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爱午睡的,更不爱写作业。他记得他戴着耳机,腿架在桌子上,吊儿郎当没规矩的样子谁看了都替他难堪。
伊树跟他隔了一条道,不远,就一个手臂的距离。她完全不带搭理他,拿着笔低头刷题,注意力全在试卷上,
周围一水趴下睡觉的,就他们两个人支起身子,一个无所事事,一个学到起飞。
许燚认真看了一会儿,抬手把她嘴边的碎发轻轻拢到了耳后,正要转身拿件毯子,耳边传来女人伸懒腰的倦音。
两个人就这么奇怪地同频了,一句腹稿也没打好,漆黑的房间看不清彼此的脸。
伊树想了想,说:“怎么都不叫我,腿都坐麻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句下意识的抱怨有多自然,听在耳朵里有种别样的滋味,许燚把毯子扔给她,低沉地说了句:“披好。”
碰巧扔到了她头顶,盖住一整张脸,伊树顺势拉下毯子,刚刚别好的碎发又乱了。
她抱着毯子没动作,酝酿着说,你要是醒了那我就先走了这句话。
但不知怎么,就是说不出口,他的气息很近,无形的压下了她想说的话。
一颗心怦然跳动着,许燚又看向她,见她一动不动,又开始说:“你要我亲自帮你披?”
伊树摇头,说:“我该走了。”
缄默了一小会儿,黑暗中溢出一声笑,许燚声音不大,气势却不小:“那你为什么来?”
“陈秘书叫我来的,他说你不肯吃药,也不愿意退烧,”后面有句他说你需要我,她没讲,“我觉得,我还是应该来看看。”
“你在可怜我?”他沉声问。
“你用不着我可怜吧,”伊树这下讲出了真心话,带着一些调侃的语气,“你就是生病了,不是我也有几百个妹妹愿意照顾你。”
“那你还来?”许燚不甘示弱地调整了下姿势,盯着她说,“知道我就是这么个人,还愿意来。伊树,我看你心思也不单纯。”
他莫名其妙咄咄逼人,伊树觉得他还在不开口比较帅,她起身,懒得废话:“我走了,我量过你的体温,退得差不多了。”
她还没走,男人拉她的手腕,手臂揽过她的腰,紧紧一握,许燚把脸闷进她的腰间。
这姿势暧昧,她甚至能感受他每次的呼吸起伏,在她一颗心疯狂跳动时,许燚搂得更紧了,他闻着属于她的气味,几近贪婪。
伊树低头看了一眼,呼吸也不淡定,她说:“别这样,又不是小孩。”
许燚当没听见,抱着她埋了好半晌。然后,慢慢地,他突然说:“他自己申请的安乐死。时间是下周,是我爸妈去世的那天。”
伊树听他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来,心脏处更像是被踩了一脚。除了震惊,她就只能妥协把手放到他的发旋,什么也不做。
“我不知道怎么说,”他声音越来越轻,闷闷地,真像一个孩子在诉说委屈,“在你们眼底,他是我爷爷,我是不是应该原谅他。”
打从他记事起,许盛澎就是个老头。他在他记忆中那么老,仿佛就没年轻过,年纪尚小的他有天突发奇想,要是有一天他死了怎么*七*七*整*理办。
刚有苗头的想法才冒出一个尖,就被他克制住了。这问题他是想也不敢想。他觉得一个人再老,能跑能动,能吃能睡,总能活个几十年吧。
解决了二叔,他飞了一趟墨尔本,七十多的老者躺在蓝色病床,老人身上大大小小,复杂的仪器插了个遍。
看见这一幕,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埋怨,日积月累的痛恨,仿佛被雪包裹了,冻住了。
他不是善良的人,也不算好人,有几个时候甚至感觉全世界都欠他。他对人不友好,永远用上位者的姿态去看待每一个人。
还惯会找理由合理自己的行为,但是这一生总有几个瞬间,他能记着,感受到片刻的温暖。这个老人,时常没空陪他,却总出现在他任何阶段的毕业照上。
这个老人,尽心尽力地培养他做继承人,把能教的能说的全一点一点讲给他听。在他怨恨父母死的不明不白时,他似乎也极力克制着失去至今却还要隐瞒的痛苦。
