上得意地笑。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名字叫陶连玉,还有一个父亲
叫陶西云,陶姑娘。”他说。
“就不能让我再得意一会儿。”她嗔道。
“不能,因为画舫来了。”一艘画舫在萧霁月背后慢慢驶来,撞碎了无数星辰。
“我不想再叫你表哥了,我现在有一大堆表哥。”
“好。”我也不想,因为它不再独特。
他们说了很多话,有用的,没用的,幼稚的,痴傻的,癫狂的,所有的所有,都只属于这个湖,这条船,这片星河,这个夜晚。
从他们登上画舫的那一刻,清梦已醒。
等在画舫上的萧雀,见到萧霁月,眼睛看向她身后的孟泽深,一脸的欲言又止。
“直接说。”萧霁月板着脸。
“云京来了飞鸽传书,皇帝驾崩了。”
甲板上的几人,听了这消息,都怔住了,他们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萧霁月看向孟泽深,浅浅一笑,“看来我们真的该走了。”
“好。”孟泽深从腰间摘下一个锦囊,递到她手里,“给你的礼物。”
萧霁月打开,里面躺着一枚印章,她惊讶道:“你从云京得的那块田黄石?”
“嗯。祥云托月,应你的名字。”
她走过去,当着众人的面,抱了一下他,在他耳边说了一声“谢谢。”
萧雀满脸防备地瞪着孟泽深。
眨眼的工夫,画舫已经靠了岸,萧霁月与萧雀分别骑上马,疾驰而去,消失在远处的零星灯火之间。
孟泽深和寒竹,也上了马,但他们走的很慢,慢的像是在遛马。
寒竹脸色郁郁,嘀咕道:“公子,他怎么可以那样看你?”
“谁?”孟泽深问。
“表小姐的护卫。”
“她不是表小姐,是淮南萧家的七小姐。”
寒竹委屈道:“那她也是连玉啊,她的护卫怎么可以那样看你,好像我们会欺负连玉一样。”
“公子怎么会欺负连玉,你对她那么好,她跟着我们的时候,还那么小,是我们把她养大的,怎么现在反倒成了外人一样。我们是一家人啊。”
孟泽深揉揉他的脑袋,纠正道:“不是我们将她养大的,是她自己把自己养大的,没有我们,她也会长大,一样会长得很好。”
“你见过柏松了吗?”
寒竹:“嗯,他现在很忙。”
“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一州刺史的样子了。”
“嗯。”
“连玉不但把自己养得很好,她把飞霜和柏松养得都很好。因为她年纪小,大家好像就很容易忽略了这一点。但是如果没有连玉,你不会见到现在的飞霜和柏松,他们可能还在自己凄苦的命运里挣扎。”
孟泽深跳下马来,站在湖边,看着湖里的星辰,他问寒竹,“很难过是不是?”
寒竹嗯了一声,声音已经哽咽。
孟泽深:“我也有点难过,两年前,她就替我们做了选择,是我们自己要来的。可是难过,我也想来,那时候她太小了,我想要一场好好的告别。”
“我还是不懂。”寒竹擦了擦眼泪。
孟泽深:“你不用懂,只要记住,她以后再也不是连玉了,只是淮南的七小姐。不要用对待连玉的期许,来对待她。这样等到刀剑相向的时候,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寒竹:“我们为什么会刀剑相向?”
孟泽深:“因为这个世界上,东西太少了,而想要的人太多。”
寒竹:“公子,你是说,淮南和朔北以后会打仗?可是我们隔得那么远,怎么会打起来呢?而且我也不会上战场。”
孟泽深叹道:“有一天孟家走出朔北,萧家走出淮南,总会遇上的。你不上战场,阿爹会上,连玉也会上,或许我也会上。我可能就会站在战场上与她刀剑相向。”
“公子,那如果遇到了,你会杀了她吗?”寒竹惊疑道。
“会。”
“可是不会难过吗?你那么喜欢她,满屋子都是她的画像。”寒竹擦着眼泪喊道。
“会啊,会伤心,会难过,但是我们更害怕彼此怨恨到面目全非的样子。”一滴泪水在他的眼角滑落,他笑道,“你看,她才十四岁,就一刀下去,替我们所有人选择了一条路,这是她留给我们的善意。”
“如果斩不断,以后她利用我们的时候,我们都会恨她,她不想我们恨她,但是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寒竹:“节帅还说,她会回来嫁给你,我也以为她会回来的,原来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我回去会跟父亲说清楚的。”他牵着马往前走,“我们明日就回朔北。”
“她都不要我们了,你怎么还对她那么好,给她做发簪,给她做印章,给她养小狐狸,还千里迢迢来帮她杀人。”寒竹碎碎念。
“因为做这些事情,我很开心啊,喜欢她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孟泽深笑道。
“她为什么要生在淮南呀,生在我们朔北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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