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阳光在山头落下,黑暗降临,禅院甚尔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数以百计的咒灵朝他所在的方向涌去。
第5章
“咦奇怪……”在晚餐期间小枝忽然从窗户探出脑袋,看往后山的方向,霁初还以为她是因为吃了大半盒的巧克力现在没胃口吃晚餐了,她就问:“小枝你还吃晚餐吗?”
小枝表情纠结,五官都挤在一块,她指了指那片后山说:“那里的气息很奇怪,像是咒灵发生暴.动了,但我记得后山的咒灵都是关起来的。”
被小枝这么一说,霁初也察觉出几分不对劲,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把手里的餐盘一放,动静有点大,汤碗里的汤也跟着溅出几滴,惹得侍女不悦道:“喂,你在做什么啊?”
由美显然是知道什么内情的,她在这种时候反而笑了出来,与景子说悄悄话,“这下子好了,那个废物总算是要死了,终于能清净点……”
霁初捕捉到她们的窃窃私语,她原本已经迈出好几步,现在又撤回来,转过身,阴沉着一张脸,“你说什么?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从来没见过霁初这幅表情的由美微怔,像是被她给吓到了,但是又不愿意表现出恐惧,于是梗着脖子生硬地反驳:“偷听别人说话你还有道理了?”
人都是这样的,总是欺软怕硬,挑软柿子捏,但由美永远不会想到平日里都是任人欺负的侍女也会突然暴起,霁初一把攥住她的衣领,“我再重复一遍,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对不对!?”
“你、你干嘛啊!又不是由美做的,你是想要弄死她吗!?”作为好友的景子立马跳出来维护她,但在对上霁初的眼神时忍不住打了颤,“是、是和真他们说要给那家伙一点教训,然后我和由美就看到他们把他带到后山去了,我们只是旁观而已,又不是主谋!”
现在没空和她们争论这些,霁初夺门而出,束手束脚的和服在这种时候就非常碍事,她只能提起裙摆,跑到一半一只木屐跑丢了,她索性把另外一只木屐也甩掉,穿着足袋的脚踩在草丛间,小路上还有不少碎石子,脚底很快就划出几道细小的口子,渗出鲜血,足袋上开出一朵又一朵的小血花。
如果任务对象真的死了,那她的第一个任务就会被判定为失败,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回到天界以后会有多丢脸。
她现下使用的这具身体也就是普通人的身体素质,甚至还因为前几天睡眠不足而有些体虚,她是能看见咒灵的,但也仅仅是能看见而已,越靠近后山那股咒灵的气息也越来越浓重,可在身体里趋利避害的本能在朝她发出逃跑的警报。
不能后退,她咬着牙,克制住想要逃跑的冲动。
众多的咒灵汇聚成一道龙卷风的形状,霁初赶到的时候禅院甚尔就被包围在最中心,他用蛮力徒手捏死较为弱小的咒灵,但其余的咒灵仍旧在等待时机将他吞吃下肚。
“甚尔——!”霁初出声喊他的名字,后者转过头脸上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鲜血布满大半张脸,最严重的伤口在右边唇角处,他定定地看着霁初几秒,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是想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如果是她的话,哪怕只是一只最低级的咒灵也能够夺走她的性命,想着他挣扎着站起来,却又摇摇欲坠地快要倒下,他很想说她不该来这里的,但最后的力气都用在把那只试图攻击她的咒灵身上。
或许这就是他的结局吗?眼皮就要缓慢地闭上,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这大概是死亡前时间都会被相对放慢?他想。
但事实是霁初的确动用前辈给的修改器暂停了五秒的时间,这个时间不算长,而且还是用在任务对象身上的,所以就算时候天界追责那她也是有正当理由的。
修改器生效的一剎那,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从树枝上飘落的树叶停留在半空中,像是被生生截断它的运动轨迹,被这里动静惊吓的飞鸟而停在扇动翅膀的某个瞬间,形态各异的丑陋咒灵也都停住动作。
倒计时从她迈出的第一步开始。
五。
她翻过障碍来到禅院甚尔身边。
四。
她将他背起,又对他说:“千万不要睡,知道吗?”
三。
因为背着个人,少女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中途还差点被树枝绊倒。
二。
她顺利地把他背到山脚下,就要跨出后山的结界。
一。
时间恢复正常,蓄势待发的咒灵却猛然发现刚才还在眼前的人类一眨眼已经跑到山脚下,它们叫嚣着就要扑上去,但在那之前霁初已经跨出后山的领域,这些咒灵是无法离开后山的,但她现在还不能完全放松下来。
情急之下她只能背着甚尔来到家主夫人的院落,理惠正在服侍夫人歇息,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她略带疑惑,后又看到一个小侍女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理惠蹙起眉头,“你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阿初、阿初姐姐浑身都是血!还有另外一个男孩也是、都是血!”
