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冥。
电光火石之间,车轮已近在咫尺。
大功率的车灯直射视网膜,照得视野白茫茫一片。
强光造成短暂眼盲,宋冥什么也看不见,耳蜗里只剩下发动机低沉的咆哮。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只能够凭借本能,竭力往身侧闪躲。
她听到风声。
尖锐的,刀一样的风,从她耳畔割过。
高啸的风声里,车子危险地蹭着她的风衣下摆,飞驰过去。跟她擦身而过。
然而宋冥看不见的是,一撞不成,那飞速行驶的汽车又掉了个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卷土重来。隐匿在车厢中的司机眼放凶光,他紧握方向盘,将车头对准宋冥,猛地踩下油门。
“危险!”说时迟那时快,齐昭海赶忙奔来,一把将宋冥扑倒在安全地带。
车辆撞了个空,悻悻离开。
起身时,齐昭海特意瞄了眼那辆车的车尾。本该放车牌的地方,他没看到车牌号,只瞧见一大块灰黑的布。
车牌被恶意遮挡住了。
齐昭海可以笃定。这辆车不是什么善茬,驾驶它的人此行的目标无比明确,绝对有所预谋。要是他今晚没能及时赶到,宋冥将会遭遇怎样可怕事情,齐昭海发现他完全不敢设想。
宋冥按着眼睛,稍微缓了一会儿。
等到视力重新恢复之后,她才扶住路灯的杆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齐队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学姐,你不应该先感谢我吗?”齐昭海嬉皮笑脸地捂住心口,表示自己弱小的心灵被她狠狠伤到,戏精的样子很没个正形:“刚才车子开过来那么危险,我把自身安危抛在脑后,一心只想赶过来救你的命啊。一上来就问东问西,我可是会很难过的。”
宋冥刚想笑他没个队长的模样,一抬眼,就发现了他没藏好的微表情——
担忧,后怕。
为宋冥的安全思虑重重。
齐昭海小心翼翼的关心,被他用夸张的神情,包裹在一层开玩笑的皮里,却又冷不丁泄露出零零散散的一点。
盼着宋冥发现,又盼她别发现。
怪别扭的。
“行吧,就算不回答,我也知道是樊甜恬告诉你的。”宋冥无可奈何:“她本来就给我发了短信,提醒我要小心,我看短信时正好那辆车撞过来,没来得及回复。她看我不回复,估计更焦虑了,将这件事情告诉你也是意料之中。”
宋冥猜对了一半。
樊甜恬警花确实是在担忧。只不过,比她更忧心宋冥的那个人,此时正以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子,戳在宋冥面前。
而且,脸上还不爱表现出来。
实在是……真实情绪的表露,全靠别人猜。
得亏齐昭海喜欢的,是擅长捕捉微表情的宋冥。要不是这样,光凭他这傲娇的德性,姻缘线估计开局就是妥妥的惨淡收场。
“今晚开车撞我的人,也许是被花钱雇来的。”长期参与破案,分析已成为宋冥的一种习惯:“鉴于那群嫌疑人财力雄厚,愿意纡尊降贵,亲自做这种高危事件的概率不大。况且,□□这件事情,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其实可能没有那么难。每个人都有急需用钱的时候,只要金额开得足够高,这种拿钱卖命的活不愁没人接。稍后,我会将这件事情,告知其他也可能处在风险中的人。”
那帮嫌疑人最擅长的,就是威胁女人。
宋冥说完他人的事,话题绕了一圈,终究还是落到自己身上。
“按照这个架势,那些人不太可能善罢甘休。”宋冥低声叹了口气,半开玩笑地打趣齐昭海:“我再怎么说,也是警局的特聘顾问,齐队长有想好,该要怎么保证我的安全了吗?”
宋冥只是随口一提。
她动动嘴皮子罢了,并没真的想过,要将自身安危寄托给别人。
不曾想,齐昭海居然真的在很严肃地思考这个问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齐昭海思索一段时间,突然变得支支吾吾起来:“你……你家还有空地吗?”
“嗯?”宋冥睨着他红透的耳尖:“齐队长有想法了?”
