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野猪抛在小瀑布之下,撸起袖子开始处理。
直到烤鸡的香味,从旁边那扇破烂的窗户中飘散出来,这头脏兮兮的野猪,才变成一块一块干净鲜嫩的猪肉。
几人一起把切割好的猪肉,串在一根一根木棍上,拿了进去。
一进屋内,烤鸡散发出的香味更浓郁了,连玉的肚子,立时发出一连串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走到火堆旁,抓起孟深手中的木棍,在另一头烤着的野鸡上撕下一条鸡腿,张嘴就咬。
孟泽深夺回那只鸡,轻叱道:“等熟了,再吃。”
连玉咬着鸡腿,哼哼道:“饿。”
“饿也得等着,熟了才能吃。”孟泽深不再给她抢夺的机会。
这时,另一边的角落里,响起了一个弱弱的声音:“娘,我也饿。”
“娘,我也饿。”接着又一个孩子的声音响起。
第52章 一头猪换的情报
连玉转过头, 望向声音的来处,只见一个小女孩的嘴巴被旁边的妇人紧紧捂住。
妇人脸上是没有一点血色的苍白,不知是吓得, 还是冻得。
旁边那个发出第二声的小男孩, 也被一个妇人捂住嘴, 像是他的母亲。
这男孩并不如女孩听话,此时正挣扎着,想把捂在嘴上的大手拿开。
他们的母亲很不安,他们整群人都很不安。
因为他们这些年来见过的, 骑着高头大马身边带着兵器的, 不是官, 就是匪, 不是贵人,就是富人。
他们的身份, 是不一样的, 但是做出来的事情,又都是一样的。
个个都凶蛮得很,从不把他们这样的人当人看。
在这些人眼中, 他们的命贱得不如一条狗, 说杀就杀, 连个因由都不会给你。
连玉盯着他们看了半天,而后下巴往那边点了一点,叫道:“柏松,过去生火。”
“好。”柏松应着, 弯腰抱了一捆木柴走过去, 在地上
开始搭架子。
“我帮你。”寒竹把手中那只正在烤的兔子,递给钟平, 起身跟了过去。
连玉看了看那一堆野猪肉,叹了口气,招呼飞霜一起拿了过去。
除了兔子和野鸡,只留了两块猪肉。
火堆已经生起来了,生了两处。
她招呼众人过来分肉,但那群人都在看着她手中的肉咽口水,却没有一个上前来拿。
最后,她直接把手中拿着的两根分别递给了刚才喊饿的两个小孩子,笑道:“你们不是饿了吗?拿好了,过来烤着吃。”
那小男孩直接伸手接了过去,小女孩的母亲推拒道:“贵人,这可使不得。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惊扰到贵人,实在是抱歉。”
连玉道:“没什么打扰的,小孩子饿了,喊饿很正常。不用客气,我们本来就吃了不这么多,大家正好一起帮忙吃点。”
嘴上说得很好听,自己心里却在滴血,哪里吃不完,这整个一头,她自己就可以吃完。
她把手中的肉硬塞进了小女孩的手中,拉了旁边那个小男孩一起坐到火堆旁,笑道:“来,姐姐教你烤肉。”
男孩的母亲跟着过来,坐到旁边。
其他人见了,才放松下来,争抢着过来拿了肉,架到火上烤起来。
小男孩瞪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看着连玉,眼睛里是满满的崇拜:“姐姐,你好厉害。”
他娘轻拍了一下他的头,叱道:“没规矩,要叫小姐。”
连玉摆摆手,微微笑道:“没事,叫姐姐就行。”目光迎上小男孩的眼睛,“你长大了也会很厉害。”
小男孩的眼神落寞下去,喃喃道:“不会的,我哥哥比你还大,也没有厉害。”
“你哥哥?”她刚才可是注意到了,他们只有母子两人,与其他人看上去并不亲密。
小男孩的情绪低落下去:“我哥哥死了,被拿着刀的官兵杀死了。”
他娘连忙去捂他的嘴,压低声音呵斥道:“别胡说。”却已晚了。
“我没有胡说,哥哥就是被那些做坏事的官兵杀的。娘,你还说,拿刀的都是坏人,以后见了就要躲起来。”
……
带着刀的连玉……
带着剑的飞霜……
嗯,他们六个人正好都带着刀剑兵刃。
那妇人立刻跪在地上磕头:“小姐赎罪,贵人赎罪,都是小妇人胡说八道。”
连玉淡淡道:“没事,你起来。我们不是坏人,起来说话。”
那妇人又磕了头,才从地上起来。
连玉问道:“他哥哥是怎么回事?拿刀的都是坏人,又是有什么缘故?”
