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燕恒挣扎了几下,望着熊熊火海,突然就镇静了下来。
他没有告诉松墨他们密道在哪,自己就冲进火场,往密道方向去。
这条密道是当年长公主修葺的,本就没多少人知道,后来世子把山封了,把人遣散,这条密道就只剩他一人知道。
北恒山上的物事是他一辈子的阴影,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到山上去。
可现在,他最爱的人就围困在山上,已经几天了,生死未卜,他突然就能把那些畏惧压下去了。
通往山上的密道里头已是浓烟一片,他浇湿了身上所有衣物,水湿又混到伤口里,滴滴答答浑身是水又是血地走进密道。
幸好密道里有气孔,他用湿帕捂住口鼻前行,倒也勉强能通行,只是里头温度过灼,伤口已经被烤成一片焦黑,像往伤口上浇上烈油,烹得他咬牙切齿。
勉强渡过了这一段路,很快就来到相对清凉的地方,应该是离山腰上比较接近了,幸好这边的火势还没蔓延,但她被火围困了几天,怕是害怕极了,他得赶紧找到她。
于是,他眼睛都累得差点睁不开,身上的剧痛逐渐麻木得感觉不出,疼痛散去,面前的景象浮现眼前,看着那一片山林,他仿佛看见山林深处那间令他畏惧至极的木屋,顿时又却步了。
眼前浮星掠过,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他头痛欲将自己整个儿撕开,痛苦不已,突然,听见前方木屋里有个动静。
是萧柔在里面!而且,屋顶还有坍塌的危险!
那一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像疯了似的滋长着,迫使他在屋顶塌下前,护在了屋里那还在四处找寻的黑衣人跟前。
被柱子压住那刻,他看见的,身下被他护住的人,不是萧柔的面容,他一怔。
天边紫雷炸开,轰隆隆,天,快要下雨了。
此时此际,萧柔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岚竹纹的木匣,已经在二殿下的帮助下,顺利进宫。
她已经证实了,木匣里那块玉佩,拧开里面的玉芯,确实与崔燕恒腰间的胎痣无二,现下,只要把这证物递呈上,就能证明他逆贼之后的身份。
第66章
原来萧柔上山没多久, 就第一时间找到木匣,并且快速下了山,等待二皇子派人来接应。
而与此同时, 内阁打探出来二殿下的人把她护送到北恒山, 何群辅知道萧柔同世子有段情,担心她最后会反过来帮助敌人, 便又派了自己的人前去搜查证物。
好巧不巧,青墨没探清楚,以为山上的人是萧柔, 便同松墨说了, 这才闹了个乌龙。
幸好那夜来了场及时雨,把山下山火尽然浇灭,上山找到世子时, 他护下的黑衣人已经不见了,他昏倒在一片废墟中, 身下都是血。
萧柔抱着证物回贺知宫, 就把证物藏了起来。
她想, 没到最后时刻, 她也不想随便把它拿出来,有时候, 世间的是非多了,所有人的话都不可信, 她不想随随便便听一方言语, 就草率断定一切。
幸好, 邢部那边很快就有了消息, 微安被释放回来。
前朝出了件大事,太子殿下意图谋反被圣上发现, 慌乱之下,竟联合国舅逼宫,幸好微安公主替圣上挡下一刀,可这次意外,却被发现另外一个秘密。
公主原来不是公主,微安公主竟是男儿身!太医给失血昏迷的微安做包扎时,无可避免地发现了。
等微安醒来,被陛下召见时,他便将生母自幼对他劝诫的话,原原本本告诉皇上。
“母亲不要儿臣当什么皇子,她说,与其得圣眷遭宫中之人算计,随时会有性命之危,她宁愿她儿一出生就作女郎,原离是非纷争。”
当年常氏进宫后就独占圣宠了,那时皇帝还没同她决裂,皇帝甚至为了她,荒废后宫,让六宫形同虚设,在那种情况下,她为何要说出这番话呢?
当年的事一幕幕在皇帝心头掠过,安贵人的多番挑唆,还有那时种种证据,证实常氏确实曾出入过永安侯府,那些事他都是委托皇后去查的,后来安贵人...也是皇后查出她在后宫行厌胜之术,处死的...
当年的事太乱,他无法抓住太多,他记得他长姐也曾出面证实此事,正因为那人是他深信的长姐,而永安侯又是她夫君,她再怎么也不可能陷害他...
