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于她们而已非常重要,丈夫们对此也很看重。
因为柯尔文·怀特勋爵曾是国王乔治六世的宫廷御厨长,只是后来因为一场大病,他向国王请辞回家乡疗养,有五年时间没出现在首都曼斯伯温,人虽不在,但名气、风光依旧不减。
如今胡子花白的柯尔文老勋爵却被雷德梅尼伯爵邀请回首都,经国王乔治六世许可,柯尔文老勋爵开始在《曼斯伯温市民报》上教民众做改良的宫廷菜。
柯尔文老勋爵每周公布一道菜谱,然后按接到的各家管家的邀请顺序,乘马车逐一拜访相邀的各个家庭,品尝夫人们亲自制作的本周宫廷菜成果,最后老勋爵将在下一期《曼斯伯温市民报》上公布厨艺水平排在前三的夫人名字。
这是一种无声却别致的特殊荣耀。
因此相比较以前的《曼斯伯温精英报》,如今的《曼斯伯温市民报》更受中产阶级妇女们青睐,几乎每家每户都订阅了《市民报》,夫人们还认真阅读,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将这份报纸当成排面摆设。
当然了,仅仅只这个改变还不足以令玛格丽特后知后觉察觉,整个曼斯伯温在修·雷德梅尼默不作声地搅动下,已经开始暗潮涌动。
这还是约翰逊夫人不经意间说的一句话,点拨了玛格丽特。
“太好了,这周终于没有佛尔德那个贱人的名字。”约翰逊夫人闲适地喝着红茶,眯着眼睛微笑,“她有什么能耐被柯尔文老勋爵7次点名夸赞厨艺,这贱人有什么厨艺可言,肯定是背地里作了弊。”
佛尔德是约翰逊夫人最讨厌的女人,说来理由也简单,因为佛尔德夫人的丈夫与约翰逊夫人的丈夫是政敌,两个先生同属下议院议员,只不过德尔福是保守党,约翰逊是自由党。
玛格丽特在一旁听了只是笑笑,不说话,忽地见约翰逊夫人重重放下茶杯,坐直腰板,认真读起手里报纸。
几分钟后,约翰逊夫人大叫,声音充满喜悦:“这期的『大法官普法栏目』,哎呀,伦恩大法官把佛尔德家的丑闻都透露出来了,这下那贱人脸在整个曼斯伯温都给丢光了。”
闻言,贴身女仆询问:“夫人,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让您这么开心。”
约翰逊夫人报纸摊在茶几上,手一指,正好指到『每周一道宫廷菜』版面正上方:“瞧,佛尔德那贱人竟然闹到法庭要跟佛尔德议员离婚。”
“离婚原因是什么?”玛格丽特也跟着好奇。
“佛尔德那贱人向法官说,自己忍受不了丈夫在外面养了七八个情/妇,要求离婚,要求丈夫给予自己相应的补偿。”约翰逊夫人声音高亢,显然现在还沉浸在兴奋中,“离开自己的丈夫,她有本事存活吗,恐怕没几天就饿死冻死街头了。”
见状,玛格丽特略略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她不喜欢约翰逊夫人这样的说话内容,与此同时,开始对素未谋面的佛尔德夫人有些钦佩。
一个完全“依附”丈夫的女人,能如此大胆、坚毅地“抗议”自己的男人。
“佛尔德夫人离婚成功了吗?”玛格丽特继续追问。
“成功了。”约翰逊夫人笑声夸张,“她的苦日子来了,我看她还怎么嚣张。”
“那她拿到离婚补偿金没?”玛格丽特很关心这个结果。
“报纸在这儿,你拿起自己看。”约翰逊夫人重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站起身,吩咐贴身女仆,“伺候我换衣服,我要立刻造访马卡斯夫人,与她一起喝香槟庆贺。”
马卡斯夫人是约翰逊夫人在慈善会结交的朋友,她的丈夫马卡斯是阿德斯纺纱厂的厂长。
玛格丽特拿起最新一期《曼斯伯温市民报》仔细阅读,她没料到『大法官普法栏目』版块的篇幅竟然是『每周一道宫廷菜』的三倍。
三倍意味着,佛尔德夫人向法院申请离婚的这个案件,得到了最翔实的报道。
不过很遗憾,佛尔德夫人虽然成功离婚,却没能申请到前夫的离婚补偿。
看到这个结果,玛格丽特不禁默默为佛尔德夫人担忧以后的生活。
这个时代,女性离婚便是净身出户,婚前自己的财产和嫁妆也一分拿不到,就像自己的姐姐安妮遭遇那样。
然而,更恐怖的还是,离婚后的女性不仅没有孩子的监护权,连探视权也要前夫给予,才可以去看望孩子,否则被前方告上法院,女人是要对前方进行相关赔偿的。
要不是阿尔文
·伍德后来因斗殴死亡,安妮还要不回贝蒂的抚养权。
“佛尔德夫人有孩子吗?”
