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感觉到的不是心疼,而是委屈。
无法向外人诉说的委屈,唯有眼泪,真实又酸楚地掉下来。
“你别看着我了……”姜言一带着浓重鼻音哭诉道,“很丢人的,唔……”
“……”闻迟默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人刚才仅是红了眼,盯着他看了几秒后,就这么哭了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滚,模样可怜极了。
闻迟默无奈,姜言一的眼泪还是那么多。
不太温柔地曲指抵到她的眼下,带着点强制,又堪堪松下表情,温声安抚,“挂完水,就、不会,难受了。”
姜言一咬着唇,使劲忍住眼泪,乖巧地点了点脑袋。
-
输液室里没什么人,姜言一找了靠里的位置坐下。
在医院里折腾了一圈,又为了眼前这个男人哭了一场,姜言一后知后觉地感到疲惫。
一开始还能撑一撑,到后来支不住地阖上了眼皮,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阴冷发痛的皮肤,不小心拨到针头,痛得她一个激灵。
闻迟默蹙眉看过来,眼神询问。
“太疼了呀……”姜言一本意是想告诉闻迟默她没有不安分,也不是作。
但有气无力的尾音拖沓着,便将这一句解释染得像是撒娇。
闻迟默收回凝在她唇上的眼神,不再理会手机上的工作邮件,而是拿过姜言一吊针的手,将自己的掌盖了上去。
他的手略微发烫,穿透姜言一微凉的皮肤,缓解着她的疼痛。
姜言一安分了,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闭眼休息。
睡意朦胧间,她感觉自己沉重的脑袋被人托着,偏向一侧,枕到了更舒服的地方。
脖子的酸楚得到缓解,眉心也跟着舒开。
姜言一又动了动,觉得完全舒适后,才安稳睡去。
她不知道自己将额头贴在了闻迟默的颈侧,也不知道闻迟默有那么一瞬,想过要推开她。
他们靠得太近了,不灵敏的左耳里只剩下她的呼吸。
也是此时此刻他的世界里,唯一的声音。
这让他心烦意乱。
他怕自己会想要沉溺在这样的关系中,无法自持。
但就像他对白绮星说过的那样,他给不了任何人回应。
他并不是因为听障而自卑,他只是过分现实。现实到不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去尝试。
摘掉早已没电的耳蜗攥进手里,企图平复心底的燥意。
但当姜言一不舒服地动了一下脑袋后,身体又诚实地做出反应。
抬手轻拍着她,哄着她。
感受到她逐渐消退的体温,凌乱的情绪才得以恢复秩序。
姜言一一直睡到拔针。睁眼怔忡了好几秒,仿佛忘了自己在哪儿。直到看见闻迟默颈段和锁骨处的压痕,迟钝的大脑才触电般惊醒。
“我……”
护士:“来,按好。”
闻迟默接过护士手里的棉球,替她压着针眼。
“你什么?”他抬眸。
姜言一把嘴一抿,当作无事发生般地摇了摇脑袋。
可惜红了的耳朵还是出卖了她。
回到家,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姜言一在闻迟默的注视下,重新量了体温。
“就几分了。”姜言一把温度计展示给闻迟默看,“睡一觉会退的。”
闻迟默临走前,对姜言一说了四个字:“明天,等我。”
语气和咬字都重。
“我自己能……”姜言一的话音在闻迟默蹙起的眉心里骤然掐断,改口道,“好,我明天等你来。”
洗过澡躺回到床上,姜言一拿出手机,翻出和闻迟默的对话框,他们的消息还停留在四天前——
不热心听众:有不舒服,告诉我。
姜姜酱酱:知道知道。
结果她烧了三天,没跟他说。
他应该是生她气的,她想。但她并非不想依赖他,并非觉得那样是麻烦了他,只是……
只是她也会担忧,想这样是否太过暧昧,是否会招了他的厌烦。
这样的想法其实很无厘头,毕竟他们之间还没有任何更深一层的关系。
但大抵是病中情绪,总教人陷入困局,给自己设下道道屏障。
想得越多,越是束缚。
姜言一的消息编辑了好几回,依旧空白。
闻迟默的消息却在此时猝不及防撞进来,只有一个字:睡。
姜言一傻笑起来,这一晚上的郁结情绪终于散去。
姜姜酱酱:晚安。
没隔几秒,闻迟默的手机上又跳入一条消息。
姜姜酱酱:明天见!
