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者奇异的反差感,让齐昭海不觉间有些出神。他不仅没有立刻松手,反而鬼迷心窍似的,在那唇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收获了来自宋冥的狠狠一咬。
“嘶”齐昭海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登时缩回手指。一看,上面已多出一个清晰的渗血牙印。
咬得可真不客气。
宋冥不善地白了他一眼:“人话都不懂得听,活该。”
只咬一口,已经算她嘴下留情。
宋冥不是花瓣,是蛇。哪怕花色再美,也有剧毒尖牙。他人胆敢冒犯,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宋冥说着,往旁边退开半步。
其实,她方才原本想的,只是拍开齐昭海的手。可是事到临头,为什么她受到刺激后,下意识做出的会是咬这个动作,宋冥自己也还没有找出能够解释的原因。
咬这个举动,或多或少有些逾界了。
莫名暧昧。
幸好齐昭海的神经比较粗,看样子还没反应过来。
搜查杂物间的过程中,除了发现在男死者头部形成撞击伤的柜门边角,还找到了些许零碎的物件。杂物之中,有几块玻璃碎片发现的地方,刚好在案发的柜子边上。
碎片拼合后,是大半个椭圆形的凹透镜,上面还印着点鞋底的纹路。
大概是被暴力踩碎的。
“你觉不觉得,这个玻璃片很像眼镜?”齐昭海对这个镜片很感兴趣,它出现的位置和碎裂的方式,都显示出跟这起案件的联系。他观察了一下镜片的形状:
“是凹透镜,应该是近视眼镜。”
当晚应该有个近视的人,参与了这场多人斗殴。
如今社会上的近视率,高达总人口的53.6%,要想知道参与斗殴的近视者是谁,他们需要借助点手段。齐昭海把碎镜片用证物袋收集起来,吩咐下属道:“试着查一下,这副近视镜的度数和品牌。嫌疑人如果扶过眼镜,可能会在镜片上留下指纹,也一并提取下来……”
宋冥听着这些话,脑海中忽地浮现出,林懿咏男友阮文的新眼镜。
阮文想来是个节俭的人,下午见到他时,他从身上穿的居家服到脚下踩的拖鞋都是旧的,而那副眼镜却新得格格不入。
会这么巧吗?
不过阮文的性格,全然不像是会参与群架的人。
餐吧老板心眼子多,对导致男死者段鑫身亡的事情透露少。但简副队询问的落网富二代大多数生活得过分顺遂,没那么深沉的心思,只要找对了审问方法,他们就知无不言。
“即便打斗发生时,包厢里的人基本都喝高了,但从口供里还是能拼凑出案发过程。”简尧说道:“案发当晚,段鑫让店员下药迷晕了一个女顾客,当店员要从这里把女顾客送进包厢时,突然有人冲出来阻拦,跟店员争执起来。此事被段鑫看见,冲上来帮店员。不巧的是,包厢里的几个人和段鑫正好有积怨,于是也趁醉进到杂物间里,加入了斗殴。推搡中,不知道是谁……”
齐昭海正听得仔细,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却打断了他。
“看看网上。”岳老局长的嗓音里压着怒意:“你们那个女死者窦若冰的母亲,现在正跑到大楼顶上直播自杀,声称谁敢掐了她直播间,她立刻就往下跳。你们是怎么办的案子,怎么安抚的家属?!”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给定的侦破时间只剩两天了,可救人要紧,哪怕齐昭海一百个不情愿,他们也只能把破案的事情暂时搁置一边。
第72章 猎巫童话12
万丈高楼上, 朔风怒号咆哮。强劲的风力从外向内横扫,吹得正在直播的手机摇摇欲坠。
晃动不止的画面里,是一张他们熟悉的沧桑的脸。
女死者窦若冰的母亲爬上高楼的天台,站在护栏边缘, 将手机屏幕缓缓对准自己。护栏是外层用瓷砖包裹起来的结构, 现在已经老化,质量很差, 内外的瓷砖碎块时不时地崩裂脱落。而她的脚下, 就是陡峭的万丈深渊。
