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白,炽热。
居高不下的情绪化作高温,将宋冥包裹。宋冥的心跳错了节拍,她觉得,她如同一块不慎落入火焰里的冰块,让适应了严寒的她,感到留恋又惶恐。
“不早了,我先进房间了。”宋冥薄唇抿作细细一线,她逃也似的缩进房里。
房门迅速地关上合拢,连一丝缝隙也不留。
她在这份爱意面前,溃不成军。
厚厚的一层门板,屏障似的,完全隔开了他们。宋冥却在门的内侧,隔着猫眼,偷偷地看着门外的齐昭海。
对于宋冥的离开,齐昭海不气也不恼。
他的心情还是很好。
“学姐,那我走啦。今晚好好休息。”齐昭海在门外又停了半秒,才心满意足地笑着,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离开。
直到齐昭海的身影,全然消失在猫眼当中,宋冥眼睛才舍得从猫眼上挪开。
她感到,心房的一部分空了下来。
宋冥背过身,慢慢地,将后背贴上冰冷厚重的门板。
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的手机,屏幕亮着,在没有开灯的房间内,发出荧荧微光。相册功能被点开了,相册的收藏栏里空空荡荡,只有两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是宋冥在接受母亲的信托前,回家整理母亲遗物时,在家中意外发现的。
那是一张旧照片了,
是她高中时期,跟班级同学的合照。
那时候临近毕业,阳光很好。金黄的夕晖斜着倾落而下,像是给他们每个人都镀了一层金边。
然而,照片意义的特殊之处,并不在于上面的宋冥。合照上的宋冥,和绝大多数时候的她,没有什么两样,都是同样的面无表情。让宋冥留下照片的变数,在于背景里多出的那一个人。
那是曾经的齐昭海。
少年生来反骨,满身带刺的桀骜倔强,连余晖都消弭不去。
斜阳下,校门边,蓝花楹纷飞的蓝紫花瓣里,齐昭海叼着根细细的草茎,看似不经意地,向正在合照的宋冥投来一瞥——
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偷偷飞红了耳尖。
齐昭海当时或许以为,自己的做法天衣无缝。殊不知,这一幕却被相机忠实的记录下来,然后在多年之后,诱出宋冥这段被抹去的回忆。
三年的岁数差,看似不多。
可这短短的三年之差,差的正好是一整个高中生涯。
宋冥高三毕业的那一年,齐昭海才快要中考。那年,齐昭海来得格外勤,大概是因为将目标学校,定在了她的高中,又或许……不止如此。
宋冥看着齐昭海泛红的耳尖,禁不住勾起唇角。
她以指尖轻抚过照片上齐昭海的脸庞,触碰到的,却只是冷而硬的液晶屏幕。
齐昭海的心思,宋冥哪里可能不明白?曾经,她还可以拿自作多情来搪塞自己,但如今,齐昭海已然表现得如此明显,她便再也不可能对此无知无觉。只是,越是清楚,宋冥的心绪越是复杂……
无言的叹息融化在黑夜里。宋冥轻抚相片的手指,蓦然停住。
她艰难地闭了闭眼。
下一刻,指腹决绝地向另一侧划去。
相册被宋冥翻动,第一张照片消失的刹那,第二张照片随之出现。不同于前者的色彩艳丽,这张照片只有白纸黑字,格外冷峻。
那是一份医院出具的诊断结果。上面“人格解体”几个字,赫然在目。
而患者,正是宋冥。
相册里的诊断书,并非继父给她看的那份,而是宋冥疑心继父作祟,几天前抱着微茫的希冀,重新去医院检查得出的。
然而她拿到手的,还是一样的结果。
分毫未变。
她确实患有人格解体,且尚未痊愈,继父虽作恶多端,在这件事情上却没有坑骗她。
宋冥低垂眼睑。
一双桃花眸中,神色晦暗。
诊断书上那一个个方块字,仿佛蠕动起来,生出根根分明的尖刺。暗色的潮水在翻涌,却被死死禁锢在冻结的冰层之下。
人格解体,一种多见于女性的心理疾病。患者对世界缺乏真实感和感知力,建立感情链接困难。
也就是说,他们难以感知到爱。
更难以爱人。
此前,宋冥之所以没有偏好和喜恶,而且时常出现恍惚感,便是因为这种疾病。
心脏仿佛被密密麻麻的铁丝缠绕束缚,细细的铁丝勒进肉里,疼得麻木。沉默的黑暗,叫嚣着向宋冥压来。她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攥紧,似乎想要隔着手机,把那张病例单揉皱,销毁。
但区区手掌之力,根本伤及不到诊断书分毫。
那张诊断书,安然无恙地躺在手机里,任凭宋冥的手指徒劳地缩紧——以一种极其安静的姿态,嘲笑着她的无能为力。
她早该跟齐昭海说清楚的,她不适合被爱。宋冥想着,心中一阵闷痛。
然而,为什么迟迟开不了口?
