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爬出小河,还未放松喘一口气,便跌入了万丈深渊,他使劲嘶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嗓子仿佛被人毒哑了一般。
“嘭”的一声巨响,跌至谷底,段茂睁开眼睛,眼前正是一张华丽的床榻,哦,刚才种种,原来是一场梦啊。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放松下来,但还是觉得热,面部被火烤得疼痛难忍。
火?他惊愕地抬头,只见一撮火苗正在放肆地吞噬床榻上绣着百花齐放的床帐。
他惊跳而起,立刻向门口奔去,口中大呼:“火,走水了,走水了。”
“哐当”,行至门口,只闻铁锁之声,门却没开,这是被人给锁上了。
段茂大怒,破口骂道:“陈启你个鳖孙,我诚信来邀你共创盛世,你却暗算我,想要烧死我。等我逃出去,就将你扒皮抽筋,剁碎了喂狗……”
他一边骂,一边踹门,但这处别院建造得颇为费心,木门质密厚重,数脚下去,不见丝毫松动。
段茂知道再踹下去无用,立刻转向房中的窗户,用力推去,窗户未开,一支羽箭破窗而来,穿过窗户上的雕花孔洞,钉在屋中的衣柜门上。
幸亏他躲闪得快,才逃过一劫,没被长箭射个对穿。
陈启这个狗东西,不但放了火,还在外面埋伏了弓箭手,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当年的呆瓜,如今也脏了心烂了肺,内里满是坏水。
他早就该想到的,能拉起十几万人队伍的叛贼,能是什么简单人物?
终日打雁,最后倒是被雁啄了眼。他一世英名,最后竟是,要死在这个他往日里看不上眼的直肠驴手里,岂能甘心。
段茂抄起屋内桌子,顶在头上,拿刀对着窗户,一顿狂砍,屋外射进来的羽箭尽数扎在头顶的桌子上。
有了这临时的“铠甲”,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全部精力都用在砍窗户之上。
“将军,将军。”
屋外传来呼叫之声,他的亲兵终于赶来救援。
刀剑声,呼喊声,哭嚎声,混杂在一起,吵吵嚷嚷。
大门处传来重物击打门锁的声音,段茂小心将嘴唇靠近窗户上被羽箭穿透的缝隙,对着外面大喊道:“这里,这里,我在这里。”
几人放弃砸门锁,立刻拎着斧头向发出声音的窗户砍去。
他们砍得又急又快,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差点将段茂的脸劈成两半,幸亏他四肢灵活,下蹲得快,将头顶的桌子抵了上去,才堪堪逃过。
“哐哐”几斧头下去,窗户终于破开一个洞。
段茂立刻伸了脑袋往外钻,嘴中不忘呼喊着:“防卫,防卫,有弓箭手埋伏在外。”
几个亲兵,立刻包成一个圈,将段茂护在里面,七手八脚地往外拖拽。
火苗已经攀上窗子,沿着窗棱点着了段茂的头发,亲兵们又拍又削,终于把火灭了,卡在窗户上的段茂裤子又燃了起来。
他大叫着往外挣扎:“火,火,快拉我出来,快。”
众人合力,一把将他拉出来,对着他的屁.股和大腿一顿狂踩,才将裤子上的火苗扑灭。
段茂身体极为强悍,这番折腾下来,灰头土脸,俨然已经没有了人样,但还是立刻跳跃而起,从地上抄起一把长刀,带着仅剩的几名亲兵,往门外杀去。
身后追来的箭矢不断,他带着亲兵快速躲进别院外漆黑的巷道之中。
巷道内,曲折蜿蜒,处处都是遮挡墙体,弓箭瞬间失去了优势。
一声鹰鸣响起,埋伏在别院四周的夜袭者们立刻撤退,消散在黑暗之中。
大火继续燃烧,照亮了夜空,也引来了陈启的巡城队伍。
巡城人员还未走进别院,便被巷子口中窜出来的段茂几人斩杀殆尽。
他们虽然人人有伤,狼狈不堪,但都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岂是小小的巡城兵所能比的。
远处屋顶上,萧鹰看着他们将巡城兵的尸体拖进巷子里,扒拉下衣服自己换上,佯装成巡城兵,向北城门疾驰而去。
萧鹰嘴角微勾,抬起手中的长弓,“嗖嗖”两箭射出,两个身影立刻倒地。
段茂只是回首望了一眼,脚下并未停留,继续往前奔去,他身侧只剩下最后一名亲兵。
“哒哒”的马蹄声,从衙署的方向隐隐传来。
“陈启来了,我们走。”萧鹰带着顾青从房顶跃下去,抄近路,向北城门快速移动。
他们对宿州城的街巷熟悉,几番转动之后,比蒙头愣跑的段茂更早到达北城门。
两人隐在一株大树之上,看着段茂奔向城门大呼:“贵客遇刺身亡,陈将军有令,陈将军有令……”
守门士兵迎上去,急问:“有什么令?”
