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童从堂前奔过来,吴清荷俯身接过,顺带摸了摸药童的头,柏乘见她大约没有话需要再与他讲的了,便又默默回过身,走进轿子里。
吴清荷看着药童跑远,忽而想起些什么,又喊了柏乘一下。
“哦,我忘了说,我瞧见你的未婚妻了,她是个很好的人,我觉得你们在一起,未来的生活会很幸福。”
想说的话都说完,吴清荷便没有待在原地的必要了,她朝坐在远处的阿悦走去,这个小姑娘还在等着她扶起来,她得把人送回去,然后再去忙自己的事情。
柏乘呼吸停滞片刻,毫不犹豫地拉下了轿帘,坐在轿子里捂唇低咳一阵,他蹙眉有些艰难地呼吸,知道这就是自己不喝药的报应。
如今有一天,吴清荷会和他说,说你和另外一个人生活在一起,会很幸福。
轿子被抬起来,柏乘的肩膀跟着轻轻晃了一下,他神情恍惚地倚在轿内的墙壁上,疲倦地闭上眼。
落入灰暗之中。
“公子,暖手炉装好新的炭了,您快用着吧,当心别着凉。”
下人将轿帘拉开小小一个缝隙,将手炉递进轿子里。
没有人接。
“等等,停一下轿子,公子...公子!快回医馆,公子身体不适!”
二
吴清荷提前交代好了府里的下人,将马车停在医馆对面的位置,因此她扶着阿悦出了医馆,走到对面就可坐上马车。
车内极其暖和,阿羽也在里边,她跟着马车一道来,是为了给吴清荷汇报临时增加的一些公务。
“将军辛苦了,下官有事向您汇报,来议和的胡人刚从边塞进来,您早先交代下去的姐妹们已经暗中跟在胡人身后,不会放过胡人的任何一丝端倪,出征将士们的抚恤金要发了,兵部的几位官员不放心,想请您回去再看看。”
“知道了,现在就回去见她们吧,另外记得到时把我的抚恤金拿出来三分之一,按着我给你的纸条上的地方送过去,余下的,你和阿羽带着底下几个副将分了就行。”
“谢谢将军,下官知道了。”
吴清荷感觉身后的路似乎有点什么动静,她刚想拉开车帘看一眼,就又听阿羽提道:“那...将军,您之前一直让我暗中调查柏公子与这李医师,之后还要继续调查下去吗?”
她的手缩了回来,转头看阿羽:“不用再查,我今天已经自己了解了个透彻。”
吴清荷又想起了在李医师房门边时,看到柏乘手腕上的那条疤痕。
那么触目惊心的伤疤,竟然会出现在他的肌肤上,很久以前,她捏柏乘的脸蛋,虽然力道很轻,但还是会在他的脸上留下一点红色的印子,他全身的皮肤都很嫩,触碰的时候不可以太用力。
阿羽又在簿册上记录下些什么,阿悦坐在一边不吭声,只是一直在反复记起吴清荷当着老妇人的面说的那些话。
将军才二十,年纪轻轻的,但不知为何,总感觉她的过去很是复杂。
阿悦想不通,拉开帘子看一眼外边,却突然一声惊呼。
“哇!下雪了!”
听见她喊出声,吴清荷才拉开帘子看,天空中不知何时开始飘洒雪花,这是京城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洋洋洒洒,很美很美,阿悦开心地大笑起来,阿羽却面带担忧,转身面向吴清荷:“瑞雪兆丰年,下雪是好事,但是若这几日就下大雪,使得京城内的道路不畅,刘老将军的葬礼该怎么办,您要骑马护送,圣上也要亲自参加的。”
吴清荷伸手接了一把,冰凉的雪融化在她温热的掌心,最后如同眼泪般滴落,她思索一会,对阿羽吩咐道:“若雪势渐大,堵住了京城的路,那便组织底下的姐妹们扫一回雪,刘老将军戎马一生,领兵打仗劳苦功高,总得好好送她最后一程。”
阿羽的担忧是对的,这场雪一直下到了初四,刘老将军葬礼的前一日,大雪纷飞,外边白茫茫一片,京城内的大路被堵了几条,行动多有不便。
吴清荷便亲自带着一支一百人的队伍由皇城下开始扫雪,一定要赶在明日,将京城的道路清理出来。
一路上也有不少百姓自发扫雪,扫着扫着便和底下的士兵们聊起来,有人听到带领士兵扫雪的竟然是吴清荷,不少百姓们发出惊叹声来。
“哎呀呀,竟然是吴将军带人来扫这里的雪。”
“怎么,不行吗。”
“不是,是实在凑巧,当年吴将军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曾在某一个烟火夜里大闹过这条街,就是这条,她遇到了奸商,直接骑马踏平了别人的摊子,我是亲眼看见的,后来才知,那日骑在马上意气风发的少女,就是吴将军。”
“将军很少和我们聊起这些,我们不是京城的人,偶尔听闻过一点,却从来不知详情。”
“嗨呀,那你们得漏掉多少趣事。”
百姓与士兵们开始谈天,吴清荷要去前方道路巡视,经过时听到一点。
“行了,先扫雪吧,扫完再好好聊。”
“是,谨遵将军命令!”