不慎失足,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没有半点生还的可能。
自杀地点尚且不明, 齐昭海即刻根据直播中出现的建筑特征,开始分析:“看这个层高, 应该得有三四十层。但这栋楼有年头,建得早,云程市符合条件的楼栋应该不多。”
简尧拿过电脑一顿敲:“云程市范围内, 搜索到两栋符合条件的高楼, 一栋是丰佰路的启邺大厦, 一栋沙池路的阳承大楼。”
齐昭海:“排除沙池路,沙池路上没有这么多车流。”
简尧:“那就是丰佰路的启邺大厦。”
就在他们热火朝天地锁定自杀地点后, 直播里的窦母开了口。齐昭海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话语。
“我女儿不是什么坏人,私生活也没有混乱。她长这么大,连男朋友都没找过一个……她是个孝顺善良的好孩子。”窦母语速徐缓,语调低沉,仿佛每吐出一个字,就耗费了她莫大的力气。然而, 音节一说出口,就被风打得支离破碎。
窦母的神态很不对劲。
倘如来替女儿认尸时候的她, 是盛满了悲痛的容器,那现在,她整个人只剩下一具形销骨立的皮肉壳子,一具麻木的空壳。从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见。
泪水早已风干,在脸上凝结成难看的泪渍。狂风摇撼着她,撞击着她,也穿过她空荡荡的灵魂。
绝望到极处,便是空。
对世间没有任何念想的,虚无的平静。
齐昭海心下惶然一惊,因为在宋冥的脸上,他也看到过相似的神情。
樊甜恬反映:“今天上午,女死者窦若冰的身份曝光,其班上家长闹上热搜。我让网警那边帮忙查了下,窦母在之后的不到24小时内,也收到了大量私信轰炸,来自网友的人身攻击,占到了其中的九成……”
这些人诋毁女死者还嫌不够,连她的母亲也不肯放过,让她的丧女之痛雪上加霜。
窦母可能是因此崩溃的。
“既然地址已经确定下来,我们马上出发。”齐昭海迅速投入行动:“直播自杀这件事一分钟不解决,不仅我们破案的时间就少一分钟,女死者的母亲也会一直处在危险中。”
要救人,还是要到现场干预。
.
丰佰路的启邺大厦,已密密麻麻围了不少看客。
有真心担忧的,也有来凑热闹的,分不清在人群中各占多少比例。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手里都拿着观看直播的手机,竭力抻长了颈子,仰着头,去望高楼顶端那颗小得不能再小的人形黑点。
“我的女儿和网上说的不一样,她真的……是个很乖的孩子。”窦母没有看一眼手机屏幕,也不在意屏幕上飞速滚动的弹幕。她只专注地低着头,望向脚底下车水马龙的大街——
她即将跳下去的地方。
仿佛这个垂直陡峭的深渊,对她有某种强大的吸引力,吸引着她纵身一跃。
窦母的脚,往护栏边沿更靠近了一些:“我经常后悔,当年她爸病倒的时候,没有咬咬牙让她接着读下去。她这孩子太懂事,考研笔试都过了啊,听到她爸重病,非去找了一份工作,赚钱给她爸治病。可前些日子,她爸还是走了,我们娘儿俩抱头哭了一场,然后她跟我说想出去吃点好的,换换心情……我真后悔,让她一个人去。”
她重心前倾,脚掌往前挪动了一段距离,半只脚几乎伸出了护栏的边。
底下激起一片惊叫。
惊叫声中,齐昭海带领警员,火急火燎地往楼上赶。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宋冥盯着手机里窦母的自杀直播间,边走边问。
齐昭海步履不停:“当然是好的。”
“好消息是,窦若冰的母亲情绪非常稳定。”宋冥说:“她不在意直播弹幕,也不容易被直播间里的网友刺激到,所以不太可能因为情绪不稳,突然跳楼。”
齐昭海:“那坏消息是什么?”
宋冥:“坏消息就是,她自杀的决心异常坚定,不容易被动摇。她活着没有念想,所以很难劝说开解。”
齐昭海脚步一顿,从宋冥幽微的表情里,竟读出了只言片语:“你已经有想法了?需要我怎么配合?”
宋冥凝视着他的双眸:“信我?”
