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去转告娘娘,让她宽心,自己身体要紧。”他嘱咐了小太监,又准备了金银与各种珍贵药材,让他带回宫里去。
这般情况,也不好再将傅烟接回来,想着总归太妃们的宫殿偏僻,与皇后并没什么冲突。
四月二十八,一顶十六人抬的龙凤花轿,从皇宫正门抬进了昭阳殿。
夜色深重,龙凤烛高燃,服侍的太监宫女已被喝退出去,红纱帐内本应一片旖旎,此刻,貌美如花的新娘子,却一脸寒霜,满目讥诮地瞪着床上的皇帝,冷冷道:“你是今日不行,还是一直都不行?”
皇帝赵洵满面愧色,低声呢喃道:“是一直都不行,皇后如此姝色,朕甚悦之,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向冷月脸色更冷了,良久缓缓吐声:“真是没用。”
她本就看不上这个病弱消瘦的男人,入这宫门,为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却没想到这个男人,连男人最基本的用处都没有。
让只想生个孩子,坐上太后之位的她,着实恼恨了一阵。
她起身掀开床帐,走了出去。
接着房中响起茶杯碎裂的声音,赵洵微微撩起床帐,往外看去,见那美艳的新娘子,拿起桌上碎裂的瓷片,在手指上狠狠地划出一道口子。
鲜红的血液立时涌上雪白的指尖,赵洵的心脏颤了颤,没想到这女人对自己都是这样狠。
向冷月走回床上,将手指上的鲜血染在白色的床帕上,磨蹭几处,手指终于不再出血。
她把受伤的手指伸进嘴里含了含,拿出来,上边已经没有丝毫血渍。
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赵洵目瞪口呆。
向冷月抬头看他,警告道:“这件事你既然隐瞒到了现在,以后就继续隐瞒下去。我会找人替你生孩子。”
“生孩子还能替?”赵洵震惊。
“你不能生,我们夫妻总不能没有孩子,不用担心,我会从你们赵氏远亲里挑一个男人,保证是你们赵家的血脉。”向冷月说得平平淡淡,仿佛这是一件吃饭喝水的事情。
“与你生吗?”赵洵沉了脸,这个女人还真是毫无廉耻之心,大婚之夜就堂而皇之地,和丈夫说起与别的男人生孩子。
他虽然非常不喜欢这被强行安排的皇后,但是也不代表他愿意头顶长草。
“呵,想什么呢?贱民岂可近我之身。”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纱衣,接着说,“与你的其他妃嫔生。”
“朕没有其他妃嫔。”赵洵反驳道。
向冷月:“以后就有了,我会给你安排。想要多少有多少,不过是些生孩子的物件,也用不着选什么出身高贵的,宫里挑几个宫女就行了。”
赵洵怒道:“你在向家也是这般离经叛道?”
向冷月不以为意,淡淡道:“我若是循规蹈矩,今日坐在龙床上的便是别人。”
“你能坐在这里,是因为你爹是向砌。”赵洵争辩道。
“你说的不错,但是我向家女儿众多,能坐到这里的,却只能是我向冷月,不是别人。”她侧头打量着赵洵,笑道,“陛下,倒是还有几分姿色?”
“你,竟敢口出污言秽语,以下犯上。”赵洵脸色微红,被当成女人一样品评,对方竟然还是个女人,让他倍感羞恼。
“哦,陛下没有姿色。既然正事做不了,那臣妾就先睡了,明日还要安排生孩子的事情。”
赵洵更怒:“朕在吃药,这个病能好,孩子,朕可以自己生。混淆皇室血脉,是诛九族的大罪。”
向冷月伸出一根手指,隔着被子点了点,啧啧道:“软得跟面条一样,你说能好?几年?十年还是二十年?”
“放肆!”赵洵拍开她的手,激动之下,一阵咳嗽,忙拿起枕头旁的帕子。
咳了半晌,终于停下,他将帕子往床前的痰盂扔去,却不想中间被向冷月劫了去。
她凝眉看着帕子上的血迹,冷哼道:“十年?二十年?你自己能活这么多年吗?我入了深宫,自然需要一个孩子傍身,你不能生,我便只能想别的办法。”
“你若是怕混淆皇室血脉,那也好办,先生些假的养着,等你自己生出来了,我便将那些假的杀了。”
“荒唐,荒唐。”赵洵叫道,“你就不怕我说出去?到时候,你这个皇后可还做得下去。”
向冷月有恃无恐道:“通奸的不是我,生孩子的也不是我。你若说出去,不过是给自己头上刷点绿而已,到时候,你不行的事情可就瞒不住了。你既然瞒着,自然是有要瞒着的理由。怎么,为了与我赌气,要鱼死网破?”