齐昭海格外艰难地点了下头。
“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可以……可以在你家……借宿一晚。”语法简单的一句话,齐昭海的舌头却好几次险些打成蝴蝶结。他脸上热得简直像有两把火在烧,一路从耳朵尖烧红到了脚底板。好端端一个刑侦队长,红成了颗熟透的人形西红柿。
不等宋冥看过来,齐昭海立刻跟被烙铁烫着了一般,飞快地偏转视线:“你别多想,我不为别的,只是……想要保证你的安全,这是最方便可靠的办法。”
宋冥看破不说破。
她把大衣领子立起来,躲在领子后面,抿着双唇忍俊不禁。
既然是普遍的保护措施,那齐昭海害羞个什么劲儿?反应激烈到,连当下的微表情都藏不住一点,摆明了是心里有事。
宋冥想着,努力控制了一下唇角上扬的弧度。要是让齐昭海发现她在偷笑,这个脸皮薄得要命的刑侦队长,估计要羞愤欲死地跟她当场翻脸。
“到我家贴身保护?”宋冥故意觑着齐昭海,坏心眼地又重复一遍:
“也不是不可以。”
这句简短的同意,昭告了同样短暂且理由正当的,一夜“同.居”生活的开始。
平素恨不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宋冥,事后也忍不住反思,为什么她那会儿对合住这种本该排斥的事情,答应得如此轻而易举?之后,宋冥成功得出结论——因为她太好奇一旦答应下来,齐昭海会表现出什么样的反应了。
而齐昭海的反应,也没让她失望。
得到允许的那一瞬间,齐昭海振奋得两眼放光。宋冥怀疑,齐昭海如果不是警.察,是警犬,他现在不仅会摇尾巴,连耳朵都要竖起来。
嘶,货真价实的人形德牧。
第75章 猎巫童话15
在跟宋冥回家的一路上, 齐昭海的话突然变得很多。这一情况,也在他和宋冥先后进入狭小的电梯间里之后,变得尤其明显。
齐昭海几乎成了话痨。
聊的内容,还全是刑侦工作。
齐昭海局促不安地仰着脖子, 盯着电梯上方跳动的楼层数字, 仿佛用目光长按显示屏,就能助力电梯加速上升:“学姐, 你们跟那些受害者联络了一天, 现在有多少人愿意指认嫌疑人?”
像是怕意识到,两人正在密闭空间里共处的事实。
齐昭海看都不敢看宋冥。
以至于, 宋冥没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齐昭海是在对她说话:“截止目前, 大概已经有二十多个受害者响应我们了,而且这个数量,还在缓慢且持续的增加当中。”
齐昭海点了下头, 本能地想找点东西继续说, 才发现这仅有的工作话题已经说完, 只好被迫保持沉默。
沉默在尴尬里滋生,又在尴尬中蔓延。
齐昭海双手紧张到无处安放。五个手指僵硬地在空中半抓握着, 垂在长裤侧边的接缝处。
宋冥只瞥上一两眼,就大概明白,齐队长今晚为什么聊工作这么活跃了。敢情是他太过紧张,只能聊案子缓解——仿佛只要嘴上还在说着跟案件有关的事情,他们就能够从接下来即将相处一个晚上的事实里,跳脱出来, 假装还是无污染无公害的单纯共事关系。
然而,要在情感上自欺欺人, 太难了。
“我只是在保护同事,保护同事……”齐昭海一遍遍给自己催眠。
眼看着,电梯距离宋冥居住的高楼层越来越近,齐昭海口舌发干的症状愈发严重。他喉结一滚再滚,企图滋润干燥的喉舌,却总是徒劳。
“叮咚”,电梯轿厢到达指定楼层的提示音,终于姗姗来迟。
齐昭海如获大释。
当电梯门开启的那一刻,他长舒出一口气,迫不及待地跨了出去。
“这么心急?”宋冥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家门,一边扭过头,噙着微笑故意误解他:“齐队长的态度这样有趣,让我很难不多想啊。”
“多想什么?”齐昭海下意识反问。
宋冥觉得自己心眼变坏了。一瞧见齐昭海这样害羞纯情,却偏要装正经的样子,她就禁不住想要去逗上一逗:“我还能多想什么?无非是……齐队长是不是也蓄谋已久?”
