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配上他冷若冰霜的神情,让刘辰全身的血液一凉,忍不住打个寒战。
“你都知道了...是张琴那厮告诉你的吧,她哪来的胆子,她是真不怕我报复回去...”
刘辰垂下的手臂不停颤抖,他心里也明白,纸包不住火,可他赌的就是事情败露前劝服吴清荷与他成亲,届时生米煮成熟饭,没准这真相就一辈子都能藏住。
可谁能料到,他在边陲勾引三年,时常嘘寒问暖,吴清荷却依旧不为所动,到现在也对他没半点想法。
“确实是琴姐告诉我们的,但你大约没办法报复回去了,你伤害的是我妻主,我家不会放过你的。”
“怎么,你想杀了我?试问你们能做得到么,我不过就是留几封信,就是陛下都不可能判我死罪,至多批评几句,便要不了了之。”
事情彻底败露,刘辰倒也破罐子破摔,漫不经心冷笑下。他那为国战死的母亲就是他的免死金牌,谁都不能欺负到他头上来。
柏乘没有立即回答,沉默良久道:“我娘把此事告知于陛下,商讨过后,陛下给你赐婚了。”
刘辰嘴角的笑容一僵。
“你是英烈遗孤,朝廷不会亏待你,陛下要把你嫁给南边的富庶人家,从此以后非召不得入京。”
他是老将军唯一的孩子,柏太傅也杀不了他,但柏家有的是法子治住他,柏太傅与圣上安排的,是境内最南边的人家,富贵但无权无势的言情书网,那里山高水远,光是路程就要走上半年,刘辰会一生衣食无忧,但再不能与京内有半分联系与瓜葛。
“对了,你的婚期在半年后,圣旨大概今晚就会送到你府上,路途遥远,送亲的队伍明日便会接你出城,领你赶路。”
“好走不送,刘公子。”柏乘眸色微冷,擦家而过时最后给他留一句话。
吴清荷人生头一回遇到自己极其不擅长的事情。
时间缓缓流逝,照射进来的阳光的金灿灿转为晚霞的红,柔和的光晕落在桌前,吴清荷终于放下手中的毛笔,看看桌上一排画好的画。
跟刚刚柏乘拿走的那张没什么太大区别,不知道算不算好看,亦不清楚他看见后会不会真的生气。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她靠着椅背,仰头呼出一口气,扭头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犹豫片刻后朝外喊道:“阿羽,进来。”
“是,将军。”
“嘎吱”一声响,阿羽推门而入,到她面前站定:“全凭将军吩咐。”
“不是什么大事,那个...你帮我看看,这些东西画得如何。”吴清荷怀着忐忑的心情,缓缓把几张画纸挪到了阿羽面前。
阿羽不明所以地低下头,顿时整个人一怔,紧接着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伏在桌前差点不能站稳。
吴清荷脸颊一热,忽而有些明白柏乘为什么会生气了,很不自然地抬手摸一摸鼻子,移开视线干咳两声。
“咳咳。”
“是...将军。”阿羽的反应能力极快,立马憋住笑站直,吴清荷抬眸扫她一眼,看见她虽是没有再笑出声,可肩膀却是不停颤抖,脖子往上正如熟透的柿子,逐渐变红,嘴角还有抹压不下去的弧度。
“哪里有那么好笑了。”
吴清荷疑惑起来,自己捧起纸张再仔细端详会,阿羽听见她的话立即像拨浪鼓般摇头:“一点也不好笑,将军画得好,将军,您少时学画过么。”
“整日都骑马射箭,我哪有时间学这些,不过是一时兴起画一点...”
想起她颇为辛苦的三年,阿羽便不笑了,立即肯定道:“将军是头几回画,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不过...将军您画的是什么?”