“微安,你母亲...可有同你说过她同朕之间的事?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母亲说,儿臣确实生于惠正十二年。”
看着他那个笃定的眼神,心中又回想起常氏过往的种种,皇帝越想,心中越是戚戚。
倘若当年之事真是皇后所为,微安果真是自己孩儿,常氏同永安侯爷的事子虚乌有,那么,这些年来,他对她的恨算什么?
“你先行回宫吧...朕,有些事是时候要亲自去查查,给你,和你母妃,一个交代!”皇帝满脸疲容道。
不久后,一道圣旨直接下到贺知宫,册封微安为靖王,恢复其皇子身份,宫外赐府。
微安恢复男装那天,整个气宇轩昂在贺知宫出现,宫婢们都看痴了,只有萧柔眼神闪烁不敢多看。
一直以来看惯了他作女子装扮,即便知道了他对自己的心意,也觉得没什么,可现在突然之间以男装出现,萧柔一时不能习惯,多看他一眼都觉得羞赧得很,尤其是,想起以前把他当女子,在他面前无所顾忌的样子。
没想到,微安恢复男装后出奇地英俊飘逸,没有半分女气,外形上引人注目的程度与崔燕恒不相上下。
萧柔跟着微安出宫置办新府邸事宜,半道上,突然遇见崔府的马车,她从车窗缝隙望出去看见后,立马把车窗关严,双手握成拳紧张起来。
崔燕恒竟这么快回来了?他此番往宫中方向,定是回来述职的。
羌国那三座城池竟都能被他打下,而且还不必听从羌国皇帝的“条件”,简直是替大晋赚足了脸面,皇帝这次,定会厚赏他,他提出的请求,也都会实现,可如今微安已经恢复男儿身,他再也不能让圣上下婚旨。
那么...他会如何?
微安看出来她浑身绷紧,握了握她的手,问:“柔柔,你怎么了?不舒服?”
不等萧柔回答,马车突然猛地急刹,就停了下来。
“发生何事?”微安扶稳萧柔后问驾车的人。
车厢外传来车夫的声音:“回禀殿下,方才有劣童用弹弓射伤马匹,马儿受到惊吓差点脱缰,幸得崔世子相助勒停马匹。”
这下,微安就不得不出来道谢了。
萧柔的手掐得更紧,连忙拉住微安袖口,“安安,别去...”
微安揉了揉她额发,安抚道:“没事,我去说几句就回,柔柔别担心。”
萧柔还是拉住他,“不要!不要去...”
微安被她抱住胳膊不让出去之时,车外响起了崔燕恒冷清的声音:“靖王殿下一朝得蒙圣眷,就忘了旧时老友,连一句话也不愿出来说,这不妥吧?”
微安只得拍拍萧柔的手,走出车厢把门关上。
萧柔想制止已经制止不了。
数月不见,世子俊若天人的面容多了些历经沙场的风霜感,徒添了些落拓不羁的韵味。
微安直面他,笑了笑,“恭喜世子大捷归来,等宫中替世子设宴庆功,本王一定亲自给世子送上祝贺。”
“庆功宴就不必了,倒是殿下新府邸的开府宴,别忘了请我。”世子嗓音有些沙沉,目光由头到尾都在盯着他身后紧闭的车厢,仿佛这样就能把车门凿出个洞,看见里头朝思暮想的人。
“一定。哦,还有刚刚,还好有世子。”微安揖手谢道。
“世子?你在看什么?”
崔燕恒把目光收回,眼里是难掩的失落,握了握拳,脸带嘲色道:“其实今日还有一事,日前在我行宫所在之地,丢失了一件对我很重要的东西,经查实,殿下的人曾来过,可能是一不小心视作无用之物拿走的吧,还请殿下帮我找回。”
车厢内的萧柔听得浑身都警戒了起来。
微安笑了笑,“世子丢失了何物?有何证据证明是本王的人拿走的?”
“殿下知道我为人,如果没有确凿证据,是不会跑来殿下面前说这样的话,那东西对我确实重要,倘若殿下不归还...”
他也勾勾唇笑了,“那就不要怪我私下处置殿下的人,不跟你说了。”
萧柔冷汗涔涔,难不成是自己上北恒山的时候,不小心遗落了什么证明是贺知宫的东西,被他拿到手了吗?但她记得她连宫服都换了的呀...
“敢问世子,你丢失的是何物?我看看能否帮上忙。”微安谦逊有礼道。
“我要找的东西就在你的车上,”崔燕恒也不与他定要废话了,直接发话道,“我也不是要她归还,我只想单独和她说几句话...”
