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家宴摆在朝明堂中,这是一个三开间的敞厅,平日里便是做家族小宴用的。
他们去的晚,进去的时候,朝明堂内已经坐了满满当当的人。
一脚迈入,厅堂内便有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转了过来,好奇的,审视的,惊喜的,愤恨的,各种各样的情绪,从各种各样的眼睛中投射出来。
宴席分了三桌,主桌上坐着孟老夫人,孟延礼,还有两个中年男子。
孟延礼迎过来,揽着孟泽深的肩膀,往里走,道:“阿深,来,坐到爹旁边。”
主桌本来是父辈们在陪着孟老夫人,下首左侧一桌,才是孟泽深这一辈的男子所坐的位置。
但是孟延礼发了话,别人又怎么敢反驳。他们孟家以前虽然也是官宦世家,地方郡望,但是离上层那些权贵宰辅之家,还是差得远。
能有今日之成就,全靠祖坟上冒青烟,生出了一个孟延礼,靠武力闯出这么一番天地。
然后祖坟又冒了一次青烟,出了一个孟泽深,文曲下凡,将孟家的声望拔上了一个新高度。
“阿深,回来了。”一个和善的美貌妇人招呼道。
孟泽深唤道:“大嫂。”
和善妇人笑道:“你大哥在边寨没能回来,他想你得紧,不然今日倒是能够兄弟好好宴饮一场。”
周围人一个个都在眼观鼻鼻观心,觉得大少夫人真是厉害。虽然全世界都知道,他们两兄弟关系不甚和睦,她也能面不改色将其说成相亲相爱。
孟泽深浅浅一笑,道:“难为大嫂了。”
“噗———”右侧宴桌上一个姑娘禁不住直接笑出声来。
连玉朝那看去,是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衫的姑娘,年岁跟飞霜差不多大。那姑娘见连玉看过来,冷哼一声,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连玉大眼睛一翻,还给她一个超级大白眼。
孟泽深大喘气一般,顿了一会儿,又说道:“麻烦大嫂,给连玉和飞霜安排一下座位,照看一下。”
大少夫人焦氏却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刚才的波澜,依旧笑着道:“阿深放心将她们交给我就好。”
孟泽深微微点了一点头,随父亲去了主桌,孟老夫人沉着脸坐在那里。长眼睛的,都看得见她在生气,她很不高兴,但是一桌三个儿子,全部喜气洋洋在围着孟泽深搭话,没有一个愿意哄哄她的。
大少夫人焦氏迎上连玉和飞霜,笑道:“好标致的两位小姐,这样貌就是月宫中的嫦娥仙子也是比得的。”
连玉弯起眼睛,笑道:“大表嫂,中秋安乐。我叫连玉。”
飞霜跟着见礼,道:“少夫人,安好,我是飞霜。”
“好,都好,真是越看越可人。”焦氏拉着连玉的手,将她引到刚才那个鹅黄色衣衫姑娘旁边,让其坐下,笑道,“你跟四妹妹年纪相仿,正好有话聊。四妹妹,我可将连小姐交给你了,你得多照顾连小姐一点,让她能够宾至如归。”说完,又将飞霜安排在了连玉的另一侧坐下。
连玉一看,好家伙,这就是那个曹小姐的同党,抱鸡娃的恶毒四姐啊。
她的好姐妹曹小姐,被整了这么一处,她能看连玉顺眼就怪了。
再看那言笑晏晏的大少夫人,真是脸上笑嘻嘻,肠子弯弯绕,这座位安排得好,安排得妙,就怕这顿饭,大家吃得过于安稳了。
四小姐孟珍珠根本不买焦氏的账,冷哼一声道:“什么时候野鸡野狗都能来我孟家做客了?”
连玉抬头看着焦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诚恳道:“大表嫂,你人真好,简直是菩萨再世,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好心肠的人。”
她这话如果说在孟珍珠前边,大家还以为她是真的在感谢焦氏,结果,好巧不巧,她就接在孟珍珠那一串话后边,这话一下就变了味道,讽刺意味十足。
但是,焦氏是谁,那可是出了名的笑面虎,是个永远可以笑眯眯的说她夫君孟大公子与二弟亲密无间、相思想念的强大女人。
“哎呀,连小姐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之后有什么需要,遣身后的丫鬟去找我就行,我就先去招呼安排其他人了。”焦氏笑道,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
连玉从善如流道:“大表嫂,快去忙吧,我们这里不用招呼。”
她回正做好,身后就有丫鬟上前来,布置好碗筷,沏好茶水,又端上一小碟一小碟的点心瓜果,摆在她们面前。
北地民风开放,宴席虽然男女分席,但都是置于一处,中间并不放屏风遮挡。
连玉吃着点心瓜果,眼睛转来转去,打量着整个厅堂之内的人,注意到,跟在她们身后的孟临泉,已经缩到了另外一桌最后边的角落里。
孟珍珠刚才那句话,被连玉借力打力,转到了焦氏身上去,虽然她看焦氏也很不顺眼,但眼下这个让她更加看不上眼的,可是堵在了眼底。
如何让她忍受得了,遂再次开口道:“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鸡,都能来我们府上打秋风了。”
连玉看她一眼,淡淡笑道:“你们府上不是最喜欢养野鸡吗?最野的那只,今天刚被节帅赶了出去。”
“哎,听说那只野鸡跑错窝了,蹲在别人家鸡窝里孵蛋,差点把那老太太吓出病来。”
“看来你们府上的水土不养人啊,现在只是把外面的野鸡养疯了,说不定哪天也把家鸡养疯了,跑出孵蛋呢。”
“孵错蛋就孵错蛋,那也没什么,到处吓人就不好了,老太太的命虽然没有你们府上的鸡命贵,但那也是命啊。”
孟珍珠厉声喝道:“你……”
一块糕点堵进了她的嘴里,将剩下的话全堵了回去。
连玉眉眼弯弯,将满桌的姑娘们都扫了一圈,慢条斯理,意味深长地说道:“好像忘了说了,我爹是陶西云,那我应该也算是这个府上的表小姐吧?”