“你,你……”赵洵突然瘫倒进锦被之中,转过身去,不愿再与这恶女多说半句。
他不想沦为生孩子的工具人,父亲只道是有了孩子,便能延续赵氏江山,他却从来没有为他考虑过。
一个儿皇帝,总是比一个大人更好控制。
他若生下孩子,这些狼子野心之人,岂还能容许他活着。
孩子,他可以生,但是这个孩子却不能掌控在向家人手中,所以他选了傅烟,让傅烟偷偷将孩子生在傅家,等到时机合适,再将他们母子接回来。
只是,他没有想到,向冷月竟是这般毫无礼义廉耻之人。
难怪萧霁月能带兵打仗,孟四能杀夫,京城之外,这个天下已经疯了,处处是豺狼恶犬,向冷月只是恶犬中的一只罢了。
这堵宫墙不仅挡住了他的眼睛,也挡住了父皇的眼睛。
野蛮的屠刀之下,再多的阴谋诡计又有何用,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向冷月看了看他的后脑勺,也不再理会,躺下睡去。
第二日,清晨,赵洵醒来,身侧空空,锦被冰凉,昨晚的一切,仿佛是一场幻梦。
如果是幻梦该有多好,床上那块染血的白色帕子在无情地嘲讽他,讥笑他,提醒他,一切都是真。
他起身,宫女太监们上前为他穿戴衣帽,他随口问道:“皇后呢?”
众人手上一滞,一名太监小心回道:“皇后在用早膳。”
赵洵被服侍着洗漱过后,抬步向昭阳殿内用膳的小厅走去,行至门口,见到两个小太监正在清洗地上的血,汉白玉的台阶上一大滩血,腥臭之味扑面而来,刺得他一阵反胃恶心,强忍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安子,以下犯上,皇后娘娘赐死了他。”小太监回道。
“赐死,怎么那么多血?”赵洵问道,一阵眩目,往前紧走两步。
“皇后娘娘用的是刀。”
“他怎么以下犯上的?”赵洵又问,人已经走到了小厅门口。
“臣妾要用早膳,他说时辰未到,于理不合。”向冷月的声音,从厅中传出来。
赵洵脸色沉了沉,道:“宫中不可随意杀人,他犯了错,你可以将他送去刑房,自有专人按规矩惩戒他们。”
“皇上,此言差矣,宫外也不可随意杀人的。”向冷月笑道。
赵洵看她。
她停了一下,笑着继续说道:“不过,我杀得一点都不随意,有理有据,昭阳殿内所有人都可作证。”
“一个太监妄想教我做事,他是皇后,还是我是皇后?”
赵洵叹了一口气,不再理她,开始默声用早膳。
这个皇后,真是疯得可以,已经是完全无法沟通的地步。
他们自己选出来的皇后,他们自己受吧,横竖不是他能够驾驭的人。
他一个提线木偶,还是老实做他的木偶,想一想,如何多活几日,才是真的。
反正这副身子,也不过再苟延残喘几年,累得与她争辩,生气之下,耗损的是自己的寿元,万分不值当。
从此,前朝成了向砌的一言堂,后宫便是向冷月的天下。
皇帝这个木偶,成了他们父女手中的工具,用的时候,拿出来摆一摆,不用的时候便抛到一边。
那处偏僻宫殿里的傅烟,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偷得片刻的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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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孤月当空,更夫打着梆子从街道上走过。
深夜,却不寒凉,因为春已晚。
河南道,宿州城,最大的酒楼之中,此时依然灯火通明,声势热闹,远远便能闻到飘散而出的酒香。
更夫蹙了蹙鼻子,往楼中嗅了嗅,口中生津,馋虫已被钓了出来。
更还要继续打,脚自是不能停下,胃却被勾得翻腾起来,他忍不住啐了一口,骂道:“这头顶上的爷换了人,也轮不上咱喝一口好酒,可怜,可怜啊!”
