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眸是淡淡的琥珀色,倒映着书本最上方,和半盏兔子灯,目光却聚不起焦。
“我不想知道她都干了点什么。”
淡然的语气像是在评判什么毫不相关的人,姚助理有些错愕自家老板的矛盾心理,态度转变之大令他咋舌。
但最后什么也没说,临走之前,忽然记起一件事,对程寄说:“中秋节快乐。”
那是程寄那一年听到的唯一一句中秋祝福,来自他的员工。
程寄点点头:“你也是。”
随着轻轻砰地一声,房间门被带上,程寄与外界沟通的途径重新被切断。就像他小时候一样,在断了小孩子热爱与人接触的时间起,他总是一个人。
或许景致陪伴他的那五年才是例外,孤独才是永恒的主题。
那个让他变成可怜人的罪魁祸首,不配让他知晓。
他会戒掉她的。
*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一个月后,他们会再见面。
11月初的时候,景致坐上了去往巴黎的飞机,陪钟太太在巴黎处理一些事情,说是处理事情,其实不过是花钱请钟太太玩个高兴,办事倒成了顺便的事。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钟太太的先生掌握着一部电影选角的权力,这部电影将由华人导演钟安明拍摄。
钟安明导演的电影作品在国际上很有威望,拿满了三大电影节的最佳作品桂冠,甚至捧出了两个影后,就连外国的演员都希望与他合作。
而这部电影又是钟安明筹备了五年之久,打算冲奖的作品,明年三月开机,现在正处于定角色阶段,国内想要参演的演员络绎不绝,听说都把钟家的门槛都踏平了。
中秋节的时候,戴鸣霞在电话里和她说了这件事,问她愿不愿意陪钟太太去巴黎玩一趟。
那时候景致没答应。
直到在横店的第三天,景致去探班,没想到正碰上组里的男一号为了在直播里的显得好看,调试各种角度后,霸道得命令温以泽把东西拿到另外的化妆间化妆,且不准发出声音。
那时候温以泽刚上班,头套正戴了一半。
这是很明显的霸凌行为,但男一号这两年风头正劲,有很多粉丝,化妆间里其他人也不敢得罪他,假装什么都没听到默默做着事。
温以泽大概也不想把事情搞大,和化妆师说了一声,狼狈地拿着东西,护着头套去了隔壁间。
景致来的时候,没有提前和温以泽说,温以泽也没有看到她。
后来唐晓杰从小的化妆间出来,看到景致拧着眉望向那个男一号,他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怎么过来也不说一声,景致姐。”
景致的下巴朝着男一号轻轻一点:“怎么回事。”
“你都看到了?”唐晓杰笑着说:“嗐,你可能不熟悉这些,圈子里常有的事,还没爆火之前,就得受欺负,大家都看惯不惯了。前两天这男一号就看以泽哥不顺眼,这回故意来着。以泽哥也不想把事情弄大,反正剩下在这组里的日子也不多了。”
“娱乐圈吧,火和不火,一个天一个地。”
景致主要负责搞资源,确实对剧组生活了解不多。在她眼中,那个男一号连个一线的边都没碰上,就这样以势欺人。
“景致姐,你要不在外面晃荡一圈再回来找以泽哥?不然他要是知道你看到这些事,估计他也不好受,很多剧组里的事,他都不让我告诉你,就怕你......”
景致收回目光,看向小化妆间的那道黄色的窄窄的门。
“知道了。”她轻声说了一句,随后转身去了外面。
“景姐姐,我们到啦。”耳边响起一道娇俏的声音,将景致神游的思绪拉回了点。
她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又想起这件事。
听到声音,景致摘下眼罩,露出一双清亮的杏仁眼,略显迷茫:“我们是不是到了?”
