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怀珠狠心一闭眼,从树后冲出去,直扑银面靴子处的匕首。
她抽出匕首,送进饿狼肚子,用力往上划去。
噗——
浓稠的血液溅射,洒了她一脸,也洒了银面一身。
饿狼吃痛嘶吼,悲怆叫声响彻密林。
银面逮住饿狼松懈的力度,反扑过去,用膝盖顶住狼腿,一手死死掐住狼脖子,一手握住洛怀珠的手腕,将匕首顺着狼的咽喉往上,一路割到下巴。
饿狼咕噜几声,惨叫断绝,不住用力抽搐,挣扎好一阵后,才彻底不动了。
银面拉着洛怀珠的手,连连退开好几步。
他胸膛剧烈起伏,肩上和腰上的血不停冒出来,就连握住她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两人劫后余生,脱力坐倒地上。
银面急急看着她,眼神上下打量不停。
洛怀珠也看向银面肩膀,喘着粗气道:“你受伤了。”
银面低头,看向自己冒血的肩膀。
面具后头的眉毛,夹了一下。
洛怀珠用裙摆将匕首擦干净,割下自己长裙里侧干净的布,拼起来。
银面是护卫,伤药自然会随身携带。
他们草草处理过伤口,拔走刀,便离开此地。
方才狼吼,还不清楚会不会引来其他杀手,他们必须要赶快离开此地,耽搁不得。
“你的伤太重了,要不要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歇一歇?”
银面摇头,指了个方向。
洛怀珠伸手搀住他的胳膊:“别动。你救了我,我扶你一阵,也是应当的。”
虽说她现在身体破落,撑不住多久,也总比一个伤患自己硬撑来得好。
银面想要抽回的手,被按住。
他静了一阵,没有再动,但是行走时也没将力度压在洛怀珠身上。
顺着方向走了一会儿,森林里响起阿浮那清脆中带着哭腔的喊叫声。
“娘子——”
听动静,并不止阿浮一人在。
洛怀珠脸上一喜:“是阿浮他们。”
她提高声音回应道:“我在这里!”
一阵踏碎腐叶的声音响起,没多久,阿浮那白嫩的脸蛋,就从暗色与冷绿之中露出。
“娘子!”阿浮眼中水波晃荡,脸色透白,“你怎么了?”
她奔到跟前来,看着洛怀珠满身的血迹,想要下手又不敢动。
“别怕。”洛怀珠将银面交给齐光,让他把人背着,“我身上都是狼血,没有受伤。”
齐光将银面背上,问道:“是沈郎君的护卫救了娘子?”
“嗯。”洛怀珠松开手后,头有些晕眩。
阿浮抹了一把眼泪,蹲下来:“娘子,快上来,我把你背出去。这个鬼地方不比我们山居好,冷死了。”
洛怀珠有些乏力,也没拒绝,任由长得娇小玲珑的阿浮,将身长腿长的自己,一把背起来往外走。
谁也看不出来,那娇小的身体会有这样大的力量。
尽管背上多了一人,齐光和阿浮的脚步,却依旧不慢,顺着银面指的方向,直直奔出去。
他们进来时,既明已经去搬救兵了,相信很快就能到来。
此时,日暮寒烟生,晚霞只剩下最后一道光。
森林光微,几乎要瞧不见脚下路。
林中忽地冒出一点点红光,似乎有人持着火把而来。
“洛娘子——”
喊叫声中,并无熟悉的声音,阿浮只得问洛怀珠。
“娘子,他们是敌是友?”
第29章 小重山
火把缓缓移动, 越靠越近。
“这个时辰,敌方不敢招摇妄动,应是友方。”
倘若是在别的地儿便说不准, 然而京师之中, 沈昌这等谨慎的人,不会冒险张扬。
“娘子——阿浮——”
“是既明!”齐光稳了稳背上的人, 满脸喜色, 高声喊道,“这儿!”
不多会儿, 既明就带着一队人马而来。
洛怀珠扫过身后那群训练有素, 兵甲俱全的人,垂下眼眸, 靠在阿浮肩上。
想必这群人是虎贲卫右厢军的兵士,这么说,云舒来了。
她闭上眼睛, 思索着待会儿怎么配合云舒的反应。
对方瞧见她这个模样,定会发怒。
而这场戏,沈昌不可能不知。
她朝既明招手, 在他耳边小声吩咐:“待会儿出去后,先带那个银面护卫去处理伤口。记住,这个护卫和阿浮他们, 同时找到了我。沈大郎为了弥补愧疚, 勒令对方救不了我就得提头去见……”
既明沉默点头,挪动身形,走到齐光那边。
他们又在山中艰难走了小半个时辰, 才出了林子。
“三娘!”