此处,刚过了两道的分界线,进入岭南道境内不远,
这些人应该是岭南道之人,倒是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连玉在江南道内,没有见过这般成群的衣衫褴褛又面黄肌瘦的民众。
江南之地富庶,就是如今这样的世道,民众大多生活得也还算安稳。
妇人抬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低泣道:“官兵上门收税,要糟践隔壁邻居家的姑娘,我儿心善上前阻拦,便被……被那官兵给杀了,那么长得一把刀,生生从我儿的肚子里穿了过去。”
“当官的都是坏人!”小男孩叫道。
连玉没有问为什么不报官,他们的长官不管吗,这种问题。
她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一路走来,就没有见过真正有效的社会秩序。
当街追杀,掳人买卖,恶霸横行乡里,山匪劫掠路人,小贼盗于街市,大恶小恶处处可见。
却唯独没有见过官房衙门里的人出来主持公道。
当秩序和律令已经不能保护人们,就会有更多的人拿起武器来保护自己。
其实连玉本身就是这其中的一员,她一直在想办法变得更强,在这个世界更容易更好的活下去。
可是当人人都拿起武器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已经变成
了弱肉强食的丛林世界。
当手握钢刀的人,失去法度与道德的约束,心中的恶就会膨胀。
屠戮不需要付出代价,掠夺不需要付出代价,杀人变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被杀则变成了一件更容易的事。
活着,反而是最难的。
“你们是哪里人?”连玉转了转手中那块野猪肉问道,肉的表面已经微焦,烤出来的油脂低落进火中,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
妇人回道:“我们是合浦县葵元村的。”
连玉:“你们都是?”
“嗯,都是。我们村子里只剩下这些人了。”那妇人点点头。
连玉继续问道:“你们现在这是要去哪儿?”
腊月年关之时,整个村子里的人跑出来,必是遇到了大事。
“唉,我们大家出来寻条活路。”坐在对面的一个老叟叹息道,“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再不走,我们村子的根都要断了。”
“听说江南那边的大官好,地里的粮食也多,我们想过去找条活路。”
这老叟看着像是村子里有些威望的人,他这一说话,带得周围几个年轻点的汉子话也多了起来。
一个中年男人道:“我们岭南人实在是太苦了。几年前皇上给我们这里派来一个大官,就是我们岭南最大的官。那真是给我们送来了一个阎罗王。”
“自从他来了,我们的日子过得是一日比一日难,上缴的赋税一年比一年多。”
“我们这里的土地本来就贫瘠,一年也产不出多少粮食来,勉强糊口。靠着男人们去山里开采石头补贴一点。”
“这个姓周的狗官来了以后,壮年的汉子都被征去服徭役。没有钱赚,还得自己带着干粮。”
“这徭役干的还是采石头的活计,就是这采的石头都归衙门了。”
“谁家要是缴纳不上税,就去家里强行搜,一口粮都不给留啊!徭役要是不去,那更是直接砍头。这哪里是父母官,简直是活阎王!”
连玉问道:“都这样久了,你们怎么
等到现在才离开?”
她的视线在这些人身上转了一圈,意思很明显,怎么等到就剩这么点儿人了才离开。
那老叟回道:“都说人离乡贱,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不到万不得已,哪里舍得走。总是盼着,什么时候皇上想起来,能给我们换个大官。总是还有个盼头的。”
“如今是连盼头也没有了。”
“现在怎么了?”连玉疑问道。
老叟:“皇上今年终于给我们换了一个大官,把那活阎王送走了。”
连玉:“那不是很好吗?”
