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把这座插花送给家主夫人吧,她擦干花瓶边缘的水珠,麻花辫松松垮垮,有几缕碎发耷拉在她的侧脸,等禅院甚尔把最后一枝花放入花瓶内,这份处罚才结束。
“快回去睡觉吧。”霁初催促禅院甚尔早些睡觉,她记得小孩子太晚睡容易长不高。
闻言,禅院甚尔偏过头去看她,十五六岁的少女无疑是美的,即便他对美的感知是匮乏的。少女一双秋水剪瞳,五官小巧精致,笑起来时眼睫簌簌。
在她的发间不知何时夹杂着一片花瓣,禅院甚尔说:“那里,有花瓣。”
漂亮的、清澈的眼瞳看了过来,“哪里?”这么说着,她却向他微微低头,“帮我拿下来吧。”
手指捻着那片花瓣,后又落在他的掌心,分量是轻飘飘的,他听见她同样轻飘飘地说:“晚安,甚尔,我们明天再见。”
*
昨天晚上在小黑屋里睡了一觉的霁初睡眠质量反而比在小隔间好,大概是因为不用听由美和景子在那里碎碎叨叨八卦吧,如果可以她还真想天天睡小黑屋呢。
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有小侍女来给霁初开门,那是个才十二岁的小女孩,名叫小枝,长相稚嫩,皮肤很白,脸颊上还有一点点的小雀斑,看起来十分可爱,“婆婆让我来给你开门,你昨天晚上还好吗?我听由美姐姐说你还被打了。”
小枝性格怯懦,但很善良,她给霁初一盒用了三分之一的药膏,“要是哪里受伤了就擦这个。”
霁初把药膏推回去,“我没有受伤啊,我要先去家主夫人那里一趟,等会再回来。”她搬出那座插花,脚下的步子依旧很稳健。
小枝点点头,小声地对霁初说:“那我尽量给你留早餐,不过你要快点回来呀。”
“嗯,我知道啦。”说着,她头也没回地直奔家主夫人所在的院落,夫人一向醒的很早,大多是被腹中孩子闹的,她那张美艳动人的脸上也时常神色恹恹,直到见到霁初来她才勉强露出几分清浅的笑意,“你来了,这是?”
“这是送给您的礼物。”房间内只有霁初和另外一个侍女,后者主动把插花收下而后摆放在卧室的一角。
家主夫人笑盈盈地注视着霁初,白皙的手掌覆盖在小腹上,“每次你来的时候,直哉才会消停一会,我猜他大概是很喜欢你吧。”
咒术师有检测胎儿性别的方式,因此即便胎儿还未出世也已经为他取好名字,而她口中的喜爱也不是没有缘由的,这件事得要从夫人上次差点小产说起,作为见习神明能够隐约看见那时的母亲和胎儿都已经被死气环绕。
按理来说即便是在下凡考核过程中也不任意干涉凡人的生死命数,但要让霁初眼睁睁地看着平日里对她关爱有加的人死去她当然做不到,所以她破例使用神力救下这对母子。
好处是霁初的良心得到安慰,坏处则是……她当时的神力侵入母体,鬼使神差地让这孩子也打上了她的印记。
简单来说就是,名为直哉的孩子会无意识地亲近她。
第3章
和家主夫人相处起来就不用那么提心吊胆的,因为对方的性格温和,很少苛责他人,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接受家族的安排与禅院家联姻,如今被困在这座名为禅院的牢笼中。
霁初喝了口汤,夫人看出她应该是没用过早餐,便贴心地叫来侍女再多加一份早餐,其实霁初也不算多饿,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汤水,在大夏天她的胃口也受到影响,半碗汤下肚就已经没什么食欲。
“我都听说了,昨夜她又让婆婆好好管教你。”家主夫人即便在夏日也还是披了件外衣,她的手掌温度还是偏低的,尤其是在触碰到霁初的手背时,“抱歉,昨夜没能帮你。”说这话时她的脸上浮现出歉意。
霁初摇摇头,“其实也还好,至少我睡得很香。”
这句是实话,没了另外两个室友的叽叽喳喳,她的睡眠质量不知道提高了多少,但落在其他人耳中就像是她在故作坚强,至少在家主夫人看来是这样的。