齐昭海毫不避让:“信。”
宋冥短暂评估了一下这句话的可信度,然后踮足贴在他耳畔,轻声说了句什么。一句话后,齐昭海即改变了上天台救人的原定路线,带着他余下的大部分人手,绕进另外一条路去了。
登上天台的,最终只有宋冥和简尧副队。
不曾想,天台上除了他们和窦母,居然还有一个人。
这个邻家妹妹长相的女生,也是上来劝窦母放下轻生念头的。她穿一身苹果绿的连衣裙,扎成双马尾的长发在楼顶的大风中飞扬。哪怕窦母一直充耳不闻,她仍然没有放弃劝说,而窦母对她的接近,也没表现出排斥的态度。
这一点,或许是现场民警允许她上楼劝人的原因。
简尧显然跟她认识,见到她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生虽然也讶异于他的到来,但心神依然被牵系在窦母身上:“她是我的邻居,平时很照顾我,是最近遭遇了太多不幸,才一时想不开。这种时候,我不可能坐视不管。”
从两人的谈话中,宋冥了解到,她就是那个简尧追到后恨不能昭告天下的女友,云苹。
与此同时,窦母的脚步还在继续前挪。
离边沿越来越近。
随着鞋底的摩擦,几块碎石皲裂开来,从护栏边上脱落坠下,将这块区域的边际线又整个往后移了两公分。
窦母在前的整只脚,已完全悬空。
危在旦夕。
“小心啊,不要再往前了。”云苹担忧地对窦母喊到:“你曾经跟我说过,人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现在也是一样的。只要活着,未来总会找到盼头。生活中还是有很多美好的,至少每天的夕阳都不一样,楼下养的小猫会盯着鱼缸里的金鱼摇尾巴……这些,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吗?”
对一切置若罔闻的窦母,突然对这一句话有了反应。
她抬眼望了望天。
夜空中瞧不见一颗星子,只有大片轻纱似的云雾,在靛蓝的夜幕前游弋。
是啊,夕阳是很好,猫也很可爱,她们母女俩都很喜欢。可惜,再美好的事物,以后对她也没有意义了,曾在她身边一起赏景逗猫的女儿,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思及此处,一大股怅凉的凄哀感,又从心底哗然涌上来,堵得窦母喉头一阵哽咽发酸。
“……你瞧我这样,好看吗?”窦母突然回头,看向与女儿一般大的云苹。
云苹连连点头:“好看。”
“是好看,又新又鲜亮。”窦母垂下眼睫,噙着一丝笑,珍视地将那泛着光泽的衣服面料,抚摸了一遍又一遍:“我今天穿的,是我这些年最好的衣服,刚从大超市买的。你都说好看了,我穿这件衣服下去,找到我女儿和我那死鬼老公后,他们也一定会夸我的。”
云苹没想到,她劝解的话竟然会起反作用,一时有些慌神。
宋冥评价:“劝得太温和了。”
云苹怔忪一下:“啊?难不成要刺激她吗?”
“她需要的是一剂猛药。”宋冥颔首:“她过于思念女儿,并不惦念这个世界,只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所以,不如以毒攻毒。”
云苹还没想明白她的意思,宋冥已经缓缓举步,走近天台边沿。
“新衣服很漂亮。”宋冥笑了一下,以一句客套的夸赞作为开场白,看着窦母眼里浮现出幸福而酸涩的神色后,她的语锋却陡然一转:“遗憾的是,你女儿不一定有心情欣赏。她死得太惨了。”
宋冥对窦若冰的死毫不避讳,简直如往窦母心口窝上剜刀。
窦母的笑容,刹那间冻在嘴角。
“是不是有人安慰你,说你女儿死得很快,没痛苦多久?我告诉你,假的。”宋冥勾唇冷笑了一下,毫不客气地揭开那层遮羞布:“他们这样说,只是希望你快点冷静下来,接受现实,乖乖的不要闹事,不要让他们难办。”
见窦母脸上神思恍惚,宋冥又补上一刀。
“想知道你女儿死的时候,有多痛苦吗?我来告诉你。”宋冥注视着窦母的表情,变本加厉地刺痛她:
“为了让迷药更快分解,不留下罪证,餐吧店员往你女儿杯子里加的迷药分量不多。因此,当你女儿被拖进包厢里折磨的时候,她神智逐渐清醒了。她在痛苦难耐中拼命反抗,却因为迷药的作用使不上力气,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只在她手脚上留下一块块恐怖的淤青……”
就像一只即将溺毙的飞虫,在绝境中做着徒劳的挣扎。
却挣不脱死亡的命运。
第73章 猎巫童话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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