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牙穿终于像个普通小老头那样,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时候,他肩膀还一耸一耸地抖起来:“上次海大人也是这样把老夫扎成一只刺猬的。”
羿修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一边摘下手套,一边关心询问:“你两位兄长近来如何?”
“多谢大人惦念,兄长们皆很安康。牙邪兄长仍在南美洲发展种植业,牙鸦兄长上周刚离开新加坡动身去了镰仓。”
“替我向他们问声好。”羿修说。
“是,大人。”牙穿答。
“牙穿先生看起来年纪有七十二三,那他两位哥哥想来也是七、八十岁的老爷爷,如此年长还能全世界四处游历,真是羡煞旁人。”
钟慈一边喝茶水,一边遐想纷呈:“羿修这次竟然在外面主动摘了手套,这足以证明他那套『旁人触碰到他的手容易起静电』就是唬人的,就是想骗我。”
似乎记起身边还有一位女士,两位绅士及时停止只有两人才听得懂的话题,牙穿指像那盘百鸟朝凤的糕点,语气恢复恭敬:“大人、小姐请慢用。”
钟慈记得羿修说过他只吃小麦,瞥了眼盘中与U盘差不多大,细节却做得栩栩如生的糕点小鸟,夸道:“好逼真哦,这些都是用小麦做的吗?”
牙穿含笑点头:“是的,纯小麦。”
羿修见她舍不得吃,擅自做主夹了一只翠鸟糕点放进她的盘里,亲昵地说:“尝尝,你肯定喜欢。”
然后,他笑着对牙穿说:“下次可以不要做得这么逼真,否则有善心的小姐都不忍心,也舍不得吃掉可爱的‘小动物’。”
“是,大人。”
不久,服务员们鱼贯而入把所有羿修为钟慈点的菜都端了上桌,钟慈注意到,当第一位服务员进包厢时,羿修立刻放下筷子,戴起手套,直至最后一盘菜上完,服务员退出,他才重新摘下手套。
“好奇怪,又好多此一举的动作。”钟慈暗自吐槽。
面前的菜都太诱人,钟慈吞着口水不敢夹第一筷,直到羿修拿公筷给她夹了一片夫妻肺片放在碗里,钟慈才开始大快朵颐。
吃得那叫一个大满足,直到埋头吃了三、四分钟,钟慈才反应过来——羿修与牙穿几乎都没动筷夹过这些菜,倒是一直在举杯对饮。
“我也想尝尝,可以吗?”钟慈满目期待地举起面前的空杯。
“不可以。”羿修严词拒绝,“这是烈酒,小姐不喝为妙。”
烈酒啊,那还是算了。钟慈只好遗憾地收回空白,抿抿嘴。
“不过——”羿修突然明艳地笑起来,关照起钟慈,“我,可以犒劳小姐喝一种饮品,它叫竹芝,顾名思义是竹林里长出灵芝草,是牙穿家的独门佳酿。”
“老板您简直太好了。”钟慈顿时感激涕零。
晚上9:13分,酒足饭饱离席,牙穿亲自送羿修和钟慈离开。
由于某人今晚喝了酒,司机的活儿只能由钟慈来干,步行至朴院门口,牙穿忽然右手食指向天,恭敬且谦卑地说:
“大人,我能获得您的祝福吗?”
羿修微笑,伸出左手食指轻轻摁住牙穿的右手手指,让指尖往掌心蜷曲,最终形成一个握拳姿势。
“赞美大人。”牙穿歌颂。
见状,钟慈也竖起右手手指,眸光晶亮地望向羿修:“老板,我也要您的祝福。”
羿修平静的表情霍然熠熠生辉起来,他把手掌轻轻放在钟慈头顶,像薅小狗那样左右薅着她的头发,十分宠溺地说:“好了,祝福完毕,小姐将来一定长命百岁。”
“抗议,你敷衍我。”钟慈皱鼻表示不满,“而且,先生您这句祝词对一个才24岁的年轻人讲,您觉得合适么!”