当他站在他的病床前,老人拉着他的手,湿润的眼睛仿佛已经把话说尽了,许燚努力回想他的话,他说:“阿燚,爷爷对不住你。”
他红了眼眶,泪水沾在伊树腰间的布料,好在黑暗中没有谁能看见。
伊树捧着许燚的脸。说不清的感觉,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个鱼饵,而她竟甘愿当鱼饵。
“你想原谅就原谅,你不想原谅就不原谅。”
显然许燚不满意答案,他闷闷嗤笑一声,指了指自己脑袋:“你这儿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她知道他的意思,无非嫌她思考问题宛如小孩子那般心性。
伊树却很认真:“这样不好吗,以自己为中心,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把自己看得最重要,不好吗。你有原谅与不原谅的权利,顺着你自己的心就好了。只要是你真心想选的。”
说完许燚沉默了一会儿,他从她腰间撤离,按着她的蝴蝶骨迫使她能离自个儿近些。
许燚的手插.入她的发间,脸埋进颈窝,这地方还热乎着,香气扑鼻。
他舒服了,把伊树弄得很痒。她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没有用。
他抱着她,突然问:“哎,我说,我问你,少爷我要是破产了,我还追你的话,是不是跟其他男人没区别了?”
伊树觉着他的话逻辑还挺奇怪的,她脱口而出:“你真有困难了?”
他固执地问:“回答我。”
伊树随便说:“挺好的,你实在没钱,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可以接济你一下。”
许燚被她的回答逗笑,笑了几秒才发觉她乱讲的,又真的恼怒了,揉下她的腰,发狠地说:“没出息的男人才要女人养。”
伊树被他揉得往前凑了一步,柔软顶在了男人的胸膛,她抓紧他的衬衫:“那你想听什么。”
她的碎发不规则的贴在唇边,明明已经替她整理过了。他视线落在她的唇,看不见颜色,却能清楚感知是娇欲的红。
耳边再有回应,已经是女人嘴角胡乱漫出来的一声闷哼。伊树承受着他近乎粗暴的吻,这个吻猛烈强势,她抓着他才能勉强站稳。
男人大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不知不觉解开了她的几颗扣子,又翻了个身把人压在床上,许燚跪在她两腿之间,蹙眉盯着她的衬衣。
“这我给你买的吧。”
衬衣散开,落到了肩膀处,精致的锁骨被月光粉饰。伊树一句话也不想说,她别过头,想把自己埋进枕头。
许燚俯身掰过她的脑袋,手渐渐下移,握着大腿盘到自己腰上,没过十几秒,喘息声交汇,她胸口上下起伏,张着嘴急促呼吸。
他摸了床单,无声地笑了一下,说着:“你觉得我想听你说什么。”
伊树承受着深深浅浅,她盘紧他的腰,狠狠咬了下肩头:“你要这样就别做了。”
“伺候你还不乐意?”许燚用力一下,抵在她耳边说,“有本事你伺候我。”
他说完就握住小腿分开它们,膝盖退了几步,虽然伊树在这方面并不扭捏,可是她不喜欢这种被分开的姿势,莫名羞耻。
她知道他是带了点怨气的,所以用她不喜欢的动作,想到这她心口肿肿的。
绞缠混合的水声淫靡四起,伊树揪紧床单无处可逃,她扭腰想摆脱一下,却叫许燚的动作更大胆了。
额头流的汗越来越多,眼睛被汗水糊住,视线越来越看不清。
脑袋放空一切,哗然一声烟花在脑中绽放,她有些哭腔地叫了一叫。
伊树身体放轻,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的。有人窸窣地松开她的小腿,重新压上身抱她。
她用手臂盖住了眼睛,有点想哭,这个爱做得一点也不爽。莫名其妙的,她有种被欺负的滋味,而且还是享受被欺负的可耻。
许燚玩了一会儿她的温柔乡,完全没注意她的情绪,等他慢慢想接吻,却摸到一股冰凉,突然间兴致全无。他心脏抽地一疼。
“怎么哭了?”
