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玉转过身,见靠近里面的那张桌子,已经摆了满满的一桌子各式各样的荤菜,量大肉多,道道都是硬菜,毫不花哨,很符合她现在的需求。
“嗯,还是我家柏松乖巧董事。”连玉赞叹道。
柏松笑道:“没有,没有,这些是和寒竹哥一起准备的。寒竹哥都记着小姐爱吃什么的。”
连玉:“哎哎,什么时候寒竹都变成寒竹哥了?”
柏松只是笑,不吭声。
“他的功夫,你学到手了吗?”连玉问着,手已经拿起筷子。
柏松眼观鼻,鼻观心:“学到了一刀。”
“一刀?怎么个一刀法?”
柏松头垂得更低了:“一刀就是,寒竹哥杀我,我只能挡一刀。”
“啪”一筷子敲在柏松头上,连玉叱道:“你怎么这么废物?”
“不是我废物。”寒竹嘟囔道,“我之前也以为学到了,这次从崖州逃出来,才知道寒竹哥这么厉害。”
“哦,那就是他藏拙了,没教你真功夫。”连玉哼道,“自己多长点心眼,把真功夫学到手。”
“看看这世道,自己没有硬功夫,遇到危险就只能任人宰割。”
“柏松,他偷懒。”飞霜洗漱完换了干净的衣服,迈步走进来。
她把这告状的话,说得平平淡淡,像是在说今天吃什么一样。
“我没有。”柏松自辩道。
“他早上只练一个时辰,晚上也只练一个时辰。”飞霜坐下,平静地拿起筷子,吃饭。
柏松:“不是,大家都这么练啊。”
连玉点点头,道:“嗯,你不是大家,你以后跟着飞霜练,飞霜练多久,你就练多久。少一点儿,就打你。”
她又转过头,对飞霜道:“你来打。”
飞霜点头,“嗯”一声,算是应了,继续吃饭。
连玉又对柏松吩咐道:“你去厨房,让他们炖一只鸽子,再做点清淡的,送到表哥屋里去。然后到院子里等我,有话问你。”
柏松应了,转身快步往厨房去。
客栈窗外的大街上,又有两架装满家当的马车急速奔驰而去,从进城开始,这已经是见过的第十几起了。
这一路上,进城的难民没遇到几个,尽是出城的。
她们骑马快,崖州那些逃出来的百姓,徒步而来,估计还得有个七八日。
但这一波一波出城的又是怎么回事?
反应这么快,逃跑地这么迅速?看来大家对岭南那三兵两丁的守军实力很清楚嘛。
饭后,连玉回院子里看了看孟泽深,他已梳洗过后,换了药,又换了衣衫,头发湿漉漉地散在身后,没有束发。
人坐在桌前正用饭,见连玉就这样直愣愣地蹿进来,他微微蹙眉,喝道:“出去。什么时候能像个姑娘?”
“我本来就不是姑娘。”连玉退了出去,话从外面传来,“看来表哥精神得很,那我就不进去了。”
她回到院子里的小花厅,坐下喝一盏茶,问等在这里的柏松,当日分开后的情形。
柏松回道:“我见了林大人,告知情况后,林大人便说,从西城突围。我又去了李大人小院,嗯……”
“嗯什么?”连玉敲敲茶盏盖子。
柏松眼神闪一闪,道:“李大人不走,说……”
“说什么?你怎么这么墨迹。”连玉烦躁道。
“他还没说出口,就被我敲晕了,所以李大人到现在还在生气,从房里不肯出来。”柏松挠挠头,尴尬道。
“那你们路上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路上我又敲晕了李大人六次,就到这里了。就是他现在不想见我。”柏松嘿嘿笑道。
……
嗯,执行力很强,一丝折扣也没打,说敲晕,就敲晕,前后七次,李大人脑壳真硬,竟然没有敲死,也没有敲傻。
连玉瞪了他一眼,问道:“我是问,你在小院里,敲晕李大人以后呢?出城还顺利吗?”
柏松连忙回道:“哦哦,这个啊,我听小姐的,背上李大人就跑回客栈找表公子了,并且说了林大人要从西门突围的消息。”
“我们之前不是捡了很多刀吗?都分给客栈的掌柜、伙计还有客人,大家就一起从西门突围了。”
“那时候西门的敌兵才刚刚到了一部分,队形都还没列开,有表公子、寒竹哥、钟平大哥在,突围得很顺利。他们真的很厉害。”
连玉淡淡道:“知道很厉害了,不用一直夸。我比较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很厉害?”