“上次我向教习婆婆说过让你直接过来做我的侍女,你是不愿意吗?”她的手掌覆盖在霁初的手背上,霁初都能嗅到她衣袖间隐约的药味,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现在都是依靠名贵药材吊着。
在她这里当侍女肯定要轻松许多,但也多有限制,就比如她会很难见到禅院甚尔,这会严重影响她的考核进度,所以她便几番婉拒,好在家主夫人也不是性格强势的人,她只是幽幽地说:“你很在乎那孩子。”她口中所说的那孩子就是禅院甚尔,接着她叹息着说:“我知道了。”
一看时间已经到了九点,霁初便主动起身离开。
这个时间点禅院甚尔应该在干活了,每日必要的清扫还有打理花园,宅子太大,这些零零碎碎的小工作堆起来最后变成极为可怕的工作量。霁初到花园时小枝苦着张脸,对她说剩下的早餐都被那些年纪大的姐姐倒掉了。
“我偷偷藏起来的粥也被倒掉了。”她眨了下眼睛,瘪瘪嘴,差点就要哭出来了,霁初捏了下她的脸颊,“没关系的,我已经吃饱了。”
小枝好不容易留下的食物就是一个橘子,而且还是被人挑剩下的,长相丑巴巴的橘子,霁初把橘子剥皮,然后对半分给了小枝一半,一大一小的两人就坐在长廊上安静地享用这颗橘子。
短暂的休息时光后又是长达好几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到中午的时候霁初终于得空可以休息。
午休时没人会来打扰侍女,因为每个人都在享受自己的休息时间,所以霁初可以躺在长廊的阴影下小憩,她闭起双眼,天空中偶尔有浮云遮挡阳光,等浮云飘过后灿烂的阳光重现,她微微皱眉,伸出手掌遮挡阳光,就在这时她听见了脚步声,是对她而言非常熟悉的脚步声。
于是她半睁开眼睛,从指缝间看去,看到来人的衣角,她坐起来,又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原本愉快的表情也变了,她语气笃定,“他们又让你去训练场了。”
没有咒力但身体素质又极佳的禅院甚尔无疑是绝佳的人肉沙包,因此也会常常被带去训练场供其他孩子训练,当然除了防御,他的任何攻击行为都是被禁止的,他们不单单是想要让他当做沙包,又更加享受在精神上虐待他人的快感。
起初得知这件事时霁初气得浑身发抖,相比之下反而是作为当事人的禅院甚尔更加淡定。
要是她现在是本体状态就好了,她用神力就能把那些人渣干翻,但很可惜,根据天界的规定,所有下凡考核的见习神明都被剥夺本体状态,通通以凡人的身躯进行考核,所以她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把他们教训一顿,顶多就是偷偷溜入洗衣房把这些人的衣服都剪出好几个窟窿。
然而直到现在她也还是不能接受,她一下子支棱起来,就要回自己的小隔间找纱布和酒精。
“这种伤口很快就会好的。”禅院甚尔停在原地没走,霁初走回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至少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吧。”
多么奇怪,她关心禅院甚尔比他对自己的关心还要多,他能够感知到她对于这种事情的愤怒,可与此同时还感到不解,就像他都已经放弃自我,丢掉尊严,可她却把他舍弃的东西全都拾起,然后一点一点地还给他。
霁初拉他手的力道不大,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挣脱,但他并没有那么做,而是不解地反问:“……为什么?”
“因为你对我来说很重要。”这是实话实说,禅院甚尔可是关系到她的考核结果的,这会直接影响到她能否转正,这难道还不重要吗?
