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殿下。”
一侧传来有些熟悉的嗓音,淡漠无温。
宁久微抬眸,目光浅凝。
“临安郡主。”她认真看了看,临安清瘦许多,双目暗淡无光,精致的胭脂下依旧能看出黯然之意。
失去至亲的痛宁久微很了解。
远兴候爱女之名她从前也多少有所耳闻,侯爷意外辞世至今,现在看起来临安还没有完全走出来。
“许久不见。”
“是许久不见。”临安看着她道,“久到朝代更迭世道不公,反臣正名,连宁王爷都从起云台回到了上京。”
她语气低沉,似压郁着消极的恨意。
尽管远兴候死有余辜,但她对临安始终有一分共情。
宁久微并不想和她计较,“临安郡主,本公主再警告你一次,在上京城,特别是和本公主说话,要收敛再收敛。下次再开口,最好先好好掂量你远兴族氏的存亡。”
她说罢不再理会,转身进宫。
今晚的宫宴设在太液池苑,湖上花灯摇晃,夜空星辰零碎。灯火相映,美不胜收。
歌舞之后,陛下与王公贵臣漫步游园赏池,女眷也各自相伴。
宁久微站在游廊一角,看到不远处的对岸,叶氏三兄妹和顾衔章还有长姐在一起,不知在聊什么,顾衔章虽独自安静地站在一旁看池中花灯,那副画面看起来仍十分和谐。
他们像一家人。
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果。
她的驸马尚且如此风华,她要他的人生重新开始,破见天光,照耀一生。永远也不要止于凛冽风雪。
“公主,陛下走远了。”银烛轻声。
宁久微收回目光,“走罢。”
她不知不觉落在后面,漫不经心地走走停停。
经过一树剔透玉梅,宁久微不自觉地想要驻足。
就在她停下的时刻,忽然听见祁衡紧促的声音,“窈窈!”
她回头,迎面便见临安手握匕首朝她刺过来。泛着冷光的刀锋映入眼帘,很快就到她眼前,宁久微呼吸轻窒,本能地退了两步,尚未回神便被一道力搂住腰身。她落入熟悉的怀抱里,眼前晃过夜色下一片混乱景象。
“抓住她!”
“纳兰明宜——”
宁久微回头,看着被侍卫控制住的临安双目通红地看着她,眼中充斥着浓烈恨意,“我不会放过你的!宁王府两朝谋逆,为反臣正名,宁王爷摄政谋权蛊惑人心——神佛不佑!纳兰明宜,你杀我父亲害我族氏,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
临安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湮没在无尽黑夜。
宁久微紧紧望着她被拖走的方向,呼吸用力地起伏。眼前一阵氤氲后,只觉浑身冰冷。
“明宜!”
安禾听闻发生的事,连忙赶了过来,“怎么回事!受伤了吗?有没有事?”
宁久微垂眸冷静片刻,摇了摇头。
“这些人到底是——”安禾正要发怒,教训一番御前侍卫,目光却落到顾衔章衣袖上一抹愈发刺目的血色,“顾大人,你受伤了!”
宁久微怔了怔,看到他手臂上的伤口。
他刚才被伤到了,临安离她太近,他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挡那一下近在咫尺的匕首。
这道伤看起来很深,在不停地流血。
顾衔章低头看了一眼,“没事。”
宁久微拉过他的手,拿帕子压住伤口止血, “传太医。”
她声音太轻太冷静,一时没人反应。
宁久微手有些颤,情绪乱七八糟,没人听命,她抬眸重复——
“本公主说传太医!”
安禾站在她身边,不妨被她吓到缩了下肩膀。
银烛第一个回应,“是!”
*
月牙渐渐攀爬上最高枝。
太医将顾大人的伤处理好后,宫宴已经结束。
顾秋词查看过伤道,“这伤可能要留下疤痕,好在长公主无碍。”
朝宁久微行礼后,她退出殿内。
宁久微坐在榻上看了看长姐的背影,也不知为何心中泛起歉意。有一种伤害了她弟弟的愧疚感。
可是,又不是她的错……为什么要有这种感觉。
宁久微抛开杂念,找回长公主的底气。
“顾大人。”她看向他,却忘了该说什么,顿了顿只道,“可还好?”