第038章
她翻身带走被子, 把自个儿遮严实了,留一个背影给许燚。
按照两人好过的经验,许燚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 同样依他们处过的时间看,他是弄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的。
“哎, 哎,”
夜半风凉,没开暖气, 他一个感冒发烧的病人就这么冻着, 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你还讲不讲道理了, 伺候完了就把人踢开?爽的时候怎么不把我———”
一个枕头猛然砸他脑门上, 许燚经受突如其来的攻击,有些瞠目结舌。
伊树捂着被子坐直了,她吸吸鼻子,有一肚子的话要骂:“你把我当什么?随叫随到的鸡吗?”
许燚听着她带有哭腔的质问,又是愤怒又是好笑,鸡?她在开什么玩笑, 他们之间到底谁像嫖.客?到底谁服务谁?
他蓦然心沉, 冷着脸毫不客气反问:“见过嫖.客伺候鸡的吗。”
她就打个比方,他倒是用上了。伊树越想越无语, 隔着被子的布料使劲踹了他一脚。
这么多年过去,哪怕是现在,他从来没有尊重过她的意见。
也好, 干脆全发泄出来算了。
伊树坐在床头,声音冰冷却有力, 她看着许燚,有点委屈地说:“你问我一句愿不愿意会死吗。”
就是这么句话, 许燚懂她在气什么了,他极少哄人,他会宠人,就是不会哄人,他是被宠被哄的那个,从来没主动哄过人。
一时半会儿,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想着可能看不见自己她能舒服点,于是赤脚走出了房间,许燚组织语言也挺磕惨。
他抬了好几次手,最终都放下了,落了句“咱俩冷静会儿”到伊树耳朵里。
冷静完的伊树也不懂怎么脾气一下子这么大,她试想过无数的理由,就找到几条还算合理的。
尽管她有心隐瞒,但既然说过要以后要忠于自己,所以她坦诚相待。
可能是她放下了曾经隐忍的自己,现在有不让自个儿舒心的事物,她都能说出来。
又可能是她打心底就认为,许燚是她可以无限任性,却不担心会失去的那个人。
想想还挺不公平的,伊树这么想着,忽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愧疚感。
想了半天,她起来收拾完走出房间,许燚坐到了沙发上,手里已经多了根烟,形成随意的姿势,看见她出来了也没动。
像是预感到她要走,许燚的口气听起来云淡风轻:“你真的不留下来?”
伊树说:“没必要。”
他乐了:“那咱俩算什么?炮友?”
听见这个词,伊树想要离开的脚步顿了顿,她扯了下嘴角,无声地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后,她慢慢转过身子。
“你知道吗,我有多少次都在想,如果五年前我们足够坚定,足够相信对方,你足够了解我,我也真的了解你,我们还会不会分开。
如果我们都没有隐瞒内心最不想承认的东西,我们还会不会在一起。我想了很多遍,以前我不确定,但是现在我懂了。不会。
因为我们压根就不合适。你说你总是在陪我演戏,那你呢,就你这狗脾气,遇上我这种愿意顺着你的人又有多少?
你是不是就想知道以后还有没有今天的事?我告诉你,没有下一次,不会有了,真的。”
-
许燚真的没有再找过她,伊树是下班以后看着手挽手的情侣过马路,她坐在驾驶座,猛然惊觉的一个小发现。
人就是很会犯贱,连她也不能共勉。她心里有淡淡的伤感,但再多一点的情绪是不敢有了。
伊树深深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也行。”
起码两个人不用守着回忆的伤疤,生怕它结痂的地方掉皮撕裂,继而反复无常的发作,陷在里边儿怎么也看不清自己。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她想。
刚到家。
伊树栽进沙发,舒舒服服滚了一圈,和惠文打了一通视频电话,闲聊完又去做饭,做着做着,她突然想养一只猫。
锅里还在烧水,她低头翻养猫经验贴看得上头,叉着腰站在厨房使劲冲浪,忽视了锅中烧沸的开水。
直到有一两滴水珠溅到手背,她几乎是完全没犹豫的,潜意识的啧了一下,拧着眉抬头,打算问候某人怎么连水也不会烧。
可她抬头看见的是空荡荡的房子,氤氲缭绕的雾气,咕噜冒泡的热水。
伊树倒吸一口凉气,她哽住了,没人的角落思念会被无限放大,这是真的。
一通电话解救了她,是刘会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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