“佛尔德夫人的家人会支持她的决定吗?”
“佛尔德夫人有养活自己的办法吗?”
失神地盯着报纸,玛格丽特浮想联翩,忽地脑海中闪出一道灵光,她重新将目光专注放在手中的《曼斯伯温市民报》。
玛格丽特后知后觉才发现,在最受整个中产阶级女性喜爱的『每周一道宫廷菜』这一页的报纸中,所有版面刊登的都与女性有关。
准确地说,与女性争取自己的权益有关。
比如普法栏目中,大律师大法官对女性争夺财产权、抚养权、立遗嘱权的案例分析,看似分析,实际字里行间都在支持和呼唤女性要为自己的权益,战斗。
又比如侦探爆料贵族及社会名流的丑闻专栏中,揭露了很多上流男性丑陋的一面,他们随意玩弄女人的感情、欺瞒霸占女性财产……
脑海里渐渐有猜想被确认了,但又不那么有十足的把握,玛格丽特只好趁孩子们都在认真作画,留给她一点自由时间之际,趁机将前两个月的《曼斯伯温市民报》全部版面内容都仔细翻看一遍,最终才很有把握地确认了那个猜想——
修·雷德梅尼伯爵大人借助报纸上的内容,一点一点唤醒着中产阶级女性的精神意识。
不由的,玛格丽特回想起那天,修·雷德梅尼伯爵大人送自己从陆军医院回惠灵顿中街时,她在马车里说的那些话。
“男女同工却不同酬,很不公平。”
“女工的工时明显比男工的长,很不公平。”
“底层妇女只能进工厂,男人却可以去做店员、医师学徒,很不公平。”
“妇女没有图书馆的借阅资格,不能进阅览室,很不公平。”
“底层女孩没有受教育的权利,男孩却有进学校学习的机会,很不公平。”
“已婚妇女不准管教孩子,也不准管理自己的财产,很不公平①。”
“……”
玛格丽特至今也没想明白,为何那天自己有那么大的勇气,向只有三面之缘,地位显赫无比的的修·雷德梅尼伯爵大人,说出那样大胆的话。
可是,这位英俊的贵族,不仅没有治她的罪,反而在她每说一句“很不公平”时,很温和地点头表态,“的确如此。”
最后,马车快停到惠灵顿中街1509号房屋前,玛格丽特殷切地凝望着修·雷德梅尼:“伯爵大人,请您告诉我,如果我想让这个时代对女性更公平一些,我该怎么做?”
他只回答了她五个字:“勇敢,不屈服。”
闻言,玛格丽特泄气地失望地低埋下脑袋,她知道了,这是这位伯爵大人的敷衍之词。
是的,他是男性,更是男性贵族,他本来就是利益即得者,他怎么可能站出来,主动破坏这份利益呢?