那尾音弯绕而上扬,宛如藏了蜜做的钩子。
齐昭海以为被点破心思,心下暗暗一惊,很不巧地撞在那钩子上。他好险没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咳咳咳……学姐,你……你你不要凭空辱人清白啊。这种话,可不是能随便乱说的。”
他声音发虚,否认得很没可信度。
既然,齐昭海对此的否定不太可信,那真相就是……
宋冥及时截住,没再往下想。捏在右手掌心中的钥匙转过最后一圈,锁孔里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她稍稍用些力往里一推。
大门应声而开。
宋冥径直走进黑暗的屋里开灯,齐昭海却站在门口愣住了。
这里根本就不像一个家。
通常人们理想概念中的“家”,远不止是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庇护所这么简单。家是能让人在内休息放松,乃至寄托精神的地方。然而,宋冥的家,则完全违背了这个概念。
与其说这是她家,不如说这是个样板间。
明明生活所需的家具家电一应俱全,却偏偏没有一丝有人生活过的迹象。甚至有些家具上面,竟然蒙着刚买来时的防尘布,没拆过封。
齐昭海流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你平时真的住这儿吗?”
宋冥:“住啊。”
齐昭海:“那这里为什么……”
“因为我每天回来的时候都很晚,这个家对我来说唯一的作用,就是有张床休息,以及偶尔可以在书房处理工作。”宋冥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房子买来的时候就是精装修,平时客厅、厨房里的东西用不上,所以其中有很多一直没拆封。”
合理,也合法。
就是着实有点不对头。
齐昭海深感不可思议。他艰难地拆掉了沙发上的包装,勉强找了个坐的地方:“就没有人觉得,把东西都这样不拆封地放着,可能有点奇怪吗?好像你从没住过这里一样。”
宋冥耸了下肩:“没有,因为你是来我家里的第一个人。”
齐昭海心里暗戳戳高兴。
冰箱大概是很久没人打开过了,里面的食物饮品大多过了期,旁边整整一大盒加浓的速溶黑咖啡粉,倒是被喝得只剩下一两包。一看走的就是罔顾身心健康,一心只求高效办公,每天往死里熬夜的路子。
齐昭海帮忙扔完冰箱里坏掉的东西之后,发现这冰箱几乎成了个空壳。
他艰难地从中找出一盒没发馊的牛奶,倒进杯里加热,本着好人做到家的原则,把牛奶递到宋冥手边:“我猜你可能胃不是太好,把咖啡换成牛奶,可能对胃病康复会有帮助。”
这一换,□□含量直接降级到0。
存心不想让宋冥熬夜。
宋冥慢条斯理地一掀桃花眼,未语先笑:“从我家的陈列摆设中收集线索,推断出我的生活习惯,再从这些习惯中,推测出我的健康状况?”
她纤长的手指虚按在牛奶杯上,却没半点要接的意思。
指尖擦过指尖。
齐昭海过电般浑身一颤,下意识想躲,却因顾虑那杯牛奶可能落地,不敢去躲。
杯口升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宋冥在水雾朦胧中缓缓直起腰,距离挨得比杯子还近。直至观察到,齐昭海的肩背线条如蛰伏般难耐地收紧,她才勉为其难地拿走奶杯,将其轻轻放过:“职业病。哪儿有人学侦查学,是侦查同事用的。”
齐昭海不服气地回呛:“那你学微表情心理学,还不是拿来研究我了?”
他们两个,彼此彼此。
“虽然说,撞你的那辆车遮住了牌照,但要查它,还是有办法的。”齐昭海坐回沙发上,坐在宋冥身边:“我记下了那辆车的型号和颜色,刚才已经通知下去,让人去查这辆车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云程市这个地段不算偏僻,监控的覆盖率和覆盖面积,还是可以信赖的。
他们只需要等待结果。
沙发材质松软,人一坐上去就往下陷,齐昭海陷在沙发里,悄悄侧头凝视宋冥。
牛奶还烫着,宋冥用双唇含住杯沿,极小口地先抿了一下。她这么多年喝惯了咖啡,现在再喝牛奶,竟然有些不太习惯:“男死者的死亡现场的人,身份都确认完了吗?里面有没有一个叫阮文的?那个眼镜碎片,我怀疑是他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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