刚出林子,即墨兰就大步冲了上来, 脸色难看。
火把都遮不住那铁青的容色。
“舅舅放心,我没事。”洛怀珠示意阿浮放下她,“这都是狼血。”
即墨兰仔细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的确没有要紧处的破损,才松了一口气。
一群人围着洛怀珠嘘寒问暖,既明赶紧把银面带下去处理伤口,将人交给一同前来的鬼神医,而后拉着齐光到一边,把方才的话交代下。
云舒郡主坐在高大的枣红马上,手中马鞭握得死紧,直直盯着洛怀珠。
此刻天幕已四合,一轮孤月高挂起。
溶溶月色如雪如霜,自头顶倾洒,布下一片似水光泽。
有风自密林起,吹得火把摇晃不止,仿佛随时会脱离兵士手中木棍。
她低垂的眼眸里,火光忽明忽暗闪动。
“郡主万福金安。”洛怀珠顺着视线看过去,在人群的簇围之中,朝云舒郡主庄重行礼。“多谢郡主不计前嫌,替三娘请来援兵入山林寻人。三娘在此,先行谢过。”
她行礼毕,抬眸看向对方。
云舒郡主视线将她从头扫到脚:“前几日刚对洛三娘子刮目相看,没想到今日,你又再次让我认识了你。”
洛怀珠冲她一笑,温柔且端庄。
“明明只是个弱质女子,却能有如此胆魄,纵使狼狈亦可称巾帼英雄。”她握着马鞭的手松了松,“你这般女子,我只见过一人。你虽与她不能比,却有几分相同的魄力。”
洛怀珠煞白嘴唇弯起,莞尔一笑:“三娘的荣幸。”
云舒郡主冷哼一声:“若不是沈大郎求我,我今日不会救你。不过今日以后,你若是遇到麻烦,尽可来找我。我云舒,也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辈。”
洛怀珠又行一礼:“那便多谢郡主了。”
好样的,还趁机拉近关系。
以后再往来,也就顺理成章了。
云舒郡主深深看了她一眼,藏好自己眼中的关切,拉转马头,朝虎贲卫的指挥使走去,沉声道:“处理好此间事情,便随我一同回枢密院,向张枢密使请罪。”
东郊安危隶属虎贲卫右厢军辖管,此次出事,少不得要找指挥使的麻烦。
指挥使也只能闷声吃罪。
沈妄川站在后头,捏紧拳头看着洛怀珠脸上的血痕。
他红着眼,冷声问旁边的沈昌:“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场面?”
沈昌“嘘”了一声,责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洛娘子负伤,这是谁也不想看到的事情。看来虎贲卫的守卫,还是松懈了,莫怪郡主动怒。”
沈妄川冷哼一声,大步前去请罪。
即墨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病气,却依旧俊美的年轻人,一甩袖子,冷哼道:“阿浮,你家娘子乏了,抱她回去歇息!”
“是。”阿浮也气着呢,腾一下将人抱起来,直往马车走。
洛怀珠“欸”了一声,伸出手朝沈妄川的方向捞了两下。
本来修长嫩白的手背上,满是斑驳细碎的伤痕,瞧得人心下难受不舍。
沈妄川脚步一动,向前两步,大裘掩盖下的手动了动。
即墨兰黑着脸挡住,眼神不善地看着他:“阿浮,将你家娘子的手按住,别让她乱动,扯着身上伤口疼。”
阿浮慌忙用手指按住洛怀珠的手臂:“娘子,你可别乱动了。”
她怀珠阿姊身体虚弱,身上要紧的伤没有,但是小伤却密密麻麻不知多少。
太吓人了。
洛怀珠瞧阿浮脸色透白,显然吓得不轻,便不再妄动,只用眼神看向沈妄川,朝他笑了笑。
浑浊的火光中,月色清辉给她艳绝的脸笼上一层淡薄的光晕,勾出独特的鲜明轮廓,使其仿若一朵带刺的蔷薇,不小心沾惹了月夜而来的采花贼滴落在花瓣上的血一样。
沈妄川启唇,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无法开口,只余愧疚之色。
沈昌静默站在不远处,潜于参差斑驳的黑魆魆树影之间,背手看着。
直到即墨兰冷着脸哼一声,要甩手而去,才匆忙向前赔罪。
“此番邀请洛娘子,的确是我们思虑不周……”
不等沈昌把话说完全,即墨兰就抬手打住:“右仆射不必如此,你们高门大户,权贵人家,我们三娘一介平民,清苦出身,高攀不起。我看令郎的庚帖,我还是明日着人送回贵府比较好。”
他黛绿的袖摆似一道屏风,阻隔了沈昌那张故作和气的脸。
洛怀珠闻言,急急撩起窗边绿竹帘子,不满喊道:“舅舅!”