“怎么不合适啦,”羿修兴致盎然,很有一套自己的想法,“我见小姐一身福贵相,我祝福你活到百岁,不就是让你能享大福么!”
“歪歪理。”钟慈见他喝了酒后竟这般油嘴滑舌,懒得再理他,甩下一句,“我有富贵相?我怎么不清楚。”
“你清楚么?”某人竟还在作死挑衅,“我觉得你不是很清楚呀。”
钟慈本来已经快步朝前把羿修甩身后两三步了,听见这话,猛地停步转身,双手叉腰,恶狠狠地威胁道:“还想不想让我开车送你了。”
“想。”某人立刻认怂。
牙穿在一旁贴心地说:“大人今晚喝过酒,我会安排司机送大人回家。”
“不用。”羿修摆手。
他目不转睛盯着前面叉腰的某位小姐,意味深长地说:“有位小姐忒有本事,拿驾照三年了还不敢开车,如今新手上道,只有我一人敢坐她开的车,所以,无论如何今晚我都得卖这位小姐一个面子。”
“羿修你——”见自己的糗事被翻出来,钟慈气极。
这时泊车门童把羿修的车开了过来,停稳后门童下车把车钥匙递给羿修,羿修没接,努努嘴示意门童递给还在生闷气的钟慈。
“小姐您的车钥匙。”
钟慈接过钥匙,气咻咻地坐进驾驶室,羿修紧跟着坐到副驾驶座上。
“大人慢走。”牙穿恭敬地替他关上车门。
“嗯,没你事了,回吧。”羿修挥手。
车开离朴院五分钟后,羿修主动打破沉默:“生气啦?”
“是。”钟慈也不隐瞒。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他缓缓侧过身面朝钟慈,双眸带光,“我今晚喝醉了,让你生气完全是无心之举。”
“你酒量有这么浅?”钟慈哼声表示不信。
“酒量深浅得看喝的是什么酒嘛。”
忽然,钟慈说:“那我考考你。”
“成。”羿修爽快点头。
“小明爸爸的老婆的表姐的儿子的老婆的女儿小丽,她应该叫小明什么?”
“我——”羿修脑袋一歪,双手摁住太阳穴,哀嚎道,“头好晕。”
见状,钟慈得意一笑,两分钟后,羿修仍没说话,钟慈好奇地斜瞟过去,见他闭着眼似乎真的睡着了,悄悄把车里的音乐关了。
五、六分钟后,忽然一个声音突兀地从副驾驶座飘来:“应该叫表舅。”
“哈?”
钟慈愕然几秒才反应,然后不可置信道:“老板原来你在默算刚才那道题啊,oh my god,你竟然花了十几分钟才找到答案。”
羿修听见这句嘲笑,不觉生气,反而耸耸肩,淡定地表示:“只有你们爱把辈分拎得这么清。小姐,我是个老外,我是‘Lineal thinking’(线性思维),not‘Spiral thinking’(螺旋式思维)。”
末了,他又说:“在西方,甭管表舅还是表叔,统一都叫uncle,多么省事。”
钟慈偷乐,佯装敷衍:“哦哦。”
心下她却腹诽得欢:“解释这么多,不就是想替自己挣回点颜面嘛,看来某人表面装地很淡定,实则内心很慌张嗬。”
羿修又把音乐打开了,重新侧过身子对着钟慈,目光很深,沉默好一会儿,他轻轻地说:“这段时间我给你的压力肯定很大吧。”
“呃……怎么忽然就搞起煽情了?”钟慈不太好意思面对这种煽情状态下的羿修。
羿修接过话,说道:“临别前,喝了点酒,心里头忽然就冒出一股愧疚来。”
钟慈眼睛直视前方不敢看他,却坦诚地交代:“其实,我觉得被你狂虐几番后,我进步太多了,讲真,还得跟你说声谢谢呐。”
“那你准备了谢礼没?”这话一出霍然打破车厢里的煽情气氛。
钟慈顿觉尴尬,支支吾吾道:“没、没准备。”
“可我准备了一份歉礼,给你的。”他说。
“……啊?”钟慈顿时负罪感爆棚,下意识就要拒绝,“不用啦,那段日子早翻页了。”
“我给你准备了一件小东西。”羿修兀自继续说着,“不是昂贵的珠宝或者钻石或者水晶。千里送鸿毛,礼轻情意重,就是一件朴素的小礼物,小姐你愿意收下吗?”