坐了半个桌的表小姐们:……感觉有被冒犯到。
原来孟珍珠这一句,把她们全骂进去了。
还有这位连小姐,不是,陶小姐,你刚才那一番话将自己也骂进去了,为什么可以说得这么坦然。
连玉凝视着孟珍珠的眼睛,语重心长劝道:“这是核桃糕,最是补脑了,阿四呀,你得多吃点。”
孟珍珠被那块硕大的核桃糕噎得半天没张开嘴,丫鬟喂着她喝了一整盏的茶水,才将其压下去。
开口嘲讽道:“陶西云的女儿,又怎么样?只要你在我们府上一天,就给我夹紧尾巴做人。”
连玉啧啧两声,看向在坐的姑娘们,笑着感叹道:“哎呀,原来住在节度使府上的表小姐们,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呀,你们可真不容易。”
各位表小姐,悄悄地垂下了头,烟霞从脸上一路蔓延到了脖子。
寄人篱下,有几个不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就算普通人家都是如此,更何况是朔北之主的孟家。
而且孟家除了四小姐和曹小姐野蛮凶悍,其他人还是比较好相处的。只要对这两个人,稍微忍让一点,稍微恭维一点,日子还是非常好过的。
在日常用度上,孟家对她们一向都是很大方的,比在自己家里的日子,好太多了。
而且出入坐着孟家的马车,用着孟家的奴仆,打着孟家的旗号,在整个朔北都是别人仰望的存在,又有谁会深究这个表小姐到底是表了几千里呢,能住进来,就是本事。
更何况,还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有更多的机会嫁进孟家。
要说孟家哪点不好,那就是男人都不好色,这一条实在是招人恨,让她们失去了很多机会。
就连节帅这样的人物,也只有一妻两妾,其中一个曹姨娘还是个摆设。
连玉当然不在意这些表小姐心中的道道,她嘿嘿一笑,道:“我就不一样,我到了哪里都喜欢甩着尾巴做人。阿四呀,你要是横着走路,被我的尾巴抽到,可不要怪我哦,我已经跟知会过你了。”
悄悄注意她俩动静的众人:……
坐在对面的焦氏悄悄弯起嘴角,心道,很好,狗咬狗,一嘴毛,最好直接打起来。
孟珍珠用手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娇声喝道:“岂有此理。”
这一下,惊动了主桌上一直围着孟泽深嘘寒问暖,没有注意到这边动静的孟延礼,他转过头,呵斥道:“老四,你干什么,不想吃,就滚回去。”
“爹~”孟珍珠委屈叫道,“你就只会凶我,你怎么不让她滚出去?”她手指着旁边的连玉。
孟延礼问道:“她怎么了?”
孟珍珠:“她……”
连玉立刻提高了声音,抢话道:“姑父,我很好啊,我说这些点心都很好吃呢,我还想再吃一份。”
孟延礼道:“喜欢吃,就多吃点,府里有的是。哎,你刚才叫我什么,姑父?”
“对啊,我父亲是陶西云呀,叫姑父应该没有错吧?”连玉笑道。
众人:这笑得甜甜软软的小姑娘,跟刚才满嘴冒刀子的小怪物,是同一个人吗?原来是个变脸高手,惹不起,惹不起。
孟泽深在父亲耳边低语了几句,解释了一下她与陶西云的关系。
孟延礼眼睛不自觉睁大,连玉?这跟柴重送回来的画像有哪里像?一点儿都不像,老柴这个狗东西,做事越来越不上心了,难怪传回来的消息里,净是些没有用的屁事。
她又看了看连玉那张笑靥如花的小脸,再看看旁边自己的闺女简直被衬托成了丑王八,糟心,陶老三哪里来的好运气,竟然生出这么水灵的女儿来。
一看见老四这张脸,他就想起来,当年被曹姨娘下了药强占的屈辱。
这份男人的屈辱,害得他好长一段时间都萎了,不然,说不定阿鸢也能再给她生一个这么水灵的女儿,毕竟陶家的血脉好。
他看着连玉呵呵笑道:“原来是大侄女呀,好好,想吃什么跟丫鬟说,让丫鬟去取,咱们府上最不缺好吃的。”
连笑得更甜了,软软道:“谢谢姑父,姑父你真好。”
众人:切!
