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亭回头,愤恨地往城墙上看去,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不见任何人影。
他立刻翻身上马,往城门奔去,大声喊着:“我去给将军报仇。”
连玉见最后一箭射中,立刻拿起长刀,背上弓箭,从城墙外侧,翻身跳下去。
这一次,只有一把刀,这一次时间更紧迫,她不再中途减速,直到离地三丈之时,才将手中长刀插入城墙。
又是一阵火星乱溅,速度减缓。
“咔嚓”长刀断裂,连玉的速度还没完全减下来,又开始往下坠去,人儿眼看着,就要坠城而亡。
在这生死危机时刻,下边传来一个声音。
“连玉,接刀。”
她伸手一抓,一把长刀已落入手中,遂立刻又扎进城墙之中。
连人带刀,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向下坠。
将要落地之时,连玉松了握刀的手,准备就地滚上几圈,自救一下。
然,人还未落地,一只胳膊已伸上来,把她捞进怀里,就地滚了一圈,停下。
连玉毫发无损地从身下的肉垫上爬起来,惊叫道:“表哥,你怎么还没走?”
“锵锵”,飞霜砍开一个敌兵,喊道:“等你,快走。”
孟泽深从地上站起来,三人杀开挡路的敌兵,向密林深山奔去。
“臭丫头,我要杀了你。”凤亭的声音,从城门口,远远地传来,然而进入密林之中的三人已听不到。
“臭小子,我要杀了你。”站在城门下的林德本,一刀砍断了凤亭的马腿。
风亭摔下马来,两人缠斗在一起。
良久,一身是血的凤亭,走出城门,眼神幽幽地盯着黑漆漆的山林。
城门之下,林大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以身殉城。
第67章 箭伤
三人一入山林, 便如泥牛入海,消失不见。
凤亭没有遣人去追,廖廖残兵败卒, 没有追击的价值。
他们这一战, 求的是钱, 求的是人,甚至不是这座城,不是这片土地。
凤亭下令,命城门外仅剩的百十多个士兵入城, 关闭城门。
至此, 四方城门已锁, 崖州城彻底落入南诏手中, 烧杀抢掠,只能任其收割。
这就是杨庭易的目的。
他初登王位, 朝堂不稳, 又因手段血腥,杀戮过重,得位不正, 等诸多原因, 南诏国上下, 反对之声甚重。
对外兴兵,只不过是他破局的手段之一。
突袭崖州,一是转移国内矛盾。创造一个共同的敌人,然后戮力同心, 一致对外。
二是, 掠夺粮食财物,掠夺人力为奴, 富国富民,以利益诱之,平定朝内。
这路子很野,玩不好就是船翻人亡,哪一个统治者上位不是选稳重求进之道,又有谁会想到,这样一个称病多年默默无闻的人,竟是个脚走刀锋的赌徒。
如今,他这第一场突袭,走赢了。
天亮之后,南诏将会有更多的人马来接收崖州城,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将城中所缴获财物粮食运回南诏。
城中滞留下来的百姓,也将一同被送去南诏做奴隶。
城墙之内是烈火高燃,惨叫连绵。城墙之外是夜色幽深,静寂无声。
凤亭带着人马在城中抢掠洗劫,连玉随着两人在山林中艰难前行。
一道城门,两个世界。
月色清辉,从树冠之间的缝隙中,疏疏落落地洒下来,勉强照亮脚下的山路。
山路崎岖,灌木茂盛,连玉三人走在杂乱又昏暗的深林之中。
奔出二里路后,连玉听到身后并未有追兵,三人便放缓了脚步,向着与崖州城相反的方向行进。
孟泽深在前行中,一时不稳,闷哼一声扶住身旁的树干。
连玉的目光往他脚下扫去,这才发现他的大腿处扎着一支箭,箭尾已经被折断,只露在外面一小截箭杆。
这一处本是隐藏在衣袍之下,因着他刚才身体一歪,侧腿去支撑,便露了出来。
连玉惊道:“表哥,你的腿。”抬起头,眼睛急切看向孟泽深的脸。
脸还未看到,先看到了他肩胛骨上那截箭杆,这一处已经歪斜几近完全没入体内,竟是差点分辨不出。
她看得出,这是二次伤害。
想到自己跃下城墙,他接的那一下,当时地上一滚,定是压到了这处箭伤。
孟泽深松了扶着树干的手,仿若无意随手一拉衣袍,将那处箭伤遮住,淡淡道:“无事,继续走吧。”
连玉眼神在暗夜中,闪了闪,轻声道:“表哥,我的衣服好像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你帮我看看,我怕一用力拽坏了。”
站在连玉身后的飞霜,眼神也跟着闪了闪,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衣服是连玉自己挂到灌木上的吧?