第19章
(19)
翌日的午后, 原本安静的输液室里突然涌入人群,瞬间变得人声鼎沸。
他们带着潮湿的水汽而来,湿哒哒的雨伞蹭在人的裤腿上, 很快便洇湿了一片。
姜言一已经挂完了水,她拽着闻迟默左闪右避,好不容易从人流中杀出。
“呼——”她用手扇着风, 驱散那股闷热的燥意。
手背上的棉球渗出一小块血迹,那人瞧见了, 冷着脸抬指按过来, 略重地压下,止住她的不安分。
姜言一含笑望过去, 闻迟默刚好垂眸, 一副凶神恶煞又不耐烦的模样, 让姜言一莫名想笑。
原以为雨势不会很大, 没曾想却是一场倾盆雨。
风大雨急,雨滴砸在地上,能溅起小半米高的泥点子。若是此时走出去, 即便打了伞也无用,不出半分钟,就会被浇湿。
于是, 带了伞的和没带伞的便都在同一屋檐下避雨。
惟有那么三两个赶时间的人,在这瓢泼雨幕中匆匆急行,他们从朦胧雨幕里来,又急急消失在街道尽头。
闻迟默与姜言一并排站着, 他脸上表情很淡, 眼神却深,虚渺地落在远处。
司机送伞来时, 雨势已逐渐转小。
夏天的雨便是如此了,有时下个半小时,有时下个几分钟,令人措手不及又教人无可奈何。
躲雨的人群开始躁动离去。
闻迟默撑开伞,却被姜言一扯住衣袖,“再等会。”
“等什么?”
姜言一神神秘秘地冲他笑。
闻迟默没有继续问,毕竟姜言一的脑回路不是那么好理解的。这人歪理多,又爱别出心裁,他很少能追得上。
譬如此刻,她拦着他不让走,却又托着他的手腕,撑起伞来。
一边躲雨一边撑伞,惹了旁人眼,偏生她泰然自若,眉眼带笑,好似遇见了什么有趣的新鲜事。
偶有檐下积雨随风卷来,落到伞上,发出几声脆响,成为他们之间唯一的吵闹。
又静待了那么三两分钟,天边厚重的云层散开,阵雨收尾。
“走吧。”
雨还在稀稀拉拉地下着,雨声隔着伞面,沉闷地灌进耳里。
风来时,树叶上的积雨滚落下来,又似一场短暂的疾雨,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
但这炸耳的嘈杂仅仅几秒,快步穿过就又变得零碎。
闻迟默不知道姜言一为何偏要走在那一排排旁人避之不及的香樟树下,只耐着性子随着她,伞面更多地倾斜过去,试图替她挡住胡乱坠落的雨。
上车前姜言一微微仰头,笑问他能不能听出雨声的差别。
闻迟默微怔,这才明白原来她是在陪他听雨。
从前依靠助听器他是分辨不了这些的,雨点打在玻璃上或是打在伞面上,对他而言没有差别,入耳皆是恼人的嘈杂,最后勾起耳鸣与头疼。
偶尔风雨交杂时,助听器的风噪等同于无,一切的声音都被风吹得破碎。
所以他并不喜欢雨天,每每落雨,总要将助听设备取下,才能得以片刻宁静。
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过雨声了。记忆里的落雨声也早就模糊远去。
人工耳蜗的22个电极为他带来了久违的雨,而身边的人,让这场雨下进了他的心里。
潮湿一片。
姜言一被闻迟默盯得发怵,以为自己又是哪里戳了他的自尊,忙披上“语训师”的皮,认真说起大道理。
“理论上,人工耳蜗是能帮你分辨雨声、脚步、敲门这些助听器难以辨别的声音,如果你听不清的话,那可能需要再去重新调音。”
“所以……”
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忽而一重,闻迟默的掌盖上来,不经意地抚掉她发梢的水迹,将她塞进车里。
“听见了,很吵。”
“……?”对浪漫过敏是吧?