顾衔章低垂着眼尾,沉默几许,“不太好。”
宁久微一时哑然,“很疼吗。”
“嗯。”
他的衣袖被血色浸染一片,看起来确实很不好。宁久微蹙着眉,抿了抿唇道,“你护驾负伤,本公主会对你论功行赏的。”
顾衔章掀目看向她,“长公主要赏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她如是问。
“要什么都可以吗。”他眼眸幽邃漆深,注视着她。
宁久微迎上他的目光,良久,她站起身,“奇珍异宝,天下之物。总之,本公主不会吝啬什么,你想好了随时可以找本公主要。”
“眼下宫宴结束,也该回去了。”
她说着往殿外走。
“微臣送公主殿下。”
“不用。”
顾衔章拉住她的袖子,声音低哑,“那殿下可以送我回去吗。”
宁久微停住步子,回眸看他。
她启唇又止,视线扫过他手臂的伤,想说的话都止在喉间。
“走罢。”
第五十七章
夜正浓。
离开宫殿不久, 路上便遇陛下和祁衡迎面而来。
“陛下。”
“明宜姐姐。”宁彻走到跟前扶住她的手臂, “还好吗?虽听太医说无事,朕还是不太放心。”
宁久微弯唇, 摇头道,“我没事,也没那么脆弱了。”
宁彻见她神色如常,“没事就好。顾大人伤势如何?”
顾衔章闻言回道,“微臣无碍。”
“临安郡主已被关入禁牢。”祁衡开口道,“陛下要如何处置?”
宁久微有些迟疑。
“远兴候一族虽有先帝亲封的功勋荣光, 但临安郡主妄议宁王爷, 欲刺杀长公主之罪不可饶恕。”宁彻低声问,“明宜姐姐, 你想如何处置?”
宁久微想起临安对她的满目恨意和句句控诉, 叹息道,“算了,她罪不至死。”
“殿下, 今夜若非顾大人, 你可知有多危险?” 祁衡眉宇紧缩,不赞成她的想法,“何况很显然, 远兴一族是前朝旧党一派,陛下处置重惩, 也可令朝堂上下以此为戒。”
“本公主并非一意纯真良善, 只是临安终究有些不同。远兴一族的立场和复杂牵扯与她并无太大关系, 她也只是沉浸悲痛, 被轻易欺骗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
宁久微抬眸道,“也许因她是女子, 也许是因为本公主能对她失去父亲的痛心感同身受,总之我对她终归有不忍之心。”
“所以还请陛下至少保全她的性命。”
宁彻了解她的心意,颔首道,“朕明白了。明宜姐姐放心。”
*
离宫后,祁衡随她行至宫门。
夜晚寒冷,风夹杂着冰凉的气息。
“窈窈,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待会儿陈最会来,你早些回去休息。”宁久微看着他说,“你之前的伤虽然好了,也要保重身体。太医说了要好好养,外伤容易好,内伤可看不见。”
祁衡微微弯唇,“我知道,我会保重身体。之前的伤虽拜顾大人所赐,但我也没有那么脆弱。”
顾衔章站在公主身侧,抬眸看他一眼,“御史台依令办事,二公子若是招了何至于受刑。何况我也没有冤枉你,不是吗。”
祁衡视线扫过他,置之不理。
顾大人语气淡淡地说完,宁久微转头看着他,清灵的眸子几分责怪和不满。
感受到公主的目光,顾衔章轻轻垂眸,又回到清冷无害的模样。
“今晚倒是还好顾大人反应快。”祁衡低头看着她道,“不过其实我也来得及保护你。下次我会更小心一些,不会再让你有危险。今天晚上吓到了吗?”