谁都不傻,尤其是坐拥巨额财富的上流人士。
于是玛格丽特对这位伯爵大人的好感又发生了变化,也明白平民与贵族的沟壑,她不想再与他发生牵连。
于是,当姐姐安妮邀请修·雷德梅尼到家里喝茶,她借着伤口疼头晕,靠坐在沙发一角,不参与任何修·雷德梅尼提及的话题,房东伊万也很冷淡,反倒安妮与修·雷德梅尼侃侃而谈,贝蒂甚至爬到这位伯爵大人腿上,被他亲和地抱住。
直到,修·雷德梅尼临走时,故意慢下步子,悄悄来到玛格丽特身边,向她低语:“想改变不公平的现状,你和我都需要有足够的耐心。”
谁跟你啊。
玛格丽特很想顶回去,想想,最终还是忍住没说。
只是没想到,他真的在兑现诺言,慢慢地、充满耐心地、默默做起了这件事。
正如那日在马车里,修·雷德梅尼为她分析的现状:“女性想改变不公平的现状,只有靠中坚力量才有最大的胜算。”
“中坚力量?”玛格丽特没明白,“这是哪个群体?”
“中产阶级的女性。”
玛格丽特发现,这位英俊的伯爵大人说话风格很突出,言简意赅,从不有多余废话。
中产阶级的女性,玛格丽特认真咀嚼起修·雷德梅尼给的这个答案,片刻后,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可是因为她们受过教育,相比普通女性,思想不至于绝对的蒙昧,很容易接受新鲜观念?”
“嗯。贵族女性享有权益最多,现下她们不会想要更多。”修·雷德梅尼点头,温和看向她,“除此以外,还有一点,这些中产阶级女人因为丈夫或者父兄的原因,常常与政客有密切的来往,有一定的政/治觉悟。”
“可是……”认真思索片刻,玛格丽特犀利地指出,“这既是优点,也是缺点,因为这些不公平,放在中产女性身上,与舒适怡然的生活现状比起来,无伤大雅,根本不足以撼动她们起来……”顿了顿,学他的词,“战斗。”
“总有人会站出来,先做表率,为自己的利益战斗。”修·雷德梅尼认可她的观念,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所以要想她们意识觉醒,得慢慢铺垫、引导。”
末了,他借用军事用语来总结:“中产阶级女性,前方冲锋,杀出一道口子;底层女性,人数最多,陷阵主力;贵族女性,固守后方。”
“那该怎么做呢?”玛格丽特抬头又把先前的困惑,抛给这位贵族大人。
“我还不清楚。”修·雷德梅尼坦诚交代,微笑着说,“我得想想。”
玛格丽特被他这样脉脉含情看的很不自在,别扭地转过视线,假装透过车窗观察马车到哪了,轻轻嗯了声算是回应修·雷德梅尼。
修·雷德梅尼笑笑,将两人的话题重新扯回天文、探险上面。
*
又过了一个月。
玛格丽特发现如今连约翰逊议员都成了《曼斯伯温市民报》重视的读者,要知道像他这样的政府官员,焦点几乎集中在《回声报》与《太阳晨报》这类紧跟国王、议会、军队、战争、国际新闻等报道内容的时政日报上面。
“亲爱的你又抢我报纸。”约翰逊夫人装扮精致地从卧居走向客厅,娇嗔着贴在丈夫身边坐下,“明明你以前瞧不起,说它是我们女人的无聊读物。”
“那是以前,如今这上面预测的未来一周的天气状况,不夸张地讲,相当准确。”约翰逊议员搂住夫人的腰,亲了亲她的脸颊,“知道哪几天会下暴雨,我能提前做好准备。”
列颠国首都曼斯伯温,被戏称为“雾都”,经年累月天空都罩着一层雾霾,灰蒙蒙,也爱阴雨绵绵。
尽管贵族集中居住以及富裕中产阶级的地区,政府出巨资修建了街区下水道,可人口更多更杂的平民区与贫民区,因为没有下水道,一旦连着下几天雨,或者来一场暴雨,依旧就会出现没过脚踝深的积水,叫人寸步难行。