为什么会舍不得?
难道在寒冬里冻了太久的人,在麻木之余,竟也会贪恋这分温热吗?
可她该松手了。
宋冥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越是在意齐昭海,这件事情就越不能往下拖。这样下去,只会耽误了齐昭海……她不能这样自私。
宋冥背部紧贴着门板,艰涩地呼出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生满倒刺。
在从咽喉往口腔上移的过程中,倒刺勾连着她,连血带肉。
当那一口气呼出来的时候,宋冥感到,有什么存在于她灵魂深处的东西,也被粗暴地拉扯着随之离去了。桃花眸中空洞而茫然,她脱力一般,靠在门板上的身躯缓缓向下滑去,最终跌坐在地。
嗓子眼里,满是黏糊的血腥。
倘如她能够在人格解体病发之前,就认识齐昭海,该多好。
宋冥突然奢望。
但无可奈何的奢望,从来只是泡影。残酷的真实躺在宋冥的手机里,提醒着她,这一切,已经发展到该割舍的时候了……
你不配被爱的。不配。
宋冥靠着房间门板,在地上枯坐。时间一分一秒地穿过指缝,木然之间,她感觉到自身的体温在迅速流逝,被身后冰冷的房门和下方的地板源源不断地吸收,继而转移……她身上越来越冷。
在全身冻僵之前,宋冥闻到一股臭味。
臭味的存在感极其强烈,黏腻浓重,挥之不去。宋冥仔细辨认了少顷,突然意识到,这是由蛋白质腐烂变质,散发出的酸臭味。
类似的味道,在宋冥同警方合作后,已经变得无比熟悉。
这是尸臭!
第113章 荒野尸啼4
这股尸臭味的来源, 正是宋冥所住楼层上方的房间。
这臭味之所以如此浓烈,是因为这家宾馆的房间格局实在是无比混乱。好端端的一个窗户,上面一半在楼上的房间,下面一半在她的房间, 导致两层之间没能完全隔断。
在凹陷的窗户处, 留有一道空隙。
因此,楼上房间的气味, 很容易就扩散来了宋冥的房间。
宋冥蹙起眉, 正欲发消息通知齐昭海。楼上房间里,一声令人肝胆俱裂的尖叫, 便刺破长夜。
不用再确认,肯定出事了。
宋冥立刻起身, 推开门往楼上赶。
同样在那个房间门外的,还有也听到了尖叫声的齐昭海。
齐昭海:“你也听到了?”
宋冥叹了口气:“不只是听到,而且是闻到。”
“闻到?”齐昭海刚疑惑地皱了一下眉, 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门开的那一瞬间, 熏天的尸臭味扑面而来, 让他几欲作呕。紧接着,面色惨白如纸的清扫阿姨夺门而出。
清扫阿姨冲出来后, 便扶着墙,“哇”地一声吐了。
她吐得昏天黑地,两眼发黑,连腰骨都直不起来。然而,那长满老茧的手指,却依然颤抖着指向门内:“里面……呕……有尸体……”
齐昭海冲进门去。
臭不可闻的酸腐气息, 顷刻间充斥满他的鼻腔。
这种腐败气味,来源于一具刚被从床底拖出来的尸体。尸体已经严重腐烂, 身上还被裹着一层层厚实的塑料布,宛如一个被丝线层层束缚的虫茧,只能勉勉强强看得出一个大概的人形。
要不是包裹尸身的塑料布,被清洁阿姨拉开了一点,这股尸臭味是很难传出来的。
凶手用心良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齐昭海看着那具尸体,太阳穴突突地跳。好半晌,他认命地发出一声叹息。
得了,今晚别想睡安稳觉了。
老老实实加班吧。
.