吴清荷头也不抬,收拾着桌前的纸张:“我画的是柏乘。”
阿羽沉默了。
片刻后,阿羽委婉地和她建议:“将军,这些还是不要让小公子看见比较好,影响妻夫间的感情。”
吴清荷轻轻地“嘶”了一声,转眸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画作,最后叹口气,把纸悉数塞进自己的屉子里,旋即指尖轻敲桌面,安静良久后问道:“柏乘人在哪里。”
“方才在院内,而后去酒楼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了,不过他有交代,用饭的时候就回来,晚上依旧陪着您。”
离用晚饭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吴清荷估算了下时间,而后点头道:“你出去备好马车,等我片刻,我准备些东西,而后亲自去酒楼接他回来。”
水云间的生意依旧很好,来时门前皆是停下的马车,将至天黑,灯笼被店小二挂在屋檐上,一盏接着一盏,整座酒楼好似京城的一颗明珠,分外亮眼,是皇城脚下最繁华璀璨的存在。
与前几回来时的心境不同,吴清荷脚步轻快地踏进门槛内,门边的店小二们都忙着招待客人,但见到她来,都面上带笑垂头朝她行个礼,其中还有人走出来问她:“将军是来找我们公子的吧。”
“不错,他现在在忙么。”
“当然是忙的,公子有半个月的账都未来及看完,现下该是忙的不可开交了,不过您不要担心,径直上去即可,您陪公子看账本,公子肯定开心。”
吴清荷与店小二道一声谢,吩咐阿羽在楼下等她,而后独自上了楼,厅内的乐器弹奏声不绝于耳,人们饮酒碰杯的声音此起彼伏,吴清荷走过最热闹的地方,来到柏乘的房间,正好看见位算账的管家要将账本抱进屋里。
“哎呀呀,将军来了,给将军问安。”
“多谢,这些账本是要给柏乘看的么。”
管家循着她手指的方向低头,随后颔首道:“正是,这些都算好了,只等公子过目。”
“把它们给我吧,我抱进去。”
吴清荷一手握住那一沓账本,待管家走后,才朝前几步,在门上轻叩几下,而后推门而入。
屋里隔绝了外头的乐声与笑声,徒留一片安静,柏乘伏案而坐,垂头平静地阅过账本上的数目,他发丝垂落在肩,一手翻过纸页,另一手按在算盘上,指尖有时轻拨过珠子,只为偶尔应证他自己的心算。
他认真而成熟的模样总会让吴清荷有片刻的晃神。
“进来把账本交给我即可,若是对账上的数目不自信,就自己回去复查一遍。”柏乘垂头沉声道一句。
吴清荷渐渐扬起嘴角,照着他的话走到桌前,将账本放上去后,就在他身边坐下。
柏乘动作一顿,有些疑惑地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柏老板今日好生辛苦,我来接你回家。”
吴清荷托腮看向他,笑得温柔,如夜里的烛火。
柏乘眸子微动,眨巴着眼睛看她笑容,一时有些入迷,跟随她扬唇,甜甜地笑起来,如同乖巧学人的小动物,片刻后才恍然记起什么,嘴角的弧度一抿,问她道:“你新画的画呢。”
“画了,但都跟第一张差不多,我怕你又生气,一张都没带来。”
她颇为直白,柏乘早猜到了这个情况,便也只是轻轻“哼”了声,扭扭捏捏低垂下头。
不满意但是又生不起她的气,他纠结时的小神情让吴清荷觉得可爱,她抬手轻轻捏一下他的脸蛋,而后趴在桌子上,含笑哄他:“怎么办,柏老板不能轻易消气呢,那不如你惩罚我些什么吧,比如...给我也画一张丑画像。”
“我才不要把你画丑呢。”柏乘睫毛扑闪几下,像惹人怜爱的小蝴蝶。“不过...我有别的惩罚,将军你愿意接受么?”