在屏风后的家主夫人也被惊醒,“你说什么?”
理惠给那小侍女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她别惊扰夫人,小侍女顿时噤声,小心翼翼地说:“阿初姐姐好像出了什么事。”
“理惠扶我起来,我去看看她怎么样了。”原本已经歇下的女人再度起身,理惠挥挥手让那个小侍女先出去,自己则是扶起夫人,又为她披上一件外衣以免着凉。
在家主夫人到来之前已经有医生来给禅院甚尔检查身体,霁初来这里的选择是对的,进入孕后期的家主夫人身边都有配备私人医生应对紧急情况。
“目前血已经止住,情况还算乐观,就是要注意不能让他发烧。”医生这样说,在这时候家主夫人也来到房间外,但是被理惠以里面血腥气太重劝阻没有进入房间。
一看禅院甚尔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她也主动来到屋外,毕竟是打扰到对方的休息了,她开口就要道歉,却被女人打住,她握住霁初的双手,“你不需要感谢我,因为我将来也会有事情想要拜托你。”
说着,她又单手抚摸自己的小腹,“这件事情只有你能做到,但是我怕到时候来不及,你能答应我吗?”
明明要表达感谢的人是霁初才对,但现在情况翻转,反倒变成家主夫人请求她,这是霁初始料不及的,一看霁初没有出声,她又补充道:“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而且这绝不会伤到你,只求你能答应……”
在对方没有明说请求内容的情况下贸然答应无疑是很不明智的,但霁初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语,即便家主夫人没有明说她也能猜到那和她的孩子有关。
眼看着对方就要双膝跪下,霁初急急忙忙地扶住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第6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禅院甚尔顺利熬过恢复期,就连也对他近乎变态的恢复能力感到惊讶,对此禅院甚尔却没什么过多的反应,仿佛受伤的不是他本人一样。
“当时你为什么要过来?”在某次霁初给他送餐的时候他忽然这么问,他低头喝粥,但是霁初却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从始至终都落在自己身上,她并不着急回答,反问道:“甚尔又为什么要这么问?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的,救自己的朋友有什么不对的吗?”
在禅院甚尔的世界里对人际关系的概念匮乏得可怕,就像他搞不懂为什么霁初口中所说的朋友就要冒着丧命的风险来救他,他不明白,被所有人都当做废物的他是没有被拯救的资格的,哪怕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我不值得你那么做。”
在自我人格成长的幼年期遭受周围人的打压,以至于即便到现在他对自己始终抱着自轻的态度。
“可是不是所有事情都要用‘值得’或者‘不值得’来衡量的,也可以用另外一个标准,那就是‘我乐意’和‘我不乐意’。”霁初愈发觉得禅院家这个环境是真的不适合小孩子成长,也不看看把她的任务对象都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她拆开那盒巧克力,还好是放在阴凉处的,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也只是表面稍微融化了一点。
剥开一颗塞到他嘴里,“而我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我乐意’的基础上。”更加准确来说是迫于考核的压力,她可不想自己考核失败然后再在见习生的位置上待好久,那也太丢脸了。
巧克力对于他来说有点太甜了,他皱起眉头,霁初见状笑着说:“真奇怪,你是我见过第一个不爱吃甜的小孩。”
外表的巧克力融化后露出里面的榛果,咀嚼坚果发出清脆的声响,“别把我当做小孩子。”
这句话倒是很符合小孩子该有的样子,霁初笑眯眯地戳了下他的额头,“可你现在都还没有我高,等你什么时候长得比我高了再说这话吧。”
闻言,他默默地目测了下和她的身高差距,大概在二十五公分左右,他偏过脑袋,“这种差距我很快就会追上的。”
“好,那我会等你的。”霁初很喜欢看禅院甚尔露出别扭的表情,那会给她一种这孩子不是死气沉沉的人偶,至少也是鲜活的感觉。
后来禅院甚尔又冷不丁地这么冒出一句,“你当时不应该答应她的。”有点没头没尾的,但霁初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原来当时他已经恢复了意识,甚至还听见了门外她和家主夫人的对话。
“她既然能够说出付出一切代价的话,就说明要你答应的事情非常麻烦。”禅院甚尔之所以这么说一方面是出于对禅院家的厌恶,另外一方面也是不愿看到霁初因为他而被迫答应别人的请求。
这并不代表禅院甚尔是道德感很高的人,恰恰相反,他对道德也毫无概念可言,只是因为那个人是霁初,他才会想要反对。
“但是她的私人医生救了你,而且她平日里对待你我都很好。”霁初说着,她正打算搬出更多例子说服禅院甚尔,但在对上他的目光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重点并不在于家主夫人对她或者对他有多好,他仅仅是因为担心她才会说出这一番话。