但,齐队长自愿加班,不意味着每个人都有自愿加班的觉悟。
随队法医刚回到家合衣躺下,就被强行从床上挖起来,再次出外勤。过来宾馆的时候,他的眼睛红得能滴血,里头全是血丝。
那怨气,强得能养邪剑仙。
以至于法医在说尸检结果的时候,都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死者男,二十八岁,死亡时间在三天之前,死后同样被人用锐器阉.割了……这地方是不是克男人,今天都已经第二个了,还都是中毒的。”
“有可能是同一个凶手。”齐昭海说。
齐昭海看着法医阴沉得快滴水的脸,感觉他已经在心里,把凶手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千万遍。
法医在心里骂完,接着说道:“死者面容呈樱桃红色,口中有苦杏仁味……死因疑似氰.化物中毒。你们发现的上一具尸体,毒物检测结果还没有出来,但如果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可能也是氰.化物中毒。”
在这个对药物有管控的社会,毒物并不容易弄到手。
凶手能得到一种毒物,已属不易。
这两个现场的共性不少,都有酒杯。估计凶手这次也是对酒水投毒,致使死者死亡。
然而,除了对尸体的处理方式不一样,现场之间还是存在差别的。
最重要的一点差别在于,死者的身份证明和手机都还在——可能是因为死者早在办理入住手续时,已然经过身份登记,哪怕凶手后来再丢弃这些物件,也没有意义。
正因如此,这个死者的身份,在第一时间得到了确认。
“死者名叫冯岱,于四天前的下午,在这家宾馆登记入住,死前特意吩咐过清洁阿姨不要进来收拾。然后,就一个人上了楼,也不要人帮他提行李。”樊甜恬做完走访工作后,总结道。
从那以后,冯岱就再也没有踏出半步。
直到他安静地腐化成一具尸体,才终于重见天日。
齐昭海低下头,他几乎难以把眼前这张腐化肿胀的面孔,跟证件照上那个白净的年轻人联系起来。
既然死者冯岱不曾出门过,除非他是自己把毒带进屋里的。否则,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凶手进门过。
齐昭海抬眼看向房门,却见宋冥已站在门把手前。
宋冥在他们留意尸检结果时,已经先行察看过这扇房门。她察看得颇为仔细:“房门完好,无暴力损毁的痕迹,应该是和平进入的。显然,凶手和死者冯岱属于熟人关系,死者并不提防凶手。跟我们发现的第一个死者一样。”
更何况,宾馆的房间是非常私人的空间。
冯岱连清洁工都不让进房间,却愿意允许凶手入内,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绝对非同一般。
“确实,死者对杀他们的人没有提防。”法医同意宋冥的看法,并且根据初步尸检得到的结果,给出了另一个佐证:“死者生前,应该存活过一段时间,周围有挣扎的痕迹。但是现场没有搏斗痕迹。不止这个,早些时候发现的那个死者身上,也都没有抵抗伤。”
综合考虑这些线索,绝对是熟人作案。
没有别的可能。
齐昭海叫来负责宾馆管理的经理,问他:“这期间,有谁进来过?”
经理想了想,而后摇头。
“没人来?”齐昭海蓦地皱起断眉。
他不禁开始反思。难不成,他们之前对他杀的预设有误?两起凶杀案,不是同一个凶手所为,这次真的是死者自己把毒物带回房间,然后服下的?
见他误会,宾馆的经理急忙摇头:“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并不知道这间房间的进出情况。”
“为什么?你们不是有监控吗?”
齐昭海指着房间门外不远处,墙上安装的监控摄像头:“据我所知,这种监控摄像头是可活动的,正常情况下,应该能拍到房间门口的状况。”
齐昭海面色冷肃。
宾馆的人,莫不是在有意隐瞒?
在齐队长强劲的威压下,宾馆经理战战兢兢。他低着头,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欲哭无泪:“不是我们拍不到,是这个客人很注重隐私性。他不想被拍到,所以入住时,特意跟我们提了这个要求。”
话罢,经理还拉了一个小姑娘过来:“她就是当日值勤的前台。你们有什么疑问,可以问她。”
小姑娘紧张地点头:“客人确实是这么说的。他在办理入住的时候,既不要客房服务,不让清洁人员进屋,还不能让监控拍到……要求特别多,所以我印象很深刻,现在过了几天还记得。当时,这个监控的问题我不敢做主,还是得到经理允许之后,才敢答复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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