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将大小娘子们扶下了马车,众人前后进了门。大娘子招呼着妃令母女睡下,又去宜都房中看了看已然困得揉眼睛的小女儿,这才退回到了正堂,要到夫婿那里寻个对策。
大学士回来后正悠闲自在的读着书泡着脚,听到自家娘子形容后宫种种,一时也皱起眉头来。
“那二王到底贼心不死,一向是想着拉拢我进他阵营的,娘子所说倒也不是毫无可能。”
大娘子越发难过起来,“若是梁王还在……”
戚如敏却叫她止了话头,“莫要再提起他了。”
大娘子忙将话题拉回,“那,咱们宜都……这要是叫贤妃做了主,那可怎生了得。”
“现在说这话尚算太早,先叫慧美人去探探口风罢。你这边也相看着,若是有合适的,咱们就放出风去,说宜都一早许了人家,皇家的人再威风也不能进戚府抢人。”
大学士也是见过风浪的,到底定力是比大娘子要强上许多。
“这哪里用得着你提醒,我一早便同慧美人提了,叫她千万留心帮我打听,有了消息立马送出宫来给我。至于其余合适的人家……”
算来算去,却也没有年龄品性都合适的人了。
这倒是二人一早便想过的,京中乃至外阜数得上的人家,大娘子早就筛选过一茬了。自己觉得合适的,人家早已定亲,对方殷勤结亲的,大娘子又都不十分满意。
若是当时能想到哪里会拖到现在还不曾定下。
“倒是——”
戚如敏的欲言又止叫大娘子有些气急,“倒是个什么劲儿,你想着了就快些说,真真急死个人。”
大学士瘪了瘪嘴,“这不是八字没一撇,也不知合不合得来。”
大娘子上手施法,掐得大学士直咧嘴,“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就是执白那孩子,慧美人叫咱们看顾的那个。”
戚大人拗不过娘子,赶忙据实已告。
“安执白?”
大娘子冷静下来,“执白是个好孩子,家世也好——富足悠闲,你可知京官的娘子们不好当,要迎来送往瞧人脸色,咱们家倒也门庭若市过,不还是走到了今天这步,我倒瞧不上那些个权势之辈。”
她说着也趁机向夫婿发起牢骚。
戚如敏撼撼娘子的小臂,“是——大娘子辛苦,戚某永不敢忘。”
大娘子抚他一把,“你知道便好。”
“……执白,除了离得远些,以后不得常常见面,其余没得话说。不过,这样上进的孩子,许一早就定下了,待人来了再细说吧。”
慧美人那边倒久久不见动静,约莫过了半月之久,才见送信之人姗姗来迟。来人带了口信,说是贤妃并无攀交之意,叫大娘子尽管放心。
大娘子在家中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才稍稍放下心来,却见戚大人眉头皱得比方才还高,不放心的又问了句,“可有不对?”
戚大人不想再叫大娘子多心,只淡淡扯了旁的事遮掩过去。
这慧美人,仿佛并不如从前那般细致妥帖了。
一时不必靠执白解燃眉之急,大娘子仍旧本着要尽地主之谊的心思招待来客。
这日,云枝同妃令一道去南市铺子上采买。
两人挤在胭脂铺子的柜台前左右瞧瞧,“这里可有贵人们簪得那种花戴?丝绢式样的,比之真花都瞧不出真假,大的如成人巴掌,小的像婴儿拳头。”
店家大概也是头一次听说这样奇怪的形容,一面愣愣点头,一面小跑着开了身后的柜门,“有更小的,指甲盖大小,能戴到耳朵上做耳饰。”
这更是神奇,做到那般大小,得是多细致的手法。
“京中的样式可真神奇,都安便没有这种手艺,真有意思。”
两人各择了三两朵特别喜欢的,还未出门便已然迫不及待簪在了发间。
“云姐姐这枝更衬你今日的衣衫,我的却瞧着有些怪诞……”
两人互相交换着,一递一接之间便落下一枝,两个小娘子浑然未决,一个扶着另一个正要蹬车,忽而叫个陌生人叫住。
云枝扭身去瞧,并非是生面孔,可一时却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小娘子的簪花掉了。”
那是个阔脸的年轻人,面上透露出几许善意,瞧着不像是个坏人。
云枝莲步轻移到他跟前,只轻轻接过他递来的花枝。那人却捏得重了些,叫云枝一时难以拿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归是叫女孩儿难堪。
她是个娇气的脾气,立时便皱起一双秀眉。
郎君立刻便收手回来,生怕她难过一般的小心谨慎,“某得罪了。”
云枝板着脸,说得话也板正如箸,“谢过郎君。”
她继续板着脸回身,却见那男子一旁分明还站着个熟悉之人。云枝瞧见他脸上又带上淡漠的面具,仿佛人间诸事不值一提,他永远冷眼旁观似的。
她立马收起手中的簪花,不管他是不是仍旧将视线投放在自己身上,如他在宫中那般不着痕迹的迅速转身,再不肯多说哪怕一句。
妃令自然也瞧见了那人,凑在马车上同她闲聊起来,“是临南王——不,现在要称秦王了,那他身边之人是谁?”
