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闷响。
女孩的四肢僵硬冰冷,甚至在倒下后,还维持着手脚蜷起的动作。
这不是活人该有的动静!
霎那间,醉汉吓得酒都醒了。
因为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女孩的胸膛诡异地干瘪了下去,像是里面支撑的骨架被抽了出来,只剩下一层单薄的皮肉。而从胸腔中间的裂口里,骨碌碌滚落出来的——
竟是一颗熟透了的心脏。
属于人类孩童的,上面还依稀可见牙印的心脏。
.
“……这就是第一具尸体被发现的过程。”
齐昭海把时间拿捏得很精准,说完这句话后,他们刚好走到局长办公室门口。
“这起案件本来归区里管。”他说:“但是就在昨天,有人在其他区又发现了第二具尸体。本案中的两个死者,更是来自不同的分区。”
这案子,也就顺理成章地移交到了市局。
平心而论,齐昭海的声音不算大,然而他们的说话声,多少还是传进了局长办公室里。还没等敲门,门里便响起声音:
“到了就进来吧。”
这还是宋冥第一次见到云程市的局长。
从模样上不难看出,他已年过半百,但即便壮年不再,他的精神依旧饱满矍铄,眉宇间透出一股不容造次的威严之气。
然而,局长手上那用得掉漆,底部还摔得坑坑洼洼的保温杯里,以及杯中飘散出的不容忽视的红枣枸杞香,让他这尊铁面无私的包公像,也多了几分和蔼可亲。
局长宝刀未老,观察力惊人。
宋冥只不过多瞟了那保温杯一眼,立刻被他发觉:“见笑了,我家孙儿皮得不行,一天天的,非要跟我这保温杯过不去。”
“摔成这样,不换一个吗?”宋冥随口问。
“唉,陪了我好些年的老同志了,舍不得换啊。人老了以后,就喜欢这些老东西。”局长珍视地看了他的保温杯好几秒,随即将视线转向宋冥:
“宋小姐,终于见面了。我姓岳名焱,是云程市局的局长。齐昭海这小子,都已经跟我夸过你好几回了。这次啊,也是他向我极力推荐的你。”
“夸我?”宋冥有些意外。
这不太符合齐队长的作风啊。
莫非……齐昭海竟然是个表面上不以为意,背地里暗戳戳夸人的主儿?
她下意识扭头,瞟了齐昭海一眼。
“是又怎么样?”齐昭海故作镇定地挑眉,可惜他忍不住心虚闪躲的眼神,终究冲淡了那股子痞坏的劲儿:“毕竟你也确实……帮到了一点忙。”
让他当着面夸人,估计真的很难。
要不然,齐队长此时此刻的目光,也不至于飘忽成那个样子了。
岳局长显然不爱绕弯子。
几句简短的寒暄过后,他便直奔主题。
“宋小姐,我们这次请你来的目的,你想必也听说了。”岳局长短暂地放下保温杯,沉下声线,郑重道:“我真诚地希望,你能够以顾问的身份加入刑侦队,为案件的侦破出一份力。”
宋冥并没有立刻给出回复。
她沉吟片刻,道:“这次的案件我会竭力相助,但是否成为顾问……我可能需要一段考虑的时间。”
岳局长倒也不急:“也好,这件事确实该慎重考虑一下。”
但这次谈话也并非毫无意义。虽说宋冥担任心理学顾问一事暂且还没定论,不过今后她对这起连环杀人案件的参与,便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至少,不需要再劳动齐队长一次次申请。
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临走前,岳局长忽然叫住宋冥:“宋小姐中学是云程七中读的吧?”
宋冥微微点头,刚在疑惑为何问起这个,就听见他话音里的笑意一下子浓了许多。
“挺巧,这小子也是。说起来,他还得管你叫一声学姐。”岳局长笑道:“他虽然看着有些混,但其实遇事能靠得住、能力也不错,以后你俩相处起来,应该会磨合得还不错。”
终于,宋冥从这番话中咂摸出一点奇怪的感觉。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老父亲在婚恋市场上“推销”自己的儿子。
而且,还是向相亲对象推销的那种,恨不得把这混小子的一箩筐优点全都往人面前捧。
走出局长办公室后,宋冥思量再三,终究还是忍不住疑问。
“你们岳局是不是有些比较……”她在词汇库中艰难地搜罗了一番,终于找到一个勉强可以使用的形容词,“……独特的兴趣爱好?”