他转头看她,稍有些俏皮地眨眨眼,吴清荷听罢低头轻笑两声,随后答应了他:“接受,你尽管来吧。”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柏乘便立刻将看到一半的账本挪到一边,挑出一根极细的毛笔,小心蘸一点墨,随后倾身凑近吴清荷的脸颊,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目光如漫天的花雨落她一人身上,抬起手臂,在她脸上小心地画着什么。
他的呼吸时的气息一点点落在吴清荷的脸颊上,勾得她心痒痒的,忍不住伸出手揽住他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带,柏乘不敢乱动,忍着笑轻声安慰她:“快画好了,再等一下。”
房外不时走过一两个管家与下人,再远些就是厅下的乐声,楼下不知何时换成了胡族的乐器,弹出的声音有些奇妙,大家其乐融融,但这一切,都不如面前美人唇畔轻浅的弧度和他琉璃般澄澈的眼眸。
“画,好,了。”
柏乘一字一字地小声呢喃,眉眼弯弯注视她面庞,随后拾起桌前一面镜子放在她对面,吴清荷一眼望过去,看见自己的脸颊两边各出现三道黑色的长须。
她忍不住闷声笑了下,柏乘盯着她看了会,随后深情而又轻柔地吻上她的唇畔,留给她一个湿润又透着药香的吻。
“你为什么老把我当成猫儿,是因为我总爬你家墙么。”吴清荷笑着站起来,随后俯身将他压在桌上,一侧的账本“哗啦啦”落下去,桌面上只留下柏乘披散开来的墨发。
“这个是因为....你以前替我在杜家的小孩那解围,我看你趴在屋檐上探出头,像小猫似的,后来才发现,你果然跟小猫一样可爱,又爱到处乱跑,又爱到处翻墙的,我跟在你后面,总会跑的气喘吁吁。”
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可柏乘记忆犹新,他永远都不会忘的,他还有没告诉她的事情,那就是...他在那一刻播下了一颗名为喜欢的种子,而后这颗种子渐渐生根发芽,破土而出,愈长愈高,占据他一整颗心。
真好,他把惊艳自己整个年少的人追到手了,试问这世间,有几人像他这样幸福。
“哦...原来是因为那个。”
吴清荷抬眸想了会,片刻后哼一声,垂头掠夺他唇间的所有温柔,柏乘心甘情愿地任她索取,神情幸福闭上眼。
“不过你搞错一点,我可不是猫,我是老虎,嗷呜一口就把你吃了。”
“老虎也是大猫儿,嘶...你好幼稚,又想咬我的脸,我才原谅你,你再咬,这惩罚就作废,我回家还生你的气。”
“行行行,我不咬你,你别生气了,虽然我画的画一张都没带来,但是我另带了样东西来给你,专门拿来给你消消气的。”
吴清荷站直身子,柏乘躺在桌子上抬眸仰视她,总觉得她又做了什么调皮的事,但他也没觉得不好,只是无奈又宠溺地笑笑,朝她伸出手:“那你拿出来,让我瞧瞧是什么。”
她没有立即动作,而是安静凝望了他片刻,在他浑然不觉将要发生什么时,从袖间取出封包好的信。
“这是我送你的一封信,由我亲自来送,只为保证柏公子能够收到它。”
她的语气认真,眼中是烛影摇曳,柏乘有些好奇地接过信封,看见上面是“柏乘亲启”四个字。
“你写了什么呀,这么认真...”他自言自语间拆开信封,一瞬间,信封内露出朱红一角,那抹红中还夹杂着碎金色,华丽的信件颜色让柏乘心头一跳,屏住呼吸缓缓坐起身,怔怔地望向她。
“打开看看吧,是给你的东西,早该给你了。”吴清荷温柔地催促他。
柏乘的眼中蓄起朦胧水汽,他轻吸口气,然后才小心翼翼将里面的信件拿出来展开。
婚书
合卺逢春月,芳菲斗丽华。从兹结良缘,合二姓以嘉姻,结发为妻夫,白首永偕再无分离。
落款:吴清荷
柏乘收到了一封完完整整的信,没有被人剪下一半,没有被人烧成灰烬,这是由吴清荷亲自递进他手里的婚书,他人生中收过的,最重要的一封信。
“柏乘。”
吴清荷喊他一声,柏乘乖乖抬起头,他眼眶已是通红。
“这世间最可爱好看的小公子,请问...你愿意接下我的婚书吗。”
第73章 终章
赛马时发生的意外, 致使胡人在京多停留了一个月,她们一边照顾落马的胡人小将军兰娜,一边关心吴清荷的伤情, 迟迟未与朝廷敲定签下谈和契约的时间。
大家心里都隐隐明白, 胡人是想看看, 受伤的吴清荷可还会对她们构成威胁, 倘若她已不复从前,那么这些胡人...
民间议论纷纷,圣上终于出面,邀请胡人们一起观看京城内数万士兵们的晨训, 旨在借强盛的兵力敲打这帮胡人贵族。
“呜——”
上午辰时,军营的号角声传彻半个京城。
因圣上要同胡人一起观看晨训,士兵们提前半个时辰起床,洗漱完毕, 穿上盔甲,而后以阵列的形式排好,在校尉们的带领下奔入马场内站定。
从高处往下俯视,数万士兵就像长在这土地上的一片黑色护心鳞,她们的存在让人觉得安稳。
马场上一片寂静, 士兵们未得到任何命令,便一齐保持沉默,只有春日归来的鸟儿们在天空叽叽喳喳, 校尉们穿行过人群,而后将人数记录在簿, 最终一齐交到阿羽阿悦两位副将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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