孟泽深转回身,俯身看去,手刚触上那衣摆。
“啊!有什么东西咬我。”连玉惊叫着扑到了他背上。
下一刻,孟泽深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失去意识。
连玉的手,还保持着砍他后颈的手刀姿势。
“阿玉,你?”飞霜疑惑,看看躺在地上的孟泽深,又抬头看看站在旁边的连玉,一头雾水。
“他腿上的伤,不能再走了。”连玉放下手,拉起昏迷的孟泽深,扛到肩上。
……
飞霜被她一连串动作惊呆了,这……这……孟公子若是醒着,确实不能允许她这般折腾。
不,应该是任何一个有自尊有尊严的男人,都不能同意,被一个女孩子扛在肩上。
更悲剧的是,还没扛起来。
没扛起来,自然不是因为连玉的力气不够,而是她的身高不够,肩膀太小,孟泽深又身高腿长。
他压在她身上时,手脚依然拖在地上,根本无法前行。
飞霜在心底悄悄同情起孟泽深来,并且无声地向诸天佛祖神仙祈求,千万不要让孟公子醒过来,不要让他看到这可怕的一幕。
眼前的连玉,还在举着昏迷的孟泽深来回摆弄,尝试了好几种姿势,也没法好好的,把他扛起来带走。
正纠结间,忽然看到前方一根树枝,她立刻两眼放光,放下孟泽深,提着刀奔了过去。
那树枝粗如她的手臂,长一丈多,特别之处在于顶端均匀生出两条枝桠,形成一个“丫”字的形状。
她“哐哐”两刀将那树枝砍下来,刀光飞闪,将上边多余的细枝末节削掉,令其成为一个完美又标准的“丫”字形树枝。
然后……然后……事情的发展,就走向了更加离谱的方向。
连玉扯一把藤蔓,将孟泽深的两只胳膊捆在“丫”字上边那两个短短的分枝上,胸口搭在分叉处,然后将腰腹和腿贴着“丫”字下方笔直的树枝主干捋直开始捆缚,并喊道:“飞霜,你过来帮忙捆腿。”
飞霜站在那里不动,拒绝道:“我不。”
“嗯?你说什么?”连玉手下不停,也没有抬头,随口问道。
飞霜吞了吞口水,装模作样道:“我说……我手疼。”
她看一眼,转开头,又看一眼,又转开头。心中腹诽,疼得不是手是眼睛,看得眼睛疼,这种方式,她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想着,若是有一天被这样绑的人是她,身上倏然打了个冷颤儿,感觉死一死也不是不可以。
听到她说手疼,连玉也不再强求,自己一个人继续忙活,从腰上缠绕绑缚到臀部,再往下绕开受伤的大腿,缠上小腿,缠上脚踝,绑得很紧很结实。
大功告成之后,她用力一甩将树枝扛到肩上,手扶着下方末端,孟泽深被捆在身后,头颈从枝桠中间耷拉下去,人也成了个“丫”字形。
“完美!”连玉自得地笑道,“我怎么这么聪明。”
她扛着孟泽深,抬脚往前走去。
飞霜僵了僵,蓦地蹿了出去,跑到连玉前方,道:“我在前边帮你开路。”
她实在是不想走在后边,随时都有可能跟醒过来的孟公子四目相对。那画面,想想都让人窒息。
两人这般,一前一后,快步行进。
大约一个时辰后,路遇一处深潭,潭边还有一处浅浅的山洞。
两人停下来,决定在此处修整一番,等天亮再走。
连玉将孟泽深放到山洞中,拆解下来,扶他背靠洞壁。
飞霜拾落了一抱木柴干草进来,生起火堆。
孟泽深还是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并没有醒来的迹象,飞霜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连玉洗净手脸,又从孟泽深怀中摸出一块绢帕。
果然在这里,之前总见他从这里往外抽绢帕。
她将绢帕递给飞霜,让其去潭中浸上水。
自己动手将孟泽深的腰带解开,上衣剥落,露出肩膀处的伤口。
拔出腰间的匕首,三两下把他贴身穿的内层罗衫割裂成三块,撕扯出来。
飞霜回来之时,见到的画面就是,孟公子脸色苍白衣衫不整地靠在石壁上,连玉的手伸在他衣衫之内鼓弄着什么。
她立刻转过脸去,羞道:“阿玉,你在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连玉抬起头来,伸手扯过她手中湿透的绢帕,回道:“给他治伤,那箭得快点拔.出来。”