“奸官土匪住金堂,好人睡在茅草屋,恶徒山珍海味吃,百姓半块窝窝头……”
更夫已远,长街已静。
风云酒楼里的陈启和段茂,也已经喝得尽兴,谈得尽兴。
昔年兄弟再聚首,有多少衷肠互诉,有多少委屈出口,岂是别人可比。
段茂只身带着十名亲兵,跨三城,来赴这场宴会,可以说诚意满满。
陈启盛情招待,感动落泪,跪地喊一声大哥,总算找到了依靠,酒酣耳热之际,誓要投靠段茂,跟着大哥回家,回青州。
他们本就是河北道卫军,今时所得,正是夙愿所求。
只叹一句:“踏实!痛快!”
他们两人,早年入伍之时,是一个土坑里练过的兄弟。
段茂不仅功夫了得,为人圆滑,左右逢源,很快便被上官挑走了,一路混到了节度使的义子,在河北道声威甚重。
而陈启刻板倔强,不知变通,融不进去弯弯绕绕的官场,还总是坏了长官的好事,最后便被一棍子撅到了岭南去。
只是没想到,数年之后再相见,两人都已经因着各种原因,走上了造反的道路,还在围堵之下,两军得以聚首,真是天赐的缘分。
段茂非常了解陈启,相信他的品格,便故意带着几名亲兵来访,展露赤诚。
陈启也没有让他失望,感动到当场立下誓言,追随左右。
酒宴结束之后,陈启将段茂一行人安排进前任河南节度使苗孝全的一处私人别院中住宿,这是城中最舒适华丽的院子。
陈启扶着段茂走进房内,放到床上,自己脚下已经虚浮,嘴上不忘热忱道:“大哥,你好好睡。”
段茂一头扎进锦被里,嘟囔道:“咱们明日继续,继续喝……”
“好,明日继续喝。”陈启飘飘忽忽地走到门口,中间还撞倒了凳子,口音不清地吩咐门口丫鬟,“伺候……伺候好段大爷。”
然后,便被自己的亲兵架着走出了别院。
别院之中只剩段茂带来的人,和几个奴仆。
无人注意的黑暗里,远处房顶上,站着一个青年人,正往这处院落遥望。
双手抱胸,嘴中叼着细草,一副懒散落拓的样子。
他眯起双眼,盯着院落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吐掉嘴里的细草,啧啧两声,出言讽道:“还真是兄弟情深啊。唉!我这人最是小肚鸡肠,自己没机会与兄弟把酒言欢,便见不得别人高兴。特别还是两个厉害人物,不可,不可。”
“老大,别急,咱们一会儿就送他们去见阎王,让他们到下面跟阎王喝去。”顾青谄笑道。
“年纪小小就如此凶残,可使不得,使不得。”萧鹰转身在顾青头上敲了敲,然后顺势倒下,躺在屋顶之上,吩咐道,“我先睡一会儿,你仔细盯着,若无异动,一个时辰后,叫醒我。”
“好的,老大,我保证好好盯着,眼睛都不眨一下。”顾青保证道。
“眼睛还是要眨的,不然,我怀疑你是睡着了。”萧鹰呢喃的声音越来越小,转眼间,人已经睡着了。
别院中,段茂借着酒劲喝退了进屋伺候的丫鬟,歪在床榻之上,身体没动,眼睛却已经睁开,在黑暗之中幽深灿亮,哪里还有刚才的醉态。
他就这样躺着,一动不动,耳朵却已经竖起来,不放过外面的一丝声音。
良久,一个亲兵轻轻推门,走了进来,在床前禀报道:“将军,属下已经查过,并无异样。”
“陈启呢?”段茂低声问。
“跟踪的兄弟回报,陈头领已经带人回了节度使衙署,同样未发现异动。”亲兵回道。
屋子里静了片刻,段茂才再次开口:“下去休息吧,让兄弟们警醒点儿。”
“是,将军。”亲兵躬身退下。
段茂躺在床上兀自思索一阵,翻了个身,将床上的锦缎被子裹在身上,阖上眼,既没有脱衣,也没有退下鞋子,就那样鼾声睡去。
睡到深处,直觉全身燥热难耐,闷得喘不上气来,他一边跑一边撕扯身上的衣服,这衣服不知道怎么穿的,怎么也撕扯不下来,额头的汗滚滚而下,热得人越发受不了。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条小河,他顾不得多想,赶紧跳了下去。
“啊!”惊叫一声,这河水竟然热得烫人,仿佛跳进了滚烫的开水之中,他立时手忙脚乱地往外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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