“是什么礼物啊?”钟慈勾起好奇心。
话音一落,羿修突然对着钟慈,慢慢拔掉珍珠领针,慢慢拽开领带,一颗一颗,缓缓解下衬衣扣,场面顿时色/情起来。
“你、你想干嘛?”钟慈慌了,连忙把车往慢车道开。
见这架势有点朝失控边缘发展,钟慈不觉咽着口水,最后一个刹车踩到底,车子停靠路边,闭着眼,结结巴巴道:“老板你可、可不许脱衣服玩裸/体啊,我……我不好这、这口的,这个歉礼对、对我不管用!”
闻言,羿修扑哧笑出声,手里动作却没停:“我可没说要脱光搞流氓啊!小姐,你思想也忒不健康吧。”
“那你对着我脱什么衣服!”钟慈愤声控诉。
“我要摘脖子上的项链,”故意停顿几秒,羿修继续说,“不解衬衣扣子,就是给我十只手也摘不下啊!”
“项链?”捂在眼眶上的指缝霍然打开,钟慈睁开眼,转头看羿修,重复说道,“你要送我一条项链?
“Bingo!”(没错)
“这……这不好吧。”钟慈放下手,窘迫地说,“既然是你随身佩戴的东西,说明它意义非凡,我不敢接受噢。”
羿修却很神秘地说:“它存在意义就是去到有缘人身边。”
“这样啊,”钟慈沉思咀嚼这话,须臾认真问,“那它怎么判断对方是不是有缘人呢?”
“如果遇到有缘人,它会动。”羿修简单说了一句。
“它会动?”钟慈重复词语,但表情仍然很茫然,“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羿修摸到脖子后解开项链扣,缓缓取下一条普通的银色项链,上面坠有一只小指指甲盖大小,外观像颗晶莹泪珠的吊坠。
他一字一句道:“这里面的八滴水珠会流动。”
“嗯?”钟慈没听懂。
羿修轻轻拉抬起钟慈的掌心,轻轻把这颗泪珠项链放上去。
钟慈立刻低头查看。
从外观上看,她觉得这颗眼泪像是树脂制品,但质感明显远胜树脂,于是她又认为这是一块类琥珀,可是内部纤尘不染,除了一排针眼大小的水珠,一丝杂质都看不见,很是特别。
“你可以摇摇看,”羿修说,“这些水珠会立刻‘撒娇打滚’地变换出,不同的图形。”
一分钟后。
“真的耶。”钟慈停止摇晃,大惊道,“它们相碰后,竟然没有汇合凝成一滴大水珠,而是各玩各的,好神奇。”
说完,她猛地抬头睨眼看着羿修,严肃了表情,缓缓说道:“你又骗我,这些根本不是水珠,而是结晶,所以它们才不相融!”
“它们全是水珠,”羿修朝上竖起三根手指,“I promise(我发誓)。”
“嗯哼,”钟慈压根不信,抬起下巴,“证明给我看。”
话音一落,耳畔传来“啪咔”一声响,羿修解开安全带,酷酷地说:“小姐,下车。”
“又要干嘛?”钟慈反问。
“我要自证清白。”某人迫不及待地催促,趁间隙戴好手套,“快下车,咱们去前方那个喷泉广场。”
钟慈不情不愿锁好车门,羿修便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连哄带骗给拉到了喷泉广场。
他的目光一直在左右环顾,钟慈搞不懂他在寻找什么。
忽然,羿修停在星巴克外面的卡桌区。
他拉着钟慈款步走向一个坐在卡椅上,正愁眉苦眼抽烟的男士面前。
“对不起,能找你借个火吗?”羿修礼貌地问。
“没问题。”抽烟男立刻爽快把桌上的打火机递给羿修。
“东西呢?”羿修转头问钟慈。
“什么?”