“对啊,我们已经在巴黎上空,还有十多分钟就要到机场了。”
“钟诗芮,你就别吵着你景姐姐了,让她多休息一会儿。”钟太太笑着说。
说话的人正是景致要陪的对象,钟太太和她的女儿。
戴鸣霞在电话里告诉她:“我参与了这部电影的投资,不大,所以没什么话语权,但是能推荐演员。他们那边已经定下了女主角,男主还没确定,我手里适配度高演技好的男演员没有,所以把这个机会给你,就看你抓不抓得住了,景致。”
通向天堂的那道窄门已经打开,她必须缩身穿进去。
景致定定地看了两眼窗外稀疏的云,回过头,笑着说:“没事,我其实没睡着,一想到就要去巴黎玩,哪还睡得着。”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钟诗芮对着妈妈做鬼ʝʂց脸。
*
景致其实在半个多月前就在接触钟太太了,戴鸣霞搭的线。
哄人开心无非就是投其所好,看两人脾性能不能合得来,当然真心实意也很重要,对方又不是免费薅的羊,你想薅就薅。
好在景致和钟太太在这两点上出奇地一致,一抛一接,两人不动声色地往朋友方向发展。
刚来的前两天,巴黎的天气很好,景致和钟太太出去玩了两天,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就开始下雨,他们只好待在酒店。
也就是这天晚上,景致见到了程寄。
在推开那扇门之前,她其实也没料到。但事后想想,她在巴黎陪钟太太参加的是珠宝为主题的私人酒会,很难不遇到他。
那天巴黎下着雨,在其他客人已经开餐的时候,她们才姗姗来迟。
侍者帮他们打开门,景致拉着钟诗芮跟在钟太太身后,为了照顾钟诗芮,景致的伞基本都给她撑,她的肩头淋了点雨。
好在那天她穿的是黑色的修身连衣裙,景致稍微拍了拍,其他人看不出来,她的妆容也没有晕开。
“实在是对不起,尔功,外面下雨,我们迟到了。”钟太太已经带头打起招呼。
“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才是,你为了我来一趟巴黎,我没考虑周全,没淋到雨吧。”名叫尔功的主人很客气。
“还好,来,给你介绍一下我女儿,诗芮。”
“这是我朋友,陪我一起来的,景致。”
景致伸出手,与尔功握手。
尔功随后向她们介绍在坐的其它五六位朋友。
自进来这个餐厅后,一切都发生得很快,景致还没好好打量,随着尔功的介绍,她的目光一一落在其它宾客身上。
她的眼神柔和,带着淡淡的喜悦,只是在触到最后一位的时候为之一顿。
“这是程寄,程先生。”
程寄坐在暗淡灯光中,周身清疏,有些散漫,他掀起薄薄的眼皮,神情不明。
第四十二章
雨水打在干燥的枝叶上, 顺着纹路,很快就将一片叶子濡湿,洗涤尘土后, 原本灰扑扑的世界变得绿阴阴。
那淅淅沥沥, 很有节奏感的声音必定来自中雨, 小雨难成气候, 暴雨则是滔滔, 噼里啪啦地打在篷子上, 容易惊醒梦中人。
景致喜欢听雨。
有段时间睡眠不好, 就听着雨水的白噪音入眠。
“落在竹叶上的声音最好听。”景致说。
于是程寄让园丁师傅在别墅的后花园植了几丛绿竹子和芭蕉。
他们的卧室并不面对后花园,景致失眠的那几天,恰逢下雨,她都跑去休息室睡。
这让程寄一番好找, 找到她的时候,削瘦单薄的背影,正弓着背睡在地板上。
窗外芭蕉窗里灯, 程寄心头发软。
他也走过去躺下,将景致扣进怀里,如同两把勺子一样嵌在一起。
肌肤相贴的温度, 让程寄联想到融化的黄油,他们就这样闭上眼睛, 彼此温暖着,渐渐地梦里长起了青苔。
屋外一声声,一更更的雨,空阶滴到明。
最近巴黎总是下雨, 阴湿湿的天气,有几分像北京, 可惜程寄听了几回后,总觉得没有北京别墅里的韵味小调。
然而就在这一刻,巴黎倾盆大雨,风声鹤唳,似乎又把北京熟悉的气息卷进风里。
让他重温旧梦。
程寄要比景致早一些发现彼此的存在。
他听到她咯咯地笑声,随后和侍者轻柔的交谈声,似乎是把披肩交到侍者手中。
声音穿过雨幕传过来,让他耳鸣,误以为是自己记忆中的幻听。
直到他看到那张脸,那张明艳知性又优雅自信的脸,才确认这一切都不是做梦。
本来相隔万里的两人,神奇地在巴黎的一间餐厅相遇。
刀叉从他手间滑落,“当——”,很清脆的一声。
好在声音并不大,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程寄把刀叉摆回原位,然后往后靠了靠,看着景致在社交圈上虚情假意地说些客套话。
