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光, 孟泽深在朔北每一个战士的眼睛里都见过。
是被战场激发出来的血性, 是被战场喂养出来的狼性。
这样的眼神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孩子的眼睛里,但连玉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孟泽深冷声叱道:“异想天开。你以为杀一个周颢就能解决问题?”
连玉疑问道:“岭南这些问题, 不都是他搞出来的吗?他死了,一切不就解决了。”
孟泽深道:“那是你不了解大周现在的形势。因为部下杀主将取而代之的事情,被朝廷认可过。导致各地杀主窃权的事情比比皆是。”
“今日你杀了周颢,明日合浦还是那个合浦,不会有任何变化,不过是主将换一个人坐。”
“地方上一旦形成了规模势力,不管它多小,都不会因为主将一人身死而瓦解。他的儿子,侄子,部下,会有无数人等着接管这一处势力。”
“合浦的问题,只能通过从外部破城,彻底摧毁来解决。”
“一个人的生死,已经不能改变大局。”
连玉讪讪道:“杀了没用,那就算了。”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似是小了一点,变成了一条条水做的珠帘,挂在天上,垂在地下,落地时散落的珠子迸溅开来,洒向四方。
这雨一直下到黄昏。
黄昏,雨已停,西边的山岭上映出昏黄的光,像是给绿色的山岭镶了一道金色的边,又像是山岭散发出神圣的佛光一般。
云已飘散,天光亮了起来。
本是黄昏,却成了一天之中最亮的时候。
大雨过后的空气中,混合着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腥味,这是新鲜的味道。
黄昏过后,就是漆黑的夜晚。
大雨过后,留下的是松软的土地,是随时可能坍塌的山路。
这样的夜晚无法赶路,他们只能在山神庙中住一晚,明日再出发。
次日凌晨,几人辞别了庙中葵元村的村民们,向着苍鸿岭深处行去。
连玉在走之前,从荷包里抓了一把碎银交给那老叟,嘱咐他们路上买点吃的。
大雨过后的苍鸿岭很安静,没有人,只有鸟。
伴着山间的鸟鸣声,一路南下。
午后,已顺利出了苍鸿岭,路上并未遇到其他行人。
在路边稍作休息,啃了点行李中带着的干粮,六人上马继续赶路。
为了绕开合浦县城,他们先改道向西,再往南去。
一路走来,难得遇到一处平原旷野之地,道路平缓。
连玉来了兴致,和飞霜一起跑起马来。
远远地将其他几人甩在了后面。
不过,她们的运气似乎差了一点,转过一道弯后,正好与一队士兵迎面遇上。
士兵有二十多个,兵服穿得七零八落,看上去非常不正规。
这些士兵的中间还有一群衣着单薄的瘦弱汉子,样子跟她们在山神庙见过的村民们很像。
他们人多,本就不宽的一条乡间小路,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连玉和飞霜不得不急急拉停座下的马儿。
她们停在了离前方的士兵两丈远的地方,站到路的一边,想将对方让过去。
然而,那群士兵们眼睛冒光地看着两人,嬉笑着围了上来,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叫道:“爷看上你们的马了,快点交出来。”
一人道:“姑娘也鲜嫩,大爷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俊的美人,就是年龄小了点。”
又一人接道:“小了更好,小的更嫩,爷就喜欢小的。头儿要不要?”
“不要的话,就我老朱先来。”
“你算哪根葱,老子先来,这个红衣服的归老子。”
“那蓝衣服的归我老朱。”
听着他们的污言秽语,身穿蓝衣的飞霜紧紧地抿着嘴唇,手已经悄悄握上了挂在马鞍旁的短剑。
前面的穿着红色衣服的连玉,却露出了笑容。
她笑得很美,也很开心,眼睛在一圈士兵的脸上慢慢扫过,最后停在了那个要马的领头人脸上,开口道:“我也有想要的东西呢,咱们来交换好不好?”
那自称老朱的嚷道:“换什么换,现在连人带马都是我们的。小丫头,快从马上下来,别逼军爷动手,军爷们手劲大,捏断胳膊腿的就不好了。”
连玉继续一脸灿烂地笑着:“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各位军爷不妨听一听。”
那领头人道:“你说。”
连玉笑得更灿烂了,温柔地说道:“我看上你们的脑袋了,快点交出来。”
话落,驱马上前,刀光一闪,那领头人的脑袋已飞了出去,和身体分了家。
众人大惊,只见她手中提着沾了鲜血的刀坐在马上,依然在笑,笑得很温柔,说话的声音也很温柔:“你们看,是不是一点都不值钱。”
那自称老朱的士兵握着手中的刀抖了抖,高声道:“兄弟们,一起上,不信咱们还拿不下这两个臭丫头。”
二十多个士兵举起刀,吆喝着杀了过来。
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两方短兵相接,刀光相见。
但连玉并未迎战,她给飞霜递了个眼神,两人齐齐拉紧缰绳,调转马头,一刀一剑砍倒堵在来路上的两个士兵,奔了出去。
那群匪兵见两人奔逃,瞬间士气大振,浩浩荡荡地举刀追了上去。
不过,马腿必竟要比人腿快得多,眨眼的工夫,双方中间已经拉开了十多丈的距离。
连玉停了马,转过身来,拿起她的弓,这弓是漆黑的,马也是漆黑的,所以挂在马上的弓很少有人能发现。
她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矢,搭弦拉弓,射了出去。
一支箭飞了出去,接着又是一支,箭箭相接。
箭囊是漆黑的,箭也是漆黑的。
漆黑的箭钉在匪兵们的咽喉,流出的是鲜红的血。
连玉的箭术早已今非昔比,对待这样的散兵,直接是一箭一命,箭到命丧。
转眼的工夫,已经有七八人倒了下去,匪兵们大惊,立刻转身四散着逃跑。
连玉的箭依然在发,飞霜已驱着马追了上去,一剑一命,收割的非常利索。
转瞬间,二十多个匪兵已全部丧命。
那群之前夹在匪兵之中的村民,此时全部缩在路边,头也不敢抬,瑟瑟发抖。
只有一个年纪小点的少年,歪着头悄悄地看着她们。
连玉和飞霜下了马,往前走过来,那少年赶紧把头低了下去,缩进人群里。
飞霜像以前一样,开始一具尸首一具尸首地搜寻银钱,再拔出连玉的箭收回,最后捡走他们的佩刀。
而连玉已经走到这群村民面前,笑着问道:“你们是哪里人?跟着这些兵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
村民们抬起头看向她,看到她脸上那熟悉的笑容,又齐齐缩了回去。
她刚才砍那兵头的脑袋时,也是这样的笑容,笑得很灿烂,很温柔。
村民们担心着,她问完以后,是不是就要砍他们的脑袋了。
一阵无声的沉默,却像是一阵无声的抵抗。
连玉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她刚刚杀过人,身上热血沸腾,杀气犹在,整个人也比平时更加易怒,更加暴躁。
她冷下脸来,提高了声音:“我的问题,谁能回答?”