虽然政府人为做出划分,但雨水一视平等,而且城市是相通的,尽管积水最先堆积在平民区与贫民区,但没多久,也会漫延到富人区,要遭殃,大家都要遭,只是谁先谁迟的问题。
所以,居住在曼斯伯温的人最怕下雨和刮风天。
然而,要是天天都下雨还好说,出门常备雨伞就好,可惜,曼斯伯温头上的那片天,脾气很古怪。
有时候,暴雨只降临在西城区,南城区可能此时正从云层里漏一丝阳光下来,北城区也许还在狂风大作,东城区将要下雨又未下成,惹的曼斯伯温市民出个门,总是心惊胆战。
西城区靠近码头,这里主要居住码头工、船工、浆洗女工、非住家女佣、以及一些临时工等,他们的周薪通常在2列苏以下,人口很杂,没有地下排污设施,环境差,犯罪率很高。
东城区也叫国王区,是顶级贵族集中居住的地区,国王乔治六世就住在这里。
南城区是中产富人区,居住着曼斯伯温全部的有钱人,年薪在5000列苏以上,也就是周薪在96列苏以上的家庭,比如大银行家、大纺纱厂厂长、大庄园主,以及各个行业的顶尖商人,或者政府高级雇员。
玛格丽特居住的惠灵顿中街位于北城区,这里的居民多数是周薪在10列苏左右的家庭,比如各种小商小贩、政府中低级雇员和工厂里监工级别的家庭,这里环境普通,但治安很好,曼斯伯温警察局就位于北城区。
四个城区的居民,为了生存,彼此在阡陌纵横的首都各个大大小小的街区往返穿梭。
因此,不想被“坏脾气”的老天捉弄,不想在人前落汤出丑,较为准确的天气预测,对任何人,尤其是有钱人而言,显得十分重要。
所以,约翰逊议员才《曼斯伯温市民报》如此对爱不释手。
比如上月的某个周三,他跟着考伯特·布鲁克首相去西城区考察,解决船工罢工事件,就因为他提前记下那周的全部天气预测,提前为首相准备了雨靴,才没让首相大人在过小腿肚的积水中显得狼狈。
考伯特首相记下了他约翰逊的名字,这点很重要,令约翰逊议员在家中骄傲地絮叨了几十次。
当玛格丽特今天再次听见约翰逊议员提到这件事,忽地,脑海里有一道灵光闪现。
莫非,修·雷德梅尼伯爵大人不仅想借助报纸上的内容潜移默化影响中产阶级的女性,连中产阶级男性的思想,他也想悄悄改变?
呼,简直匪夷所思。
这时,孩子们午睡结束,蹦蹦跳跳来到客厅,今天下午玛格丽特要教他们两首钢琴曲。
伊桑冲得最快,从楼梯上两步跳下,见到玛格丽特一把抱住,撒娇:“玛格丽特小姐,我刚刚梦见你讲的故事了。”
约翰逊议员听到宝贝儿子的话,立刻接过去,问:“是什么故事,儿子跟爸爸讲讲。”
“才不。”伊桑恃宠而骄,却又很会哄约翰逊议员开心,“爸爸是家里最有学问的人,什么故事都知道,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臭小子,来,让爸爸抱会儿。”说着约翰逊议员站起身,走向钢琴,一把抡起伊桑,往空中掂了好几下,“想爸爸没?”
约翰逊议员刚从哈萨克郡公差回来。
“想。”伊桑脆生生回答。
此时,其他三个孩子也先后来到客厅,简单阔别五天未见面的爸爸,个个都很兴奋,扭着约翰逊议员不放。
“孩子们,该上课了。”玛格丽特静等他们嬉笑十分钟,不得不微笑提醒。
“玛格丽特小姐,我先来。”伊桑立刻跑过来,挨着玛格丽特坐在琴凳上,“今天我们学什么曲子?”
玛格丽特翻开琴谱:“这一首《拉德利亚进行曲》。”然后回头招呼另外三个孩子,笑眯眯地说,“孩子们,我们合唱一首《多多拉郊游曲》送给你们敬爱的爸爸,约翰逊议员先生,好吗?”
105/115 首页 上一页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