直到轮到他。
“这是程寄,程先生。”尔功介绍他说。
相比于程寄的诧异,景致要淡定得多。
他们虽然不属于同一个圈子的人,但景致目前还是靠这圈子吃饭,没有人不会不爱奢侈品,更何况还是巴黎,程寄的地盘,景致其实早就做好了两人会见面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所以她很快恢复神情,脸上依旧是得体的笑容,跟在钟太太身后,和程寄问好。
待他和其他人仿佛没什么不同,都是新认识的朋友。
钟太太很热情,“是Greco的程先生吗?幸会,真是年轻有为。”
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说:“真是太巧了,我朋友景致之前在Greco上过班。”
景致按照餐桌上的名牌,坐在程寄的斜对面,她穿着款式简单的黑色抹胸连衣裙,衬的她姿态婀娜,转动间,耳垂上坠着的流苏耳环微微晃动,灵动中又不失优雅。
她非常淡定,听到提起她的名字,才朝着程寄看过去,算是礼貌地点点头,说自己以前在公关部工作,后来就辞职了,小员工而已,程先生应该是不认识自己。
程寄抿了口红酒,看着她装模作样地想要撇清和自己的关系。
有些好笑。
他淡然地揭穿她:“我倒是对景小姐很有印象。”
这开启了一个话题,就连尔功都饶有兴趣地问:“是吗?两位是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情吗?”
程寄不动声色地盯着她,唇边是若有似无地笑。
眸光凛冽深沉,似乎在说,如果她敢否认,他就敢胡说。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的那些年。
景致的手心一紧,面上略有些慌乱。这似乎满足了程寄的阴暗心理,就想要看她还在乎不在乎。
只是在碰到景致略略垂下的目光的时候,那点高兴还没完全浮涨,就蓦地一酸。
程寄有些浮躁,他抿了抿唇说:“没什么特殊的事,景小姐工作认真负责,上过几回Greco的优秀员工名单罢了。”
他的声音沉静淡然,将他们的过往抹去,换了个轻淡如烟的样子。
他看着景致松了口气,不是滋味地挪开了目光。
尔功很给景致面子:“原来如此,肯定是景小姐太优秀了。”
景致笑着敷衍:“程先生太抬举我了。”
程寄没再看过去,只是抿着唇。
他一直喝着酒,目光看着餐桌上的灯光发怔,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追着景致,就连尔功和他说话,他都听不太清楚。
那顿饭的用餐地点是在一家很有18世纪古典主义风格的餐厅里,绘有夸张壁画的挑高穹顶垂挂着千盏水晶吊灯,只做装饰用,光线昏寂。
景致脸上落下几点水晶的折射,她一直和身旁的人言笑晏晏,不曾看过他。
景致那顿饭吃得还算舒心。
其实她很早之前就认识尔功,也见过面,是程寄介绍她认识的,大概是在一次古董珠宝的拍卖会上。
尔功的家族早在20世纪初的时候就移民美国,当时他们在国内也算是声名显赫,或许某一代人还能出现在国内的历史书上。
一般这样的家族子女不如父母的较多,在经历几代人之后都会阶级滑落,而尔功却是个例外,他很会投资,至今仍然活跃于收藏艺术品和珠宝方面。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程寄才和他结识。
程寄不是个热衷社交的人,他更喜欢安静地待在家里,但有时候也不得不为了人际关系应酬。
他带着景致出入一个个社交活动,引荐了不少人给她认识,觥筹交错间,衣香鬓影,世界的权力和财富都在他们脚下,恍惚间,景致也以为自己是他们的一员。
可现在看来,他们也不曾认出她。
景致也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什么。
那一晚直到宴会结束,他们都没再有交集,甚至连句正经话都没说上。
吃完饭后,宾客散场,尔功送人下楼。
外面依旧大雨滂沱,彩色霓虹在雨中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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