姜言一觉得自己真心错付,气鼓鼓地抽了两张纸巾,按在被雨打湿的衣袖。
-
又歇过了一个周末,姜言一正式回去复工。
董璐三周没见她,拉着她狂聊八卦,恨不得姜言一把那三个礼拜的每一个细节都讲给她听。
艾黎刚好没课,阴阳怪气地嫌她们烦,明里暗里地嘲讽姜言一是个倒贴货。
被人包养了那么十几天,多半小人得趁上位了吧?
姜言一听着也不生气,心平气和地问:“艾老师,是需要我传授些上位经验给你吗?”
艾黎以为她疯了,“你在说什么啊?!谁要知道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
姜言一一脸迷惑,“我还以为是艾老师想从我这里学习经验呢,否则怎么老觉得我是在傍大款,搏上位?”
“嘶——真的好奇怪哦。一般正常人不会这么想的吧?”
董璐在旁想笑,被姜言一用百年老店买的糖果堵住了嘴。
艾黎觉得姜言一是个神经病,翻着白眼嘴唇蠕动骂了一句,重步踩着高跟鞋走了。
她走后,教务老师和排课老师过来,对姜言一官方地嘘寒问暖了一番。
顺便提醒了她一下课程总结的deadline,让还没从病中康复的姜言一又受到了心灵上的打击。
“呜——董老师救我。”
董璐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没有感情地说了句加油。
下午,孟潇发来了闻迟默新一周的schedule,依旧是满满当当,五颜六色。姜言一粗略扫了一眼,根本找不到有哪一处空挡可以留给她。
最后时间定在了当天晚上7点,先上这周的第一堂课。
姜言一实在不想面对课程小结,所以早早出门。到产业园后在外围找了家简餐,打算吃个晚饭。
她到的时候没多少人,但6点一过,人就多了起来,堂内几乎坐满。
她边上是个两人位,坐着一对挂着DV工牌的姐妹花。
“听说,上个礼拜四,董事长给技术和市场那两位开了庆功宴?”
姜言一卷意面的叉子一顿,上周四……不就是闻迟默带她去挂水的那个晚上?
“害,哪里是董事长要开的,怕不是那位大小姐借着由头,讨好那谁罢了。”
“说起来也好笑,这么一位大小姐,含着金汤匙出生,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会看上那谁啊?”
“谁知道呢?”
发问的那个压低了声,瞥了瞥周围,确定了没DV的人,才继续:“我是不明白,那谁到底有什么好的?成天冷着脸,凶相得要命。听说那个部门气氛贼压抑,就差修闭口禅了。换我在他手下,估计一天都干不下去。”
“你说,大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思路啊?是想去体验人间疾苦?刻意给自己加个困难模式?”
另一个耸了耸肩,一副“谁知道”的模样,“但你别说,那位确实长得不错,第一眼,我也会爱的那种。”
“帅抵什么用?”发问的指了指耳朵,“我可接受不了和残疾人在一起。当男朋友带出去不得被人指指点点,笑话死啊?”
“而且你想想,耳朵不好,你和他说话都困难。你说十句,别人可能不答你一个字。这种感情谁要谈?也那位大小姐这么的执着。”
“毕竟人家是大小姐嘛,她怕什么?有钱有权有地位,谁敢说?不过那谁也挺搞笑的,自己没什么条件,还端着人设拒绝人家大小姐。看不懂看不懂。”
之后,那对姐妹花便去聊别的八卦了。
姜言一好笑地放下叉子,她今天好不容易想吃顿好的,点了份78元的海鲜烩面,现在居然一丝胃口都没了。
真是浪费。
她托着腮帮,看向隔壁桌,略略抬眉:点了挺多东西嘛。
炸鸡,奶油蘑菇汤、蔬菜汤,凯撒色拉,披萨和意面。
笑得也挺开心的。
那桌感受到她的目光,觉得她莫名其妙,双双交换了个厌恶的眼神。
姜言一假装没看见,冲她们笑着。
对方尴尬地撇了下嘴。
然后在她们无语的表情中,姜言一掏出手机,慢条斯理地拨出了一通电话。
“喂?孟潇,下班了吗?”姜言一缓缓开口,在对方震颤的瞳孔中,又问:“我在你们园区东门的餐厅吃饭,要一起来吗?”
“好,那闻迟默还在忙?”
那两人听她这么熟稔地叫着闻迟默的名字,魂都吓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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