柏松吞了吞口水,又不吭声了。
连玉警告道:“再这么废物,就把你卖掉。”
连玉把茶盏往桌子上一拍,背着小手,大摇大摆地走了。
柏松看了看那背影,嘀咕道,吓唬我哦,你都没有我的卖身契。
连玉行至院中,瞥了瞥那个紧紧闭着,静寂无声的房门,摇了摇头,走了。
既然老头子想自己郁闷一会儿,那就让他自己好好郁闷吧,最好头顶能长只蘑菇出来。
她对着马棚的方向,打了一个呼哨,马棚里响起了一声高亢的马鸣回应。
半晌,也不见黑风怪出来。
自从黑风怪乖巧听话,跟她同心同德以后,就享受到了不用拴马绳的待遇,在马棚中享受完全的自由,傲视整个马棚。
当然,孟泽深的狮子骢偶尔也是这个待遇,可人家只是偶尔,黑风怪自觉高马一等,已经走上马生巅峰。
比如现在,它就可以自由拒绝它的主人,本马王还没用完餐,你催什么催。
连玉等得不耐烦,又打一声呼哨,马棚中又传出一声马鸣遥相呼应,声音甚至比之刚才,更加高亢了一分。
连玉气哼哼地,憋了口气,打了个震天响的呼哨,催促黑风怪快点出来。
催什么催,催什么催,还没吃饱草呢,黑风怪也回了一个震天响。
“吱呀”,左手边的屋子房门被推开,已经束发整冠,玉树临风的孟泽深站在门口,脸色沉沉地看着连玉。
“唉?表哥你的腿?”连玉看他站得挺直,跟好人一个样。
“借你的话死不了。”孟泽深冷声道,“你要是再这么叫下去,估计就离死不远了。”
“你和你的马,离死不远了。”
“啊?”连玉惊讶地张开嘴,指了指自己,“我?”
孟泽深高冷的嗯了一声,斜瞥了她一眼,“啪”的一声又关了房门。
房门后,他疲惫地靠回床上,阖上眼,揉了揉鬓角。
这连玉的精力旺盛到可怕,好像都不知道累是何物一般。
才刚回来,吃了个饭,又开始折腾。
院子中的连玉,呆了呆,然后气势汹汹地去了马棚。
一见黑风怪,立刻翻身上马,“啪啪”就是三鞭子抽了下去,怒喝道:“听不见我在叫你,你在嗷嗷叫什么?显示你特别会叫?”
“啪”又一鞭子,“看来,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
“嘶嘶……”黑风怪蹦起来,一声高鸣,草,草,草,还没吃饱。
连玉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又是一鞭子甩下来,双腿一夹马腹,奔了出去,方向是节度使的衙署。
出了马棚,黑风怪也老老实实往前跑了。
嗯,马脸都丢光了,不如出来溜溜。
第70章 自.尽以谢皇恩
连玉来到节度使衙署, 打了拜访罗绮云的名号。
稍微等了片刻,罗绮云的贴身丫鬟翠菊从里面姗姗而来,将她迎了进去。
这衙署建设得颇为宏伟, 前边是办公场所, 后方是节度使家眷居住的后院。
翠菊领着连玉避开前边的公事重地, 走西边一处夹道,向着后院行去。
“我家小姐,这几日还在念叨萧小姐呢。”翠菊笑道。
连玉淡淡地“嗯”了一声。
翠菊又笑道:“小姐说,这整个池州城的小姐们加在一起, 都没有萧小姐一个人有趣。”
连玉又淡淡的“嗯”了一声。
其实, 耳朵早已飞进了衙署的公事房中, 哪里有听到这小丫鬟在说什么。
绕过杂乱无用的谈话声, 终于在一处房中听到了点有用的东西。
一个尖利的声音道:“咱家的圣旨已经带到,必是要带着李承基的人头回京复命的。”
连玉心中咯噔一下, 京里要杀李老头……这又是什么情况?