对此他不置可否,任由霁初把他拉到小隔间门口,然后看见她像只猫儿一样拉开障子门而后猫着腰进入小隔间,因为其余两个室友在睡午觉,她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纱布和酒精。
找个没人的阴凉角落坐下,霁初耐心地为他包扎伤口,她一边包扎一边说:“下次我就该拦着他们的,我倒要去训练场看看是哪些人渣这么对你。”虽说她现在不能使用神力,但不代表她不能背地里使阴招,不,这应该是正义的回击才对。
在伤口消毒的时候都没有出声的禅院甚尔忽然开口,“你不要去。”
“为什么?”霁初一个激动就把纱布缠得有点紧,她马上低头把纱布拆开,“啊、抱歉。”
少女远把人类想得太美好,禅院甚尔已经在不止一个人的口中听到对于她的污言秽语,都是夹杂着恶意的、戏谑的玩笑话,禅院家最擅长把活生生的人变成对象,而少女的美貌成为他们用狎昵的语调揣测她的正当理由。
禅院甚尔是无法把这种话说给霁初听的,因为即便是转述也像是对她的侮辱。
这是多么奇怪的心理,明明自己都已经放弃了尊严的,可又为什么要竭尽全力地去维护她的尊严呢?
“现在应该可以了吧。”霁初还给伤口包扎的地方打了个小巧的蝴蝶结,她很满意地露出微笑。
不自觉地,像是被她的笑容感染,他的唇角也微微上扬,或许他所做的都是为了让她这份笑容不会消失吧。
仅此而已。
第4章
每个月都有固定的几天作为禅院家的采购日,与禅院家有合作关系的农企也会选择把各类食材送上门,不过除了这些物资,有些时候夫人们也会心血来潮选择出门购物,这个时候就会挑选几名侍女跟上。
霁初就是被选中的其中一个,听说是家主夫人替主管说的,大概是怕她在禅院家待得太闷,而且还让她身边的另外一个贴身侍女带着霁初。
这次出门的是侧夫人,她坐在另外一辆专车内,霁初则是和其他人落座一辆车,路上她的注意力都在窗外的风景上,这还是她第一次好好地欣赏这周边的景色,禅院家坐落较为安静的地段,车开出一段距离后街道两边的人才开始变多,这预示着她们已经进入市中心。
“等下想要什么就让人包起来,这是夫人亲口说了的。”说话的是家主夫人的贴身侍女理惠,她留着一头乌黑的黑色长发,干净利落地盘起,露出姣好的面容,霁初在禅院家就没有见到过长相一般的侍女,估摸着这家挑选侍女长相才是首要。
霁初也没有要客气的意思,她心里盘算着等下挑什么送给小枝还有甚尔,小枝是个嘴馋的,最爱甜食,她打算送她一盒巧克力,至于甚尔……目前还没想好。
前面的专车停下,原来是到了购物中心,禅院家的产业遍布全国,甚至连海外都有涉及,各行各业都能看到禅院的踪影,因此对于这次购物商场负责人也是给予高度重视,不仅提前清场,而且专程来到大门口表示欢迎。
霁初对这种场面还挺好奇的,毕竟在天界大家可没空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而且等级观念也没有禅院家那么重。
理惠先下车,霁初跟在后面,她四处张望的样子有些惹人注目,理惠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进去以后还有更多好看的东西。”
人界的东西又怎么可能比得上天界呢,霁初也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她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地跟在理惠身后,负责人维持着形象地一路小跑过来,打着发油的头发油光锃亮,在阳光下都能反光。
啊……好刺眼,霁初在心里默默地想。
侧夫人对这种接待不怎么满意,从门口到商场内的那一小段路上都在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负责人则是在一旁不住地点头赔笑。
因为霁初是作为家主夫人那方的侍女,由此也不用全程跟着侧夫人,这算是让她松了口气,不然侧夫人估计又要在她身上挑刺了,她的表情变化都被理惠收入眼底,她先是领着霁初去了几家私人订制的服装店,去取夫人先前定制的服装。
接着她又说:“你刚才是松了口气吗?”