云枝便想着,秦王跟着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无名小辈。
可他既然无意交谈,便也不需放在心上了。
第5章
“总归是咱们不好招惹得人,下次遇到,远远避开便是了。”
妃令“哦”了一声,一面没心没肺的慨叹,京中贵人可真多,比她在都安一年见得还丰富许多,那句话用在这里很合适,京中掉下一片瓦,砸中的十个里有九个都是皇亲国戚。
总之,个个来头很大。
“今日安家阿兄要来,咱们早些回去,莫怠慢了客人”,宜都对安执白的印象颇好,多年未见,他依旧不忘每年在她生辰那段日子寄来一份礼物,他待人是极周到的。
说着又想起独孤及信,方才眼神竟一直不曾从自己手上的簪花离开分毫。
他喜欢花不成?
自己从前怎么不知,他有这样雅致的癖好。
安执白是近黄昏时候到得京城,戚如敏派了人手到城门口去迎接,只是左右等着不见人来,便着人回府里回禀消息。
戚如敏一早去了府衙还未下值,大娘子是个急性子,待了许久不见人来心里已经泛起嘀咕,这会儿外边守着的人说是等了两个时辰还不见人影,便越发觉得心焦。
妃令阿娘陪她在园中坐着,“我的好阿妹同从前可真是无甚分别,自小就是这个风风火火的性子,阖家都没你急色。”
大娘子叫阿姊一说也觉得自己操心是过了些,便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想改也不成了,一早便迟了。”
那边被唤阿姊的甘家夫人摇头叹息,“做姑娘的时候瞧你冒冒失失,那会儿我还担心,你做了当家的主母,还不知要将戚家搅和成什么模样。结果竟眼看你这小家蒸蒸日上,宜园里哪一处不是妥帖舒坦,竟是我小瞧了你。”
大娘子叫自家人夸赞两句便有些得意,一时便也忘了着急,又叫人出了城再去迎迎,嘴角带着喜不自胜的弧度,“在那官道再走上五里地,不要偏到小路上去,防着不注意两头错过了。”
那边小厮们“哎”了声,伶俐地跑出去传话了。
这头大娘子们操心府上的事,那边小娘子们只管摆出喜欢的首饰头面,你戴我的,我挑你的。
大娘子瞧着欢喜,对着宜都左瞧右看,便又不舍得将孩子嫁到外阜去了,左右贤妃那事并非板上钉钉,她这几日便又松泛下来。
在京中选一门好亲,也不是绝无可能嘛,大娘子宽慰自己,幸亏执白还未到,这层窗户纸也不曾由自己捅破,若是一早同安家通信之时暗自打听,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大娘子心知对不住执白,越发想着待他来了要好生款待。
直等到了天将要擦黑,这才听到外间有人通传,“大娘子,安家小郎君到了。”
屋子里哗啦啦立起一群人,戚大人自府衙回来才换了衣裳,叫几位娘子歇着,自己先迎了出去。
“云姐姐,那安郎君是个什么模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妃令一边腾挪着案上所剩无几的地方,一边小心地将云枝才送她的一套头面,搁在正前仔细端详。
“这珠子嵌得真细致,竟瞧不出是怎么从后面抓着的,忒稳了。”
云枝教她怎么打理这些东西,一边大概想着执白年少时的模样,“安家出美人,我自小还没见过比安家人长得还精致的,执白阿兄倒是长得偏女相,总之是我见过的男子之中最好看的。”
“安家人好看?还能比得过云姐姐不成?”
妃令却不甚相信,云姐姐已够明媚亮眼了,她在禁中都没见过几个强得过她的,安家人还能三头六臂不成,哪里能遮住云姐姐的风头。
“宫中的慧美人你不是见过?那才是真正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同执白阿兄是亲姑侄,都说侄子像姑,你便可以想想他是何样貌了。”
妃令谨慎的咽了咽口水,“这,这样吗?”
宜都也不戳破她,暗自笑了笑,一边点头附和着,“嗯,你见了便知我所言非虚。”
姨夫怎的还不将人迎进来!