“噗”的一声,人头已经落地。
两人趁其不备,手起刀落,解决了几名守门士兵,开启城门。
最后一名亲兵,拖着断腿,将段茂推了出去,喊道:“将军,快走,属下断后。”
段茂看了一眼他的断腿,忍痛回身,跑了出去,隐入漆黑的茫茫荒野。
那士兵拖着一条断腿,将城门关闭,背靠着城门站起来,双手握刀,严阵以待。
萧鹰跃下大树,从黑暗中走出,抬弓拉弦,一箭飞出,将他钉在了城门之上。
士兵双目圆睁,还未看清萧鹰的身影,嘴唇颤动,一语未发,头颅歪垂,已经断了气息。
萧鹰和顾青,闪身入了暗巷。
“老大,段茂这般凄惨,能活着回到河北吗?”
“你倒是替他担心上了。”萧鹰笑道,“能不能回得去,那是他的事,与咱们无关,咱们的任务到此为止。”
陈启策马奔到城门口之时,只剩了一地尸体,看着那被钉在城门上的士兵,心下沉了沉,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轻轻叹了一声:“咱们来晚了。”
老黄大骂道:“段兄弟这是招惹了哪路煞星,追杀都追到咱们宿州来了。”
陈启幽幽看了他一眼,叹息道:“这些人是冲着咱们来的,不想咱们两方合兵一处。估计,刺杀段茂之人,冒充了咱们。”
“啊?”老黄不解,“大哥,你怎么看出来的?”
“若是遇到追杀的刺客,段茂应该向衙署方向奔逃,寻求咱们的帮助才对。他这般拼死杀出城去,可见是觉得危险在咱们。”陈启突然扬声吩咐道,“传令下去,出城,全力劫杀段茂。”
“大哥。”老黄一惊,叫道,“这真是你做的?”
“不是,也得认下了。段茂这人,睚眦必报,他现在恨毒了我们。若是放他回了河北,后果不堪设想。”陈启沉声道,“杀了他,才能换得生机。”
“这,这,刚刚咱们还是兄弟来?”老黄喃喃道。
“走上这条路,没有办法了,别人不死,就是我们死。我自己一人的性命倒是次要,必须得对跟着我的十几万兄弟负责。不能拿他们的性命,给段茂泄愤。”话音未落,已经当先策马奔出了城。
老黄及众士兵,立刻拍马跟上。
.
河南道,折州城。
萧鹰亮明身份牌子,洒洒脱脱地走进府衙。
他长相英俊,气质疏懒,见人便眯着两只眼睛笑,在严肃沉闷的府衙内,显得特别突兀。
萧雀从院中穿过,被他一把拦住,锁着他的咽喉,笑道:“小家雀,有没有想哥哥?”
“滚开。”萧雀抬脚狠狠往后踩去。
萧鹰收脚,贴近,整个身体都压到萧雀的背上,笑闹:“脾气还是这么暴躁,怎么在小姐跟前当差啊?你这红人的位置,可是有不少人惦念着呢。”
“你要回来?”萧雀回眸,警惕地瞪着他。
“哟,你紧张什么?是不自信了,还是太看好我啊?”他揉一揉萧雀的脑袋,笑道,“哎呀,哥哥怎么舍得抢弟弟的饭碗呢,那多过意不去。”
“呵,鬼话连篇。小时候,你抢我的糖,骗我的银子,这些事还少了,少在这里装大尾巴狼。要抢你就光明正大的来,最看不上你使些阴沟里的手段。”萧雀冷哼道。
“哟哟,小家雀,你这可就不对了哈,我怎么听说,你这些年做事手段也不干净呢,怎么着?这是宽以待己,严以律人?”
萧雀着恼,往下推他,冷声道:“我那是对外人,你连自己人都坑。还有,不准叫我小家雀。”
“好,好,不叫就是。”他暧昧地眨一眨眼睛,压低声音,“听说五小姐看中了你,哥哥什么时候喝一杯喜酒?”