“当然,她其实很讨厌我吧。”霁初是用肯定句说的,她到现在都不明白侧夫人为什么那么讨厌她,理惠招呼其他人拎包装袋,她微微低头,小声地说:“因为,你让她联想到了以前的自己,同样美丽,同样年轻。她在通过你怀念过往的自己,但又害怕你会取代她的位置。”
听理惠前面那么说霁初还觉得有道理,说到最后的时候她就愣了愣,自己可对那个天天喝酒的酒蒙子家主不感兴趣啊,虽然前辈有说过爱神考核的时候非常轻松,哪怕顺带再谈个恋爱也没问题,但是她的考核从一开始就是困难模式,所以谈恋爱什么的她可是从来都没想过。
“可是我——”
理惠摇了摇头,“我当然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有时候重点不在于你是怎么想的,而在于别人是怎么看的。你的美貌……更多时候反而会惹来灾祸。”
好复杂,霁初无法理解这其中的道理,这或许就是她会在见习爱神的位置呆那么久都没转正的原因,她始终对情感慢半拍,做不到像其他爱神前辈那样洞察人心,她所能做的就是不懂就问:“那我以后要特意避开她吗?”
“嗯,夫人也很欢迎你来她那里,而且不用担心,她已经叮嘱其他人不要再像从前那样苛责那孩子,现在阿初可以放心了吗?”这番话她说得极为流畅,仿佛是早已打过草稿的,但因为理惠对待霁初向来温柔,所以后者也没往其他地方想。
而且考核主要内容是让任务对象获得幸福,至少现在家主夫人这么做的确是能改善禅院甚尔的生活的,所以她也答应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霁初分别去手工巧克力的店铺买了两盒巧克力,大约在下午三点的时候才从商场回到禅院家。
没在甚尔的小房间找到他,霁初只好先把一盒巧克力送给小枝,后者正在擦地板,和服地宽大袖子被她用白色布条绑起,露出两截手臂,她的额头上冒出细汗,在阳光下是蜜色的,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到巧克力当即拆开,塞了一颗到嘴里,“是巧克力诶,好好吃哦。”
说着,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嘴角上扬。
霁初看着剩下的那盒巧克力,算了还是直接放在他的房间吧,在平常只要不是他主动出现,她很难找到他,他极为擅长隐藏自己的气息。
送完礼物霁初行走在长廊上,而在同一时刻,不过是在不同的地点,禅院家后山专门被开辟为露天训练场,此时寂静的树林间却传出交谈声。
领头的青年名为禅院和真,其父亲隶属“炳”,又因为自己资质中上而经常欺凌弱小,以他为首的小团体以前火力攻击对象就是禅院甚尔,不光是因为他毫无咒力,更因为他能和霁初走得近。
先前禅院和真也有提出过要把霁初纳为自己的侧室,他原本是志在必得的,但却没料到居然被霁初一口回绝,而且偏偏她有家主夫人做靠山。
区区一个侍女也胆敢拒绝他……积攒起来的怒火此刻统统发泄在禅院甚尔身上,但他才对着禅院甚尔的肚子狠狠地踢了几脚就有人拉住他,“夫人说过要留意他的,别真把他打死了。”
和真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他深吸一口气,扯出个狰狞的笑容,“放心,这小子身体皮实的很,死不了。不过你说的对,你可不能死在我手上,嗯……让我想想,那就死在咒灵手上吧,反正你这种没有咒力的废物也不该活着。”
额角流下的鲜血滑入眼睛,视野都变成血红色,后山的训练场里有专门关押着一批咒灵,而现在随着和真他们的离开,那群咒灵也被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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