谈天的士兵迅速回答,又开始低头扫起来,但那老百姓似乎不把话说完有些不太爽快,瞧见吴清荷走远些了,又小声与士兵叨叨:“将军当年可不止是踏平摊子,还不知从哪抱了一个漂亮的少年,那男孩子跟她一起闹,不停地往马后头撒钱,路就被抢钱的人群堵了起来,官府的兵都追不上吴将军。”
“什么!竟然还抱着漂亮的少年吗,我们将军小时候可真厉害。”
“那当然,京城第一的小霸王!而且后来...”
她们根本停不下来。
被人提起过去的事,吴清荷抬手扶了下额,刚往前几步,却见阿悦骑着马匆忙从前面的路赶回到她身边。
“吁——!”马蹄子打滑,阿悦差点摔个狗啃泥,但还好吴清荷立即扶住她。
“雪还没有扫清,不宜骑马。”
“不不不...将军,前方的道路有一些小问题,我和阿羽不知道如何解决,得请您赶紧过去看一趟。”
吴清荷皱了皱眉:“是路上的石板坏了,还是有什么东西砸在路中间。”
阿悦支支吾吾形容不出来,最后猛摇头:“都不是,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将军,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这事我和阿羽都没法做决断。”
公务为头等大事,吴清荷看她一眼,二话不说,翻身上马。
“吁——!”一阵马鸣声后,刚刚说不宜骑马的吴清荷便自己骑马向前奔去。
前方的道路其实已被清理出个大概来,只是偶尔有地方结冰,需得让马儿停下来缓慢前行,吴清荷一路都极其小心,直到见着前方阿羽的身影,她才匆匆下马。
她神色严肃地走到阿羽与一众士兵面前,见吴清荷终于来了,大家皆是松一口气,赶忙迎上。
“将军,您快看前面的道路!”阿羽拉着她走几步,往前一指。
吴清荷面上的表情凝固一瞬。
映入眼帘的是人山人海,不知是从哪里聚来的一堆人,将连接城门的那一大段路堵得严严实实,他们倒也不是有意的,只是人数实在太多,挤在一处自然就占着道路。
“你刚刚一直在这,可有调查清楚这是什么情况。”吴清荷直接转头问阿羽。
“回禀将军,围在这里的人群与旁边那座寺庙有关,寺庙今日办祈福,祈福后会发放热粥与面饼,这些人都是冲着食物来的,据说祈福要举行三日,这是第一天,明日他们还会聚在这里,今日有雪阻挡,离得远的人没法来,明日道路畅通,来得只会更多。”
阿羽的言下之意就是,明日刘老将军的葬礼,这一段道路的通行只怕是个大问题。
“将军,这该怎么办,要驱散人群么。”
见吴清荷不说话,阿羽主动问她。
“先别急着驱散人群,我见队伍里的孩子都穿的有些单薄,可能是城里的贫民,一碗热粥对他们而言是救命的东西,这样吧,其余人继续扫雪,阿羽随我去沟通交涉一番。”
吴清荷说话间挥了一下手,示意阿羽跟上。
“是,谨遵将军命令!”
走到前边去,就发现人要比想象中的还多一倍,是由寺庙里排到了外面来,那寺庙的名字叫白马寺,是京城内香火比较旺的一座。
“将军,这寺里从前就会举办这么大的祈福吗?”阿羽好奇地问一句。
吴清荷眉毛扬了一下:“我不知道,我对这些不太关心。”
“不许抢我的碗!这是我的!”