“时间太久,感染病菌,怕是要废了。”
“什么男女?我还是个孩子,不算女人。”
“感染病菌?是什么?”飞霜疑问道。
“额……就是伤口烂掉。”连玉解释完,又吩咐道,“你找一片大点的树叶,从火堆下面掏点草木灰出来。现在没有药,一会儿箭拔.出来,只能先给伤口敷上这个止血消炎了。”
说着,拧干了手中的湿帕子,将孟泽深肩膀伤口周边的血污擦拭干净。
然后又塞回飞霜手中,道:“再洗一下。”自己则拿着匕首在火上反复炙烤。
“药?有金创药的。”飞霜说着,连忙往怀中内兜里掏,很快掏出一个小瓷瓶。
那小瓷瓶很眼熟,是在春香院时,荣妈妈给的那个。
“你还一直带着呢?”连玉惊喜道。
飞霜笑道:“嗯,这个药很好,很难得的。”将瓷瓶放下,转身出去洗帕子。
连玉拿起地上的白瓷瓶,手中的匕首也已烤好,走到孟泽深旁边,放下药瓶,左手扶住他的肩膀,右手握住匕首,以箭为中心,划开一个十字口。
两刀下去,孟泽深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人已闷哼一声,醒了过来。
眼睛一睁开,看到的便是满地散落的衣物,他的衣物。
他甚至都没顾上伤口的疼痛,震惊地转过头,斥道:“你在干什么?”
连玉用力握住他的肩膀,防止扯动伤口,厉声道:“别动,在拔箭。”
话落,划完最后一刀,抬起匕首,俯身贴近伤口处,用牙咬住箭矢的尾端,一用力,“嗤”的一声,箭头已拔.出。
头歪向一侧,张嘴吐掉那箭头,冷声道:“别动!”
白玉一般的肩头,血肉外翻,甚是恐怖。她拿起白瓷瓶,对着伤口处撒了撒,一层金黄色的粉末盖住那血肉,又快速被鲜血洇透。
她连忙拾起,那块撕下的丝罗布料,缠住伤口,包扎好。
肩上的处理完,给他将衣服披回去,眼睛瞄一下腿上那处,手又伸向了孟泽深的裤子。
第68章 凭本事画的饼
孟泽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叱道:“做什么?”声音暗哑虚弱,听上去无甚气力,手下却力道十足。
连玉抬首望去, 淡淡道:“帮你脱裤子啊, 腿上这支还没拔。”
此时的孟泽深, 如玉的容颜惨白一片,嘴唇更是白得没了颜色,额头之上冷汗连连,沾湿的发丝粘在鬓角, 火光映照下, 憔悴又破碎。
孟泽深被这双水灵灵的眼睛看得很是不自在, 抬起另一只手遮了上去, “不急,先帮我取点水喝。”
连玉歪头, 想躲开遮在眼前的手掌, 道:“我喊飞霜。”
孟泽深的手再往前一指,直接糊住她的眼睛:“你自己去,快点!”手下微微用力, 推着她的脑袋往山洞外一拨。
连玉也不再执着, 起身往外走去, 从潭边的树上摘一个圆盘大的树叶,浸在水中洗一洗。
双手一折,折出四个角捏住,成一个提篮形状, 兜住一汪清水。
飞霜将拧干的绢帕递过来, 道:“你一起带回去吧!”
“嗯?拿不了了。”连玉往前伸了伸双手捧住的树叶水篮,“你要干嘛?”
飞霜上前, 将绢帕缠在她的小指上:“夹住。”顿了顿,又道,“非礼勿视。”
连玉小指用力,勾住那块濡湿的绢帕,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我们飞霜是大姑娘了呀!”
那一本正经的语气,像是一个长辈在调笑家中的小姑娘。
笑声渐低,人已走远。
飞霜心道,其实小姑娘也不能看的,不过救人要紧,还是让连玉一个人看吧。
连玉再回到洞内,孟泽深已重新穿戴整齐,腰带束得整整齐齐,一副衣冠楚楚的样貌。
他接过连玉手中的树叶,缓缓喝水。
连玉拿出匕首,重又放在火上烤一烤,问道:“衣服怎么穿回去了?腿上的还没拔呢。”
孟泽深默了默,耳尖微红,努力沉了沉声音,道:“我自己来。”
水已喝光,树叶已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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