那少年往四周瞟了瞟,见依然没有人站出来回话。
村民们执拗地认为,谁回完话,谁就会被砍头,像刚才那个兵头一样人首分离。
最后那少年鼓起勇气站了出来,打破了这诡异的让人窒息的寂静。
他回道:“我们……我们是南沙村的,是被他们抓来的,到……到合浦县城去当兵。”
接着又解释道:“我们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我们也不想跟着他们去的。不去就会被砍头。求求女侠饶了我们吧。”
说着,人已经跪了下去。
本来就跪趴在地上的那些村民,磕着头叫唤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们都是好人,没有欺负过人。”
连玉冷声道:“谁说要杀你们了?现在抓你们的人已经死了,你们走吧。”
“谢谢女侠饶命。”
“谢谢菩萨饶命。”
地上的人呼啦啦站起来,一边嘴里道着谢,一边抬腿四散跑了。
那少年也站起来要跑,却被连玉抓住衣服,一把给扯了回来。
少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嘴唇都开始哆嗦,求饶道:“女侠……”
“别女侠了。”连玉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两块碎银子塞到这少年手中,道,“赏你的。”
少年紧紧握住手中的银子,开口道:“谢谢女侠赏赐,谢……”
连玉松了手,放开他,叱道:“闭上嘴,赶快走,再废话,揍你。”
少年立刻闭紧了嘴巴,拔腿就跑。
连玉回身,走向一具还没处理的尸首,跟飞霜一起清理起来。
远处马蹄声哒哒而响,孟泽深等人从路的转弯处,现出身来,向着这处奔来。
第54章 青铜令牌
孟泽深骑在那匹白色的玉照狮子骢上, 当先而至。
他左右扫了两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连玉刚刚拔出一支箭,正用尸体身上的衣服擦去箭上的血渍, 闻声转过脸来, 回道:“遇到合浦出来抓壮丁的士兵了。”
“你就把人都杀了?”孟泽深的长眉微微拧起, 心下沉沉,忧虑这丫头有点过于嗜杀了。
连玉擦完手中那支箭,“叮”的一声插.入背后的箭囊内,抬脚把身前这具尸体“嘭”的一下踢进了旁边一个大坑里, 愤愤然道:“他们动手要抢我们的马, 还要欺负我和飞霜。”
“那姓周的果然是个十恶不赦的狗官, 手下的爪牙也都是恶犬。以后见一个杀一个, 见两个杀一双。”
听了这话,孟泽深的眉头轻轻舒展开来, 问道:“有没有受伤?”
他并不愿意看到连玉主动牵扯进两方势力的争斗之中, 有时候自以为的正义,最终的结果却并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
若是对方的刀已指向了自己,那就另当别论, 全杀了也不为过。
连玉轻哼道:“没有。就这样一群废物, 那新来的节度使竟然也没收拾干净, 还让他们占领了合浦。”
孟泽深道:“你对新的节度使期待过高了。”接着又道,“寒竹,下去帮忙,把尸体都扔进坑里埋了吧。”
刚赶到的寒竹和柏松, 双双跳下马去。
寒竹刚把一具尸体拖起来扔进坑里, 连玉大叫着跑了过来,“舔包, 还没舔包,你个败家子。”
“舔包?”寒竹一头雾水地看向她。
连玉表情一滞,改口道:“不是,你还没检查他身上有没有银子,就扔下去了,你个败家子。”
话毕,人已经跳进了尸坑里,开始在那具尸体上摸索,最后从腰带内侧扣出了一吊铜板。
寒竹嗤道:“这点死人的钱,你也不放过。”
“这点死人的钱,够你吃好几个大包子。”连玉哂道,“等哪天没有饭吃,你就知道这点死人的钱有多珍贵了。”
寒竹道:“我们朔北富有得很,我跟着公子永远也不会没有饭吃。”
“那你跟在后边,去搬我搜查过的。”连玉从坑里跳出来,又走向一具尸体,“我跟你不一样,苦日子过多了,就缺这点死人的小钱钱。”
说着,抬起头,喊道:“柏松,检查干净再扔。”
柏松应了一声,继续低头检查。
大约一刻钟后,所有的尸体已经检查完毕,被抛进了坑里。
柏松把搜出来的东西,用一块棉布帕子包着送到连玉面前。
连玉看了看,大多是铜钱,还有零星的几块碎银以及一块小银锭子,但里面有一个很突兀的东西,一块青铜牌。
她伸手拿起那块青铜制的牌子看了看,问道:“这个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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