“什么?”齐昭海没太听清。
宋冥:“比如撮合别人、帮人相亲什么的。”
“咳咳,这个意思啊。”齐昭海险些想歪了的思维,被这例子一下给掰正回来:“局长那个老头子最喜欢帮人找对象。听说他上任时最看不惯的就是我们局里高到离谱的单身率,所以来的第一年就促成了三对。很多人私下里,都喜欢叫他岳老局长。”
岳老局长?月老局长。
宋冥皱了皱眉。
好怪,但莫名契合这位局长给人的印象。
没有红衣赤绳、长须白发,只有一个老旧保温杯,和一身凛然正气的警局月老,从某种程度上说,大概也能称得上云程市局的一大特色了。
.
宋冥对岳老局长业余爱好的关注,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刚一踏进刑侦队的办公室的刹那,无数现场照片当即夺走了宋冥的注意力——这些照片,几乎充斥了办公室正前方的整张白板。
不同于其他鲜血横流的画面,本案的现场并不血腥。
却更加诡谲莫测。
堆叠的垃圾,嗡鸣的蚊蝇,发臭的污水……女童的小小尸身置身其间,公主裙有如展开的彩色蝶翼,看似是大片暗色中仅剩的鲜艳瑰丽,实际上则是所有诡异的源头。
宋冥禁不住走上前。
她的指腹,缓慢地抚过相片上女童皮肉外翻的胸腔伤口。
那道伤痕极深,血肉连同衣物一起被劈开。如同在开遍繁花的原野上,皲裂破碎出一道狭长陡峭的裂谷。裂谷之下,是因失血而发白的肌肉组织。
这对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来说,该是怎样残忍的酷刑?
“除了胸前的切口,还有无处不在的捆绑伤,和空无一物的胸口。”宋冥的口吻依旧理性克制,只是其中的冷峻之意,已比平时稍浓:“她生前,都经历过什么?”
齐昭海话音沉重:“长时间的捆绑,被注射致死量的药物后,又被开膛。”
宋冥:“在活着时开膛的?”
齐昭海点头。
仿佛在霎那间,周围的空气都因为这个答案而变得压抑了。
它一丝一丝地凝滞,在穹窿下堆叠成昏暗沉重的积雨云,好似在为这两个惨遭屠戮的稚嫩灵魂垂首默哀。
宋冥移开磁石,从白板上取下两个孩童的面部照片。
她凝视着那两张小脸。
两个孩子五官面貌不同,却如出一辙的苍白而面无表情。他们脸上没有痛苦,没有悲戚,甚至寻不见一丝一毫挣扎的痕迹。
只有面部肌肉全然放松,才会是这样的表情。
齐昭海大概意识到她的困惑,于是把验尸报告往她面前一递:“开膛不是真正的死因,只是在濒死状态下进行的。根据法医的验尸结果,这些死者都死于肌松药注射过量导致的呼吸肌麻痹。”
也就是说,两个孩子死前,是能够感觉到自己被刀剖开的。
但她们除了等待死亡。
别无他法。
“受害者胸腔中被取走的不止心脏,还有肋骨。”齐昭海主动承担起介绍案情的责任:“我们在尸体附近找到了这些肋骨,但是——”
它已经被砍成一截一截的。
像是超市冰柜里陈列贩卖的,家畜的排骨。
可供食用。
而且事实上,凶手也这么做了。
“法医验尸后发现,这些骨骼中的钙质大量流失,附着其上的肌肉,也出现了蛋白质变质的现象。”齐昭海道:“简而言之,这些排骨被炖煮过。”
被煮得发白的小孩肋骨旁边,甚至能看见几块被炖得软烂的白萝卜。
排骨萝卜汤。
这是一道很家常的汤水。
然而这种平凡普通的汤,在此时此刻却格外悚目惊心。因为——
它的原料,换成了人。
第20章 食心傀儡2
顿时, 宋冥胃袋一阵痉挛。
胃气上逆,诱发出剧烈的不适——不止在生理层面,更多的则是在心理层面。
那两个孩子还那么小,那么稚嫩, 凶手怎么下得去手?!