“项链。”他无语。
“我兜里。”钟慈摸出项链。
接过项链,羿修在食指上绕了两圈,旋即“啪”地一松手,吊坠下坠一半,稳稳停在半空中。
他立即打燃火机,把熊熊的火苗送到吊坠下方,烤着。
“你干嘛呀?”钟慈惊愕地问。
“水,遇热会蒸发,这个常识小姐是知道的吧?”羿修反问。
“当、当然知道啊。”钟慈涨红脸,觉得这个问题有辱智商。
“那就好,”羿修笑着说,“给我一分钟,让你见证奇迹。”
“奇迹?”抽烟男把烟头摁进烟灰缸,好奇地看着他们俩,说,“你们在表演魔术?”
“算是吧。”羿修含糊应答。
于是,好奇这场结果的人,从一个人增加到了两个人,钟慈和抽烟男。
一分钟后,羿修熄灭打火机的火苗,得意地举高手,把项链吊坠移到钟慈眼皮底下,迫不及待地催促道:“快瞧瞧,是不是出现了水蒸气。”
不用瞪大眼睛,一眼就看见了,八滴水珠全蒸发成水蒸气了,令这颗眼泪吊坠从里到外一片雾蒙蒙。
钟慈斗败公鸡似地恹恹承认:“是的。”
闻言,羿修潇洒地一卷项链,把整个吊坠藏进手心,转头客气地对抽烟男说:“谢谢你的火机。”
“魔术这就表演完、完了?”抽烟男不可思议地问,“我怎么什么变化都没瞧出来。”
羿修勾勾手指,抽烟男立刻起身凑耳过来。
抽烟男表情茫然,却忽地听见一道低磁庄严的男音,灌入他的耳蜗:“先生,今晚你早点回家和你太□□爱,两个月后,你们就可以去产科建档了。”
“啥?”抽烟男双目瞪圆。
羿修收回前倾的身子,优雅立定,嘴角噙笑:“恭喜你终于要做爸爸了。”
“什么?!”抽烟重复惊愕,有期待也有怀疑,等他彻底回过神,羿修早拉着钟慈离开。
路过喷泉,某人得意,歪头问:“小姐,我算自证清白成功没?”
钟慈皱着鼻头,举起那只没被羿修拽住的手,将拇指食指的缝隙留成两厘米,摇头道:“没呢,才成功了一点点。”
闻言,羿修脚步一顿,转过身,眼神黏糊糊地看着钟慈,不服气地说:“小姐快说出你全部的疑虑,我需要100%的认可。”
“你之前说——‘如果遇到有缘人,它会动’,然而,水珠本身就会上下左右地滚动。”钟慈低头看着脚下,“就像这些喷泉溅出来的水珠,也在不断滚动。”
“你能记住我说过的每句话,我感到很欣慰。”羿修说这话时,已经转看向正从他们身旁路过的两个女生。
“hey,两位小姐,能帮个忙吗?”羿修微笑着招手。
“小哥哥你想要手机号还是微信号。”其中一个穿着火辣的小个子女生已经兴奋地接过话。
“这些号码我暂不需要,请稍等一会儿,”羿修礼貌拒绝女孩的搭讪,示意她们原地等候,旋即对钟慈说,“小姐,项链。”
钟慈慢吞吞从兜里掏出项链,看了一眼,水蒸气又凝回八滴水珠,对,不多不少,还是八滴。
现在它们正挤成一个八个小点的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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