妃令等得简直恼怒,云姐姐将她的胃口吊得彻底,那慧美人当日在宫中艳压群芳,她可是看得真真切切,一个长得同她一般出色的男子,简直叫人不敢想象。
有客要来自然是要接风洗尘的,好在戚家并不当执白是外人,两家人的来往颇多。戚家在京中几代为官,安家在地方是一方巨富,互相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依仗。
乾朝民风开放,并不用诸多前朝禁忌约束娘子们,相反鼓励娘子出门交友做事,穿衣也颇自由大胆,故而郎君与娘子们并不过于界限分明,至少妃令对于将安执白安排坐在自己不远处是十分满意的。
妃令小小的丫头,已经很知道何种样子方才是真的赏心悦目。
就如同方才安家郎君从外间阔步而来,在他眼中简直恍若神明。她在京城中跟着云姐姐见了那么多贵人,贵气有之,英武有之,俊朗有之……
唯有安执白叫她想不出该如何形容,他身着月白的襕袍,金线滚边,发间是一只金簪羊脂玉冠,成色极佳。向下,腰间蹀躞带上挂着各色饰物,妃令甚至瞧见一柄含着绿松石的鱼肠剑,似乎在二王身上见过差不多模样的……
处处显示出他家底殷实,气度不凡。
妃令瞧着他,简直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做了什么事有失身份,叫郎君小瞧了去。
这般耀眼的人再佐以文采斐然,品性谦和的特质,简直是个完人。
安执白对着宜都谦和的笑,二人也久未曾见面了,宜都想着或许他一早认不出自己的模样了。妃令同她,她们这对表姊妹长得有些相像,或许他会混着也不一定。
未想到这人是个火眼金睛的,只视线扫到自己身上罢了,似乎便再未曾移开了。
罢了,是她多心。
可她不愿就此服输,趁人不注意给妃令使个眼色,众人倒真是皆未察觉。
“执白阿兄不认得我了,怎么盯着旁人瞧?”
妃令挺着小身板向前一步,将手向后一伸,回捏了捏宜都的指尖。
安执白叫这话问得一时有些错愕,“这——”
几个长辈一下子都反应过来,也不知这姊妹俩又在玩什么把戏。
“怎么,我同从前长得不相像了?”
安执白瞧着面前的小娘子挑着眉,伶牙俐齿倒确实同小时候的戚云枝如出一辙,机灵又调皮,谁也拿她没法子。
细细看去,甚至身前这位小娘子,眉头上是带着那一点朱红的小痣能以做辨认的,另一个默不作声,还被自己下意识“认错”的娘子眉上却没有。
众人也不戳破,端瞧着他要如何应对。
“宜都,这是你的小妹不成,同你倒真有三分相像。”
宜都偏头瞧他,他竟这般聪颖,连这样的伪装竟也骗不过他去。
妃令同她面面相觑,两人手拉手站成一排,宜都仍旧有些不服气他猜中了,语气之中带着娇嗔,“你再瞧瞧,可不许瞎猜,我是甘家的小女甘妃令,不是戚云枝,戚云枝是眉峰上有小痣的,你怎能认错呢?”
云枝指了指妃令眉峰上殷红的痣,她明明已经将自己脸上的遮了去呀。
安执白笑而不语,却不愿意解释其中缘由。
戚如敏见女儿闹够了,便将两个小娘子具都揽进怀里,“你执白阿兄劳累了一整日,下午遇上中军,在官道上盘查半晌,你两个鬼丫头莫在同他玩笑了。”
宜都这才作罢,以甜酒向安执白赔罪一杯,“执白阿兄好眼力,竟死活不进我同妃令的圈套,虽然实在叫我恼火,可我愿赌服输,吃了这杯,你可不许记恨我。”
妃令也学着她的模样,“执白阿兄,我也敬你。”
“甘家妹妹,在下失敬了。”
“不失敬不失敬,是我跟云枝阿姊先调皮的。”
安执白只管瞧着两人温柔的笑。
两个小娘子也互敬一盅,杯沿撞出“磕托”一声脆响,大人们这才慢慢同他聊起今日怎的遇上中军一事。
“说来也是奇怪,一路上都是畅行无阻,咱们文牒和手令齐全,是半分不惧盘查的,可偏偏中军将我前后人马拦了下来。中间又有一队胡商,共十几辆车马要查,这才耽误了。”
大娘子便问起,“中军如今是谁的人马?”
这方面甘家郎君比戚如敏熟悉些,都是武官,常常要打上交道,“如今是五王治下,副都令是韩天寿。”
这两人宜都具都并不熟识,仿佛从前同梁王一起见过一次五王,日子久远又只见了一个侧脸,已不大记得什么模样了。
至于妃令,那更是听都未听过这两个名字。
“五王同二王交好,官家也有意叫秦王接手中军,现下大概是这么个模样。”
秦王?
妃令瞪了瞪眼睛,那日递给阿姊簪花的郎君,会不会就是这位五王,这可怪了。妃令急着同云枝说这事,不注意动作大了些,将桌上一只汤匙碰到了地上。
甘家大娘子瞧着她这冒失劲低低说了一句,戚家这位倒什么也没表示,并未瞧出什么不对劲儿来。
戚如敏继续同安执白温和交流,只是刻意略过了中军这段,说起彤山县的景致来。
第6章
众人酒足饭饱,便先行安排执白住下,他舟车劳顿到底辛苦。
只是戚如敏提前叫宜都和妃令先莫着急休息,他还有些事要问她二人。
宜都还以为今日同执白玩笑之事叫阿爷不喜,思来想去提前先想了认错的说辞,必要将阿爷怒火压制在可控范围之内。
两人具都是乖巧在房中坐着,脚尖挨着脚尖,连带着两位大娘子也不敢先行歇息,也守着一对调皮的小娘子直打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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