“有那些肋骨的照片吗?”宋冥问。
齐昭海走到白板前, 从上面一大叠照片中,精准地拿下了那几张有拍到尸体肋骨的:“都在这里了, 应该没有遗漏。”
在这些被剁成块的肋骨上, 存在着两种明显不同的切割痕迹。
分别来自不同的人。
负责将肋骨从尸体胸膛取出的那个人,力气似乎较为不足。骨骼上的痕迹显示, 经过了多次的劈砍落刀,此人才最终将骨头成功砍断。
而另一种刀痕则干脆利落, 不见拖泥带水。
“两个人?”宋冥稍稍凝眉。
然而,她的视线随即被另一张相片所吸引。相片的正中间,是一块才被咬了两口的肋排, 肉上的牙印清晰可见。
宋冥瞟了眼肋排旁摆放的标尺。
对照尺上的刻度, 不难看出这些牙印极为小巧, 而且普遍较浅。
从这个深浅程度以及尺寸大小上,基本能够判断, 这齿印应当不属于成年人。此外,牙印上还有个不大的空缺,约莫一颗牙齿的宽度。
这足以说明,此人缺了一颗牙。
宋冥心情复杂地启唇:“曾经食用过这块肉的人,年龄应该在6至13岁,正值换牙期。”
“对, 那是小孩的牙印。”齐昭海道:“而且是受害者的。”
宋冥脑子突地一跳。
她倏然抬头。
只见,齐昭海打开电脑软件, 将他从第一个死者的肋骨尸块上拓下的牙齿印,与第二个死者的牙齿模型进行对比。
二者的契合程度,可谓是严丝合缝。
看得人心头发冷。
齐昭海从电脑前抬起头,屏幕散发的冷光,衬得他眼瞳越发幽深凌厉:“我们初步判断,凶手会在每次抛尸之前,挑选并带走下一个受害者,把上个死者的尸骨煮给她吃。”
逼受害者相食。
这是什么种类的变态?
宋冥捏着照片的手指默默收紧,只觉得此人简直丧心病狂。
齐昭海长长地叹了口气:“而出现在第二个死者肋骨上的牙印,说明本案已经出现第三个受害者了。”
所以他们的速度要快。
要足够快。
迅速到能够抢在凶手再次杀人之前,救下那个小女孩的性命。
下一刻,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一道缝隙。
有警员探了个头进来:“队长,受害者的身份都辨认清楚了。”
纵使那条门缝非常狭窄,宋冥都能够清清楚楚地听见,那些死去孩子的家属们认完孩子的尸体后,正在警局内放声号哭,撕心裂肺。
“说说情况。”齐昭海道。
警员瞅了宋冥一眼,似乎有诸多顾忌:“这……”
“别紧张,她现在是我们队的心理学顾问了。”齐昭海扬了扬下巴,示意警员尽管放心,又转头对宋冥道:“一起听听。”
警员把搜集到的资料,大致概括了一下:“第一个受害者吴玥玥,10岁。推测死亡时间在12月12日的傍晚五点至七点,弃尸时间在14日。她就读于鑫光实验小学,老师和家长对她的评价都不错,一致认为她乖巧听话,成绩也从不让人烦心,是那种普遍意义上的好学生。”
如果说第一个死者已经足够年幼,那么第二个则更小。
“第二个受害者叫叶薇,只有9岁,读的是家附近的云程第二中心小学。”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不忍:“她死于12月18日,也是在傍晚五点至七点,弃尸时间则是在20日。虽然她也是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但家境很苦,父母已经离异并另组家庭,家里就只剩下年迈的外婆在照顾她。”
女孩的外婆听闻这个噩耗后,眼睛都快哭瞎了。
将这两个女童的资料摆在一起,很快能够总结出两个共同点:听话懂事,且年龄都在青春叛逆期之前。
此外,两人在外貌上也存在许多相似之处,尤其是她们的苹果脸和杏眼。
简直如出一辙。
以上几点综合起来,便成了凶手挑选受害者的大致标准。
齐昭海环顾四周,叫住了从身边经过的石延:“立刻把这些这些标准导入失踪人口档案库中,检索附近符合条件的失踪女孩。记住,要快。”
对于第三个受害者,他们掌握的信息还极其有限,只能寄希望于筛查结果。
石延忙不迭地应了声好。
吩咐完这件事,齐昭海又问道:“这两个受害者在行程轨迹和人际关系上,有没有重合的地方?”
警员摇摇头:“目前还没有发现。”
齐昭海:“好,继续详查。”
宋冥意识到,他之所以急于确认第三个受害者的身份,是为了尽可能地救下她。
然而,第二具尸体是前天被抛尸的,直到昨天才被人发现。而目前看来,凶手从抛尸到下一次杀人,仅仅间隔四天的时间。这也就意味着,距离下一个人被杀害,只剩下最后一两天的时间了。
或者更精准地说,不到24小时。
平心而论,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找到并且成功救下第三个受害者的可能性,虽然有。
却近乎渺茫。
宋冥无言地在心底叹息。但看见齐昭海全力以赴的样子,她还是没有选择泼冷水。
这个齐队长的血管里,就像永远燃烧着扑不灭的岩浆。炽热又滚烫,流淌着一股不服输、更不认命的桀骜冲劲。
明知不可能,却偏要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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