再听, 一个浑厚的声音,谄笑着回道:“朱公公,您若是早到半个月, 下官定然派人一路护送您到崖州, 取那李承基的人头。这不是赶上南诏进犯吗?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朱公公尖利着声音, 叱道:“什么取人头,你怎么说话呢,圣旨上明明白白写着,是让李承基自尽以谢皇恩。咱家不过是替圣上跑这一趟, 待他自尽后, 取一下首级。”
“是是是,还是公公灵慧通明, 下官着实愚钝。”那浑厚的声音赔笑道。
朱公公缓声慢语地拉长调子,道:“知道自己愚钝就好,咱家还可以点拨你两下。你派人去崖州,把李承基给弄回来。待咱家回到京里交了差,给你在田公公面前美言几句,田公公一高兴,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你现在怎么说也是节制一地的节度使,且这岭南又地域广阔,这种高位肥差,多的是人盯着眼红呢。”
浑厚声音:“那就全靠公公提拔了,这是小小的一点敬意,望公公笑纳。”接下来是一个厚重的木箱子被放上桌面的声音,黄铜锁解开的声音,木箱盖子揭开的声音。
朱公公清了清喉咙,轻笑道:“这些都是小意思,罗大人的心思还是要用在正道上,咱家就在这里等着罗大人的喜讯了。”
罗节帅:“唉……朱公公……”
“好了,罗节帅留步,咱家先回去歇了。”木箱盖子啪一声盖上,“小泉子,罗大人的一片心意,还不快收起来。”
“喳。”
房门开了,又关了。两双脚步声,渐行渐远。
房中传出“劈里啪啦”物品落地的声音,一道暴怒的骂声:“一群仗势欺人的阉狗。”
翠菊带着连玉已经过了西侧的夹道,进入后花园中。
罗绮云坐在花园中的六角亭中,四面挂了挡风的帷幕,前开两面摆了数棵盛开的红梅。
亭子中燃了两铜盆的银骨炭,暖如春日,无烟无味。
亭外左侧,架了铁网在烤鹿肉,右侧,立着小火炉在温清酒。
红梅之下,一个面容英俊的白衣戏子在唱着小曲。
罗绮云靠在一把藤椅里端着酒杯听小曲,真是快活似神仙。
看着这一处一景,连玉突然就想到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罗绮云见到走至亭外的连玉,笑道:“你来的可真是时候,是不是闻着味来的?”
“我得了一头小嫩鹿,今日刚烤上,你便来了,有口福气啊。快来,快来,我们吃肉喝酒听小曲,一醉方休。”
连玉微微垂下眼睫,悄悄敛了情绪,再抬头已经扬起一张笑脸,乐道:“怎么罗大小姐开鹿宴,还少了人陪?”
“不说池州城,整个岭南道的闺秀们都得排队等着赴宴吧?”她将手上提着的两叠酥饼,递给一旁的翠菊,“这是给你带的好东西,让我们大小姐沾沾地气,享受享受民间美食。”
罗绮云招呼着连玉坐到另一侧的一张藤椅上,有那机灵的小丫鬟立刻送了烤好的鹿肉和温热的桃花酿过来。
她哼道:“你就抠死吧,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两叠酥饼总共就卖二十个铜板。”
“不过,池州城里的小蹄子们,更是烦人得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暗地里把我当成散财的蠢菩萨呢。”
翠菊立在一旁,暗暗腹诽,萧小姐还光明正大的把你当散财的蠢童子呢,连菩萨都属不上。
罗绮云喝一口酒,长叹一声,道:“还是跟你在一起爽快,你不用骗,都是直截了当从我这里抢。”
“咳咳……”连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强辩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那是正经的交易,我出拳头,你出钱。你要如此诬我,咱们就得好好掰扯掰扯了。”话落,两只小手一捏,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
罗绮云连连摆手,忙道:“我的错,我的错,你没有抢。”
“唉!”她又叹了一口气,“在这衙署里就敢明目张胆威胁我的,也就只有你了。”
“怎么样?不服?”
罗绮云忙回道:“服气,服气。谁让你是淮南道大小姐,我惹不起呢。”
“那不是,主要是你爹手里的三千兵马,没什么威慑力。”连玉放松身体往后靠去。
罗绮云:“是是,跟你们淮南比,确实不过三瓜俩枣,入不得萧大小姐的眼。”
连玉歪在藤椅上,吃一口鹿肉,鲜香软嫩,焦甜多汁,真是口齿生香,人间美味。
又喝一口桃花酿,甜中有酒烈,烈中有花香,也是上等的珍品。
她啧啧两声,赞叹道:“你过的这可真是神仙日子啊。”
罗绮云撇撇嘴,笑道:“你就笑话我吧,你们淮南什么没有?哪里是岭南这穷乡僻壤能比的。”
她下颌微微向前一挑,点着那白衣戏子,哼道:“找个俊俏小生听听曲都难,最好的也就这个水准。这在你们江都城,怕是都上不了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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