“你别说话。”即墨兰狠狠甩下袖子,飞起的袖角差点儿拍到沈昌脸上,“他不就是救过你一次,有什么了不起的,救命之恩,多的是报答的办法,你何必非要搭上自己。”
他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一时间,令听者猜测无数。
“舅舅!”洛怀珠瞥了一眼满脸不知所以的沈妄川,对即墨兰道,“他还没想起来呢,你别说了。我们回去再说,行不行?”
即墨兰袖子一扬:“依我看,我们今日就在这里——”
“唉呀。”洛怀珠见他演上瘾了,也或许是情真意切在宣泄,便扶着脑袋哼唧起来,“我头好疼,胸口也疼,腿也不行了。舅舅……”
被堵了话的即墨兰,指着沈妄川的手抖了抖,回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的洛怀珠,终是咬牙甩下袖子,大步跨上车去。
造孽!
洛怀珠撑着额角,嘴唇浮上一抹笑,看着沈妄川。
她眼里不仅没有半分怪罪的意思,反倒有几分缠绵的情意流转。
月色落在她的眼睫上,在眼底漏下小片疏影。
纵然沈妄川知道是假的,也免不了心里漏跳一拍,怔怔看着她。
远处绵延群山,悬空孤月,辽阔草地,近处黑魆山林,熙攘人群,舞动火把尽皆遁去,只剩下那一双眸子盛着清意月色的眸子。
“看什么看。”即墨兰揽过洛怀珠肩膀,将绿竹帘子一拉,“头疼吹什么风。阿清,驾马!”
阿清应了一声,利落拉着马绳,驾着马车离开此地。
马蹄哒哒,逐渐融入苍茫夜色中,向着远山奔赴。
忙活到月上中天,兵士才将林中一条饿狼、两个刺客的尸首搬出来。
沈昌一直没走。
坐在凳上的云舒郡主,瞥了他一眼:“右仆射明日不需常朝?”
“郡主说笑了。”沈昌笑着道,“只是今日之约,毕竟由犬子起头,若是不将事情弄清楚,老夫实在没办法向墨兰先生交代。”
“呵。”云舒郡主意味不明笑了一声,扭转头,起身去看摆在眼前的三具尸体。
用鞭子挑着看完那几处伤痕,她抬眼看向齐光:“这都是你杀的?”
齐光赶紧摆手:“并非如此。这两个刺客都是我所杀,但是那狼可是沈郎君的银面护卫所杀,我不敢冒功。”
“说说当时情形。”云舒郡主坐回凳子上。
齐光便简略讲了讲,除去出手的人不是那么回事以外,其他也都和当时情形对得上。
云舒郡主默不作声听完,看向静立一旁的银面:“他说的,可是真的?”
银面点头。
例行问完话,指挥使将护卫的事务重新安排好,便随着云舒郡主一道离开了。
齐光他们顺道跟着一起回城。
沈昌坐马车而来,刚上车就有手下过来汇报今日事宜。
“还有这个。”额头上绑着黑布的人,将一叠蓝皮册子递过去,“今日他们离开宅子,属下进去誊抄了一份。”
沈昌将册子凑近灯火,简略翻了翻。
乃宅中支出与端砚铺子支出的今月账本,以及几张经营规划的草图。
不得不说,这雕花端砚的图样,还有些功底在,的确要费不少心思才行。
“他们日日进进出出,便是送这些东西?”沈昌将东西放到一边,“还有没有查到其他消息?”
黑布人垂首回道:“还查出来,三年前夏日,郎君在水匪手中救过的那个商队,就是洛娘子和她手底下的人。”
“哦?”沈昌虚眯着眼,瞧着马车内震动的烛火,喃喃道:“莫非她真对阿川一见情深,并无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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