“几句就好。”他按在胸口疼痛处,目光里满是这些时日抑压不住的思念和涩意。
微安皱起了眉头。
“世子,我不知道你...”
崔燕恒一拂袖把他拉跌下车,车夫赶紧上前扶起靖王,他则明目张胆跨上车。
车内的萧柔听见动静,手心越揪越紧,紧得几乎要掐出血口。
他走近车厢门,缺失了食指的手即将要碰触到车厢门之时,突然停顿下来,只站在门外,用只有车内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
“你当真如此恨我,恨不得要把我置诸死地吗?”
萧柔心脏咚咚直跳,他原来...早已认出她来了,那次在贺知宫,他是故意耍她,装作没认出的。
她一直注视着车厢门那道门缝,仿佛他下一刻就会冲进来把她掳走,然后让她永无宁日地待在他身边,不停地遭受他的报复。
她默默往车窗边靠,随时准备跳车。
“可是要怎么办呢,你知道了我的一切,我却拿你毫无办法,只能等你大发善心,不要把我供出去。”他眼眶微红,哑声笑道。
萧柔知道他现在定是想博取她同情,因为他不能确定,那东西现在是否在她身上,要是她给了别人,或者藏在别人那,他得罪了她,他就有可能拿不回。
“怎么办,我都要被你供出去了,都这样了,我能见你最后一面吗?有些东西,我想亲手交给你。”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极力压抑住某种颤意,她觉得是他的恨意。
她当然不会见他,她这辈子也不想见到他。
过了好一会都不见她回应,世子开始被靖王府赶来的护卫拉扯。
可他咬紧牙,死死地用手抓住车厢壁,任由护卫如何去扒拉,始终扒拉不掉。
“世子,请自重!这是在大街上!”微安声色俱厉道。
崔世子是儒将,即便功绩赫赫,相对日日操练的护卫军,也理应稍逊一筹才对,可现下,十几个护卫硬是拽不下他的手来,手劲十分地大。
怕惊吓到萧柔,微安已经有些不淡定了:“崔世子!你再这样的话,可别怪本王不对你客气了!”
“你就...这么绝情,当真一个见面的机会也不给我?”崔燕恒朝车门低哑道,双目赤红,扒拉在车壁上的手背青筋突起。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要给你的东西是什么吗?啊??”他有些失控了,可朝车厢内的人吼完,又愧疚自责,语调立马低了下来,变成哀求的声音,边往衣袍里抖着手掏出信件,边道:“就看一眼,看一眼就行了...”
也就他掏信件的这一刻,成功被护卫们扒掉另一只手,成功将他扔下车。
世子身上的旧伤又裂开了,血水一点点弥漫出来,染红了他的甲袍,手里攥紧的本来被他护得好好的信件,此时也沾满了地上的尘,他顾不得自己的伤,慌忙用手去擦拭,可却越擦越脏,他大口呕出一口血,信件被血染污,他慌了。
此时,世子的队伍也赶到,将领上前想把他搀扶起,却遭拒。
微安有些看不下去,“世子请离吧,父皇此时还在宫中等待世子进宫报喜讯,世子为国争光,父皇定不会亏待你。”
他刚要跨过他走,就被他用手攥住腿,“殿下等等。”
他神色已经恢复冷静,“殿下能随臣移步说话吗?”
微安讶异。
世子用手背擦过嘴角的血,捏好手里信件,朝街道一旁的茶肆去。
微安见状,只得跟上。
在开好了的雅间里,崔燕恒让茶肆小二端来笔墨纸砚,一言不发地铺开一张白纸,展开信件工整地誊抄起来。
微安惊讶地看着原信件内容,竟是萧柔的父兄写给萧柔的信,而崔燕恒此时竟能照着信上的字迹,分毫不差地誊抄,字迹对比起来看,还真让人辨不出真伪。
“她厌恶我,我不想让她知道她父兄的信玷染了我的血,遭她讨厌。”
他把信写好,吹干折好,放进新的信封交到微安手上。
“殿下就当作信是自己得来的,往后她父兄的事,只要我一日不死,会帮她张罗的。”
他说完,一言不发起身离开。
微安拿着信,看着他寥落离开的背影,有些怔然。
第67章
微安手里拿着崔燕恒给的信件, 看看屋内专心敲打算盘的萧柔,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萧姑娘,这是殿下王府近期需要添置的物品, 清单在此, 你核算一下需要的银子,顺便看看是否还有需要增添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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