老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大家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谁知道,这个活阎王他不听调令,不走。被新来的那个大官带着兵打跑了,现在跑到了我们合浦。”
“占领了合浦县城,四处搜罗粮食,抓壮丁充军,整合队伍要重新打回池州去。”
“这不是逼着大家跟他造反吗?跟着他没有活路,不跟着他也没有活路,逼得大家只能离乡跑了。”
连玉惊道:“合浦现在已经在他手里了?”
老叟点了点头,道:“这位小姐,看你们来的方向,再往前怕是打算去合浦的吧?老朽劝你们还是绕个路,不要再进城内,怕是会有进无出。那狗官钱多,身边笼络了不少强人。”
连玉点头,道:“多谢爷爷提醒,各位慢慢吃,我得回去把合浦的情况跟哥哥说一下。”
老叟道:“小姐不要客气,是我们谢谢您才是。”
连玉把手中那块已经烤好的肉递给旁边的小男孩,道:“这块给你。”
然后,一抱拳,转身走了。
连玉回来这边,在孟泽深旁边坐下,开口道:“表哥……”
“都听见了。”孟泽深打断了她的话,此时,他手中那只最先开始烤的野鸡,已经完全烤好。
外焦里嫩,鲜香扑鼻,最重要的是竟然还撒了一层调料。
孟泽深撕下来一条鸡腿,然后把剩下的整只鸡递给连玉,淡淡道:“吃吧,吃完再说。”
连玉接过来,弯起眼睛开心道:“谢谢表哥。”
飞霜看看那只连玉咬在口中的烤鸡,又看看手中正在烤的这只,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被孟公子夺了第一投喂权……
连玉吃东西一向很快,孟泽深慢条斯理地将那条鸡腿吃完时,她的整只鸡已经解决完。
她迫不及待地问道:“表哥,你知道岭南那个姓周的大官吗?”
孟泽深拿出一条绢帕,细细地擦着手指上沾的油脂,回道:“知道,岭南节度使周颢。”
“他调任岭南有五六年了,出身寒微,科举入仕,本来是个没什么名声的小人物,不知走了谁的路子,越级提拔的岭南节度使。”
“具体品行如何,没听说过,不清楚。”
连玉疑问道:“他都是一道节度使了,你怎么连品行如何都没听说过,之前你们说到淮南节度使萧扶城,不是挺了解的吗?都是节度使,怎么还厚此薄彼呢?”
“你这怎么用的词?以后多读点书。”孟泽深皱眉道,“岭南跟淮南没法比,这周颢跟萧扶城更没法比。”
连玉不解道:“怎么就没法比了,人家不是也做了好几年的节度使吗?”
孟泽深懒懒地瞟了她一眼,接着说道:“淮南是大周粮仓,整个云京差不多都是靠淮南供养。”
“萧扶城能主政淮南多年,算得上一方枭雄。除非萧扶城死了,不然这淮南节度使就永远是他,谁也取代不了。”
“岭南位置偏僻,土地贫瘠,一半的土地都不宜居,历来都是罪囚流放之地。愿意来的官员本就不多,所以才能轮到周颢这种没什么根基的小人物手中。”
“若这些人说的是真的,那周颢也是个狠角色,岭南这块没什么油水的骨头,都被他榨出油了。”
连玉接着问道:“他现在拦在合浦,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第53章 我看上你的头了
孟泽深站起身来, 看了看外面的雨势,回道:“不入合浦,从外围绕过去。”
外面的天, 已没有刚开始那样阴沉黑暗, 渐渐亮起来, 雨水却依然如瓢泼一般往下淌着。
整个苍鸿岭都是绿的,在暴雨之下,绿得更加清新空灵。
一阵阵狂风吹过,树冠随风起起伏伏, 犹如绿色的波浪在山间汹涌澎湃。
连玉也站在窗前, 向外看着, 回身从飞霜手中接过一串已烤好的野猪肉, 拿在手中,咬了一口, 过多的油脂从嘴角一路流到下颌, 眼见就要滴到衣服上。
在最后一刻,孟泽深伸过手来,用手中的绢帕把那滴清油擦了去。
连玉咽下去口中的肉, 跃跃欲试道:“我们要不要去把那姓周的狗官杀了?”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孟泽深, 在等待他的认同。
那眼睛水莹莹的, 很亮,像夜晚天空中最亮的星星一般闪着光,但那是杀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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