原来也是个看人脸色,会拍马屁的主,刚才对着孟珍珠那么刚硬,还以为对谁都这个态度呢。
孟珍珠看着他爹跟这个臭丫头,笑嘻嘻的,“你好我好大家好”,更气了。
跺了两下脚,急切地喊道:“爹———”
“你又怎么了?”孟延礼无奈道,“有什么问题,吃完饭出去打一架,爹爹爹的,叫爹有啥用,快坐下吃饭。”
孟珍珠扭了扭身子,又跺了跺脚,气哼哼地坐回椅子上,道:“嘴巴利害有什么用,有本事吃完饭,外边等着。”
她一向对自己的功夫很自信,在整个朔北的女人中,还没有谁能赢过她。
连玉猛点头,道:“嗯,我等着,吃完饭就出去等你,绝不失约。”
“哼!”孟珍珠心道,让你先吃顿饱饭,等会儿,本小姐就送你上路。
第102章 比武
晚宴过后, 所有人来到庭院中赏月。
八月十五的月亮,又圆又明亮,仿佛在大地上撒了一层银霜。
朝明堂外的庭院, 非常广阔, 无花无草, 周围一圈长廊上挂满了灯笼,将这里照得亮如白昼。
堂前摆了一排桌椅,桌子上点心、香茶、烈酒一样也不缺。
众人从堂中出来,孟延礼喊道:“将兵器架子抬上来。”
这是孟家的传统, 过年过节的, 家宴结束之后, 都要在外边摆个场子, 耍上一场,别人家是诗词歌赋, 弹琴揍曲, 他们家是真刀真枪的直接干。
要说这传统,也没有传上几年,是从孟延礼靠武力发家才开始的。
他说, 现在这个世道, 就是谁的拳头大, 拳头硬,谁说的算,云京里那些只知道唧唧歪歪的老头子,有个屁用。
他说这话的时候, 其实是有那么点酸枣心理的, 不过英武非凡的孟节帅是不可能承认的。
直到后来,自己生了个文曲星, 他腰杆子一下就硬起来了,那帮老头子果然没有屁用,生出来的儿子,还没他儿子厉害。
在他听说淮南有个萧霁川之前,常常有一种我儿天下第一,老父亲曲高和寡的孤独感。
后来听说了,他一度很想跟萧扶城交流交流育儿心得,虽然这儿子,他不过就提供了一颗种子,根本没怎么育。
再后来,等他又听说了萧扶城年轻时姿容盛云京的传闻后,瞅一眼自己的糙脸,呸一声,爷与小白脸无话可说,高处寒风独好。
兵器架子抬上来,左右各一列,十八般武器应有尽有。
孟珍珠率先走入场中,从架子上取了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手腕一晃,抖了个漂亮的剑花,长剑发出清亮的剑鸣,战意大开。
她盯着连玉,挑衅道:“去挑一件兵器,如果不敢,跪下磕三个头,我也可以放过你。”
连玉笑着走出来,道:“那我还是挑一件兵器吧,挑兵器总比磕头容易些。”
她走到另一侧的兵器架子旁,慢慢跺着步子,从前边看到后边,又从后边一件一件看到前边。
孟珍珠讥讽道:“你以为拖延时间就有人来救你了?无知,这是孟家的规矩,就算二哥也不能破。”
“哦?”连玉回头看着她,笑道,“原来不能别人来救呀?那我就放心了。”
她从架子上拿了一根长枪,走到庭院中央孟珍珠对面,笑道:“孟四小姐,请。”
孟珍珠冷哼一声,再不废话,扬剑直接刺向连玉。
连玉提枪一荡,将长剑压开,抬起一只脚,直接将孟珍珠踹飞了出去。
孟珍珠尖叫一声,手中长剑坠落,人向后倒飞不止。幸好她飞出的方向正对着自己的老爹,孟延礼伸手将其接住,放在地上,手都被震得晃了晃。
连玉立在场中,笑道:“阿四呀,还要来吗?”
孟珍珠丢了这样大一个脸,跺一跺脚,气哼哼地跑了。
孟延礼哈哈笑道:“大侄女,这一脚力气挺大啊。”
“哪里有,是四小姐太轻了,四小姐平日里应该多吃点饭补一补,练武的人怎么能轻飘飘的,没有力气呢。姑父,你以后得让她每顿多吃三碗饭。我能打得赢,就是因为我吃得多。”连玉笑嘻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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