宁久微回头看了看他,轻声叹气,“还好,一点点罢。我只是没想到临安会做出这么极端的事……”
祁衡碰了碰她的发髻,“没事了,不会再有下次。我还要去见皇叔,过两天去王府找你。”
“好。”宁久微点头答应。
远处灯火阑珊。
祁衡走后,没多久陈最便驾着马车到了。
他下了马车,行礼道,“长公主,王爷已经听闻今夜皇宫之事。”
“这么快?”宁久微蹙了蹙眉,“谁传的消息。”
陈最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事能瞒的过王爷。”
宁久微抿唇,有些放空,“那倒也是……”
陈最:“王爷说要见顾大人。”
顾衔章抬眼,宁久微看看他,沉默了一会儿。
她记得他好像不愿意见父王。
这世上也就只有他这么放肆,换作旁人她早就狠狠治罪。
宁久微沉思片刻,低声开口,“你不愿意没关系,父王不会勉强你。我也不会。”
顾衔章静了静,“没有不愿意。”
他听之任之,“殿下带我回去罢。”
宁久微眨了眨眼。
她觉得顾大人似乎变得有些……温顺。虽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
马车行驶,回到宁王府。
宁久微一到就看见王兄站在门外等她。
明亮的灯辉笼罩着他的身影,幼时她独自带着陈最和银烛他们出去玩,每一次回来便能见王兄在王府在接她。
宁久微眼睛又变得热热的,尽管父王和王兄已经回来许久了,可她的心还是虚浮的。总觉得一切都像梦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雾散梦醒了。
她跳下马车跑上去抱住王兄,宁尘接住她,仔细瞧了瞧,“冷吗?”
宁久微抬头,笑着说,“不冷。”
“走罢。”宁尘牵着她,看向顾衔章,“父王在等。”
天边可见月色渐现。
此刻宁王爷在正院,独坐对弈。青岚站于一侧。
“父王。”
宁久微唤了一声,跑去蹲在父王身边依靠着挽手,“父王我回来了。”
宁王爷低头,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发,“今天晚上发生了意外,有没有吓到?”
宁久微点点头,脑袋枕在父王手臂上,“我很害怕呢。”
“下次不管去哪里,还是要让陈最在身边。”
“嗯嗯。”
和父王亲近了一会儿,宁久微站起身,“父王,顾大人来了。”
话落,宁王爷抬头看向走上前行礼的顾大人。
“微臣顾衔章,参见宁王爷。”
“顾大人伤势如何?”
“并无大碍。”
宁王爷声音平和,“据本王所知,临安郡主的父亲远兴候死于返回上京城途中的一场意外。”
“是。”
“是顾大人做的意外?”
“是。”
顾衔章从善如流地回答。
宁久微看了看他。
宁王爷闻言没有说什么,继续道,“本王回京至今,许多事情都已了解。如今朝堂尚不明朗,内阁缺首辅。本王想陛下已经提过此事,顾大人应该明白陛下的意思。”
顾衔章低着眉,“明白。但微臣更愿意做御史。”
宁王爷淡淡一笑,“无妨,首辅之位若无人能替,宁缺毋滥。顾大人可以再考虑。”
顾衔章沉默着。
“至于你和明宜。”宁王爷缓声道,“本王想见你也是这个原因多一些。公主自幼性子娇蛮,当初在婚事上更是任性。不过有些缘分想来也是命中注定,毕竟早在公主尚未出世时,你父亲便与本王有指腹为婚的约定。”
“但无论如何,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本王不会干涉。”
“只是原本以为这场婚事当作意外,过去也便过去了,可如今看起来公主显然很在意她的驸马。这让本王很意外。”
宁久微捏着袖子,看向父王,欲言又止。
“因此身为父王,我并不希望你们就此结束。”
宁王爷微微抬手,青岚走到顾大人身旁,双手呈上一个盒子。
“尽管如此,还是那句话,本王不会干涉。”
打开这个精致雕木的盒子,里面是一枚青雀白玉佩和一对珊瑚珍珠耳坠。
“这是你父亲从不离身的玉佩,若你还有记忆,应当有印象。”
“那对耳坠是他告诉我,要送给你母亲的礼物。”
顾衔章垂眸看着,喉咙生涩。
他轮廓半藏在灯火暗影中,平静朦胧。
宁久微看着他,听了父王的话只觉得心口闷闷地疼,眼前也忍不住氤氲地泛出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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