萧雀耳根微红,急忙辩解道,“没有的事,你不要胡说,徒生是非。”
“嗯,有小姐把关,以后五小姐也不能欺负了你,倒是一桩好姻缘。”萧鹰点头认可道。
“你少看不起人,我还能让个女人欺负了去。”萧雀不满地瞪他,现在淮南谁没听过他狠辣的名声,他被女人欺负,真是笑掉大牙了。
“哈哈,小时候被府里丫鬟捏脸捏屁.股,捏到哭的小屁孩,是谁?需不需要,我一件一件帮你回忆回忆?”萧鹰说笑着,便伸出手指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继而嫌弃道,“嗯,不如小时候软和。”
萧雀侧移半步,直接往后一个肘拳击在萧鹰的腹部,将他打得俯身哀嚎,自己则已经跳出攻击范围,用衣袖擦了擦被捏过的脸颊,冷哼道,“让你犯贱。”
萧鹰揉着肚子,慢慢直起身来,哀叹道:“真是不可爱,小狐狸呢?没跟着你们一起来?”
“萧狸去了阳平山。”萧雀淡淡回道。
“不错,不错,咱们小狐狸以后要做将军了。”萧鹰高兴。
“就你最没个正形。”
“这你就不懂了,哥哥这样的潇洒儿郎,最是招大姑娘小媳妇儿的喜欢。不像你,这么多年,就只有五小姐递了一根桃花枝。”
“你闭嘴,姑娘家的清誉,岂是能够随便乱说的。”萧雀怒目。
“看你紧张的样子,不说,不说,我现在去见小姐了,你准备好银子,晚上请我喝酒。”萧鹰整了整衣衫,往萧霁月处理公事的官房走去。
等门口的丫鬟禀报过后,得了允准,萧鹰才走进去。
萧霁月放下手中公文,笑道:“阿鹰哥哥,回来了。”
“小姐叫属下阿鹰就好。”萧鹰行礼道。
“小时候叫得,现在怎么叫不得了。阿鹰哥哥快请坐。”
“属下怕阿雀嫉妒,他心眼小,想着我比他多了两个字,夜里要在被窝里哭的。”萧鹰坐在书案对面的椅子上,笑着回道。
“嗯,阿狸说,小时候,你们都爱欺负他。”萧霁月摇了摇手边的金铃铛,屋外的丫鬟走进来,奉了茶。
萧鹰:“这还是得怪他自己太可爱,招人欺负。小姐若是见了他小时候的样子,定然也是要欺负一下的。不过现在欺负不得了,凶悍得很,见了我都要露出獠牙,吼两声。”
“哈哈,现在那么大一只,也可爱得很。”萧霁月笑道。
从她回来,萧鹰便被派出去执行任务,一直没有回过淮南,此时,聊一聊,他们共同熟悉的人,那点子时间留下的陌生感,一下子就散了。
闲话几句之后,二人谈起北边的局势。
萧鹰:“段茂确实是个人物,以一己之力,在陈启多方人马的围追堵截之下,逃了回去。”
“他怎么逃回去的?”萧霁月笑问。
当时下令假意刺杀段茂,逼他逃出宿州,就是想看这么一出围追堵截的好戏。
只有在一日日的追杀之下,才能把仇恨扎得更深。
两方反目成仇,再无合兵一处的可能。
萧鹰回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往北跑,回河北,结果他打了个回马枪,往南去,加入了陈启的新兵队伍。陈启要防备他报复,往北边前线调兵,他跟着队伍,大摇大摆的去了北边,然后去前线侦察的时候,趁机跑了。”
“回到河北之后,便立刻带兵偷袭了他原来驻扎的阵地,打得陈启毫无招架之力。”
“两方现在都在蓄势准备下一次交锋。如今朝廷有变,大家都在观望,估计一时办会儿打不起来。”
萧霁月道:“以段茂的行事风格,估计也等不了多久了,他一定会咬住陈启不死不休,将陈启逼到咱们这边来。”
“小姐英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萧鹰恭维道。
“哈哈,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阿雀说的。”萧霁月忍不住笑道。
“这说明阿雀说的是实话。”萧鹰一本正经道。
萧霁月:“河南这边,差不多局势已定,我要麻烦阿鹰哥哥去云京帮我了。”
“能为小姐分忧解难,这是属下的荣幸。”萧鹰回道。
“那阿鹰哥哥带人先去云京,时机一到,咱们在云京会师。”萧霁月郑重凝视着他。
萧鹰跪地抱拳道:“属下在云京等着小姐驾临。”
萧霁月:“这一分别,又不知要多少年,你与阿雀也许久未见了,难得有机会,出去喝个酒一起松散松散。”
“是,多谢小姐。刚才来的路上,属下已经遇到他了,戳弄了两句,就将他惹恼了,属下等会儿去哄哄。”萧鹰起身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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