人群中,有瘦弱的小孩一个踉跄“扑通”坐在地上,随后哇哇大哭,抢她碗的大孩子大笑着,抱起那只碗撒腿就要跑,谁知突然被人像拎小鸡一般拎起来。
“什么人啊!”她愤怒地回过头,看见面无表情的吴清荷,只穿着身简单的黑色常服,却给人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把碗还给她。”吴清荷简单命令一句。
小孩咽了咽口水,乖乖将碗还给坐在地上的小姑娘,之后一溜烟跑个没影。
“谢谢姐姐。”小姑娘擦着眼泪跟吴清荷道谢。
吴清荷扬了下嘴角,看看周遭:“你是京城本地的百姓吗。”
“不算,我家离这远一些,前几年开始打仗,我娘和我爹带着我四处跑,最后来京城的。”
“哦,原来如此,你们今日的祈福领粥,能说与我听听吗?”吴清荷低头看那个孩子。
“我们家是两年多前来的,来的时候这里的寺庙祈福便已经开始了,严寒酷暑都会发吃的,生活艰苦的人就可以来领。”
那这祈福是一桩好事,不能随意驱散,只不过明日是刘老将军的葬礼,这该如何安排,还是得找寺里的主持商谈一下。
吴清荷正深思着该怎么办,小姑娘突然眼睛一亮,拉着吴清荷问:“姐姐,我瞧你不像生活艰苦的人,你来这里,是不是来看漂亮哥哥的呀?”
思绪被打断,吴清荷有点懵,反问一句:“什么漂亮哥哥?”
“我每回来,都能看到那里头有个很好看的大哥哥,他一开始还会帮我们盛粥,后来就只是坐在旁边,我去问他,他说他没有力气,就只能干看着了,我们都很喜欢看他,大姐姐不像是来喝粥的,也是来看他的吗?”
小姑娘的眼睛亮闪闪,吴清荷摇摇头。
“不是,大姐姐是来办公事的,我要进去忙了,有空再和你聊。”
吴清荷和阿羽对视一眼,直接往寺庙里去。
寺里的大门还没开,只有几个比丘尼在前面努力维持着秩序,这一点点维持毫无效果,后头的队伍依旧很乱。
“稍安勿躁,寺里的粥还没有煮好,再等一柱香时间,再等...这边两位,不可插队,快排到后面去。”
正在安抚百姓的比丘尼见突然冒出来两个人,赶忙阻止,阿羽先一步拿出令牌:“兵部来办事,诸位不得阻拦,快叫你们管事的主持出来,我们有话要问。”
几位比丘尼看见兵部的令牌,面面相觑,她们从没想过有一天被兵部找上门,因此都有些惶恐,吴清荷看在眼里,侧眸示意阿羽不用板着脸,随后道:“主持在哪,告诉我们就好,我们自行进去寻找,你们做好施粥的事情即可。”
寺庙内到处都是为这场祈福忙活的比丘尼,有聪明些的快一步回了消息,吴清荷二人刚到走廊里,便见主持慌忙走出:“我就是寺里的主持,听闻您几位是兵部的人,请问为何事而来?”
吴清荷站定,手指了指门口:“是为寺里祈福的事而来,城门口的路被等待发粥的人们堵死了,明日是刘老将军的葬礼,她的棺椁要由兵部领队,骑马经过城门运至郊外,圣上也会亲临,届时若道路不通,就是杀头的死罪。”
她话音刚落,主持便惊了一下,神色为难:“这可怎么办,原本我们前几日就该祈福的,给大雪耽搁了,这最天寒地冻的时候,少一日的施粥恐怕就会死人...”
“老人家不要急,我就是来与你谈这件事的。”
“这事情太大了,我一人不能做主,实不相瞒,寺里香火虽旺,但出不起那么多钱,是别人出钱在我们这办的,若要更改时间,我与您商谈之后,还得由他再决定。”
怎么这么麻烦,吴清荷皱了下眉毛:“那就把人叫出来,我只和能做主的人谈事。”
主持非常为难,急得额头有些冒汗:“能做主的人在厢房里,但是他现在不便见客,能不能等等?”
战场早就让吴清荷练就了雷厉风行的做事手段,她扫一眼主持道:“等不及,老人家,圣上也在等着我把事情办妥当。”
“那大约等两个时辰?或者,等一个时辰?”主持一直站跟着吴清荷走,不断地与她商量。
“要我们等一个时辰!他到底有什么不方便见客的?”
阿羽不悦地反问主持。
“他是生病了。”
“既是生病,我等一个时辰他就能立刻好起来,来和我谈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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