噢,原来是这样啊,但他表达的方式也太拐弯抹角了吧,霁初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非常快地,他反驳:“没有。”
这不就是最典型的口是心非吗?霁初笑了起来,双手捏住他的脸颊,“嘴硬的小孩子,我告诉你哦,嘴巴长着就是用来沟通的,想要说什么就直接说,不要兜那么多的圈子,弯弯绕绕的,这是会把别人绕晕的,而且你也会被误会的。”
“这些很重要吗?”他就差没把“我不在乎”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对某些人来说确实挺重要的,但也不是不这么做就活不下去。”霁初也没打算强求禅院甚尔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她只是提供建议而已。
然而在她这么说之后禅院甚尔反而沉默几秒,等他把粥都喝完,他才有点不情不愿地出声:“我知道了,我会试试看的。”
在答应家主夫人的请求后,霁初和甚尔在禅院家的生活质量肉眼可见的改善,至少不会再有人当面挑衅,也不会有人把他当做人肉沙包,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就像是每个故事都会存在的生硬转折,在初秋的某个夜晚,霁初也迎来了这一转折,甚至可以说是改变她整个考核期的转折。
她是在晚上十点多,临近十一点的时候得知家主夫人即将临盆的,家主夫人那院的小侍女着急忙慌地跑来,额前那片轻薄的刘海都被汗水打湿,小侍女急得话都说不利索,“夫人、夫人——”
霁初一看就知道出事了,她披上一件外衣,都没来得及穿鞋子,赤着脚在走廊上小跑,她对小侍女说:“我们一边走一边说,你先别着急。”
但安慰话没起作用,反倒惹得小侍女泪眼汪汪,“夫人快要不行了,她身子弱,又遇上难产,她叫我赶紧过去,她有话要对你说。”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到后来霁初已经把小侍女丢在身后,自己向那个灯火通明的院逃跑去,今夜家主禅院直毘人还在外出任务,一时半会也赶不回来,在偌大的禅院家,那所谓的家主夫人竟然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女性咒术师守在院落周围,霁初跑得头发乱糟糟,外衣也凌乱,她没有停下脚步,直奔主屋,还没进门就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她顾不得太多,快步走到床边。
家主夫人握住霁初的手,她的面色惨白,难产已经夺取她的大半条命,在婴儿的啼哭声中,她似乎是要哭泣,可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她死死地攥住霁初的手,“我知道的……你并非普通人,如果没有你,早在几个月前我们母子就该一尸两命死去的。”话语间她回忆起那个濒临死亡的夜晚,本来意识都已经涣散,但是一道柔和的白光将她包围,她费力地睁开眼睛,记住对方的脸。
“所以我求求你……能拜托你保佑我的孩子吗?让他健康长大,让他不要变成禅院家的工具。”泪水从她的眼尾渗出向下滑,直到隐没在发间,“不要让他也被困在禅院。”
看似逆来顺受的女人却在临死前做出将孩子托付给一个侍女的举动,这是她最后的抗争,对她的命运的抗争,也是对禅院家的反抗。
“直哉,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禅院家的嫡子,是多么的幸运,但是…但是……”她抓住霁初的手逐渐放松,手指一点一点地滑落,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一缕风就能吹散,“又是……多么可怜。”
在血腥味中,人们庆祝新生命的诞生,却鲜少有人想到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条生命的消失。
第7章
后来的葬礼持续了三天,原本就沉闷的禅院家愈发气氛愈发压抑,霁初在葬礼的最后一天偷偷跟在参加葬礼队伍的后头,向着那尊棺椁遥遥地望去一眼。
因为家主夫人最后的话,霁初也不得不成为照顾禅院直哉的侍女之一,除了她还有夫人曾经的贴身侍女理惠,在夫人死后理惠的身形也消瘦不少,外加上她本就纤瘦,现在看起来像是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霁初对于生离死别没有那么多的感触,那是因为她知道,逝去的人会以另外一种形态继续存在,有点类似于鬼魂但又和鬼魂不太一样,更像是某种能量体。
不过考虑到现在理惠的状况堪忧,霁初只好替她承担起大部分工作,禅院甚尔偶尔也会过来替霁初分担工作,按照他的话来说,他对这位家主夫人没有太多的感谢,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不让霁初太累而已。
“那个小鬼看起来就很惹人讨厌。”禅院甚尔对禅院直哉没有半点好感,更多的是因为他的身份是禅院家的嫡子,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六年的时光禅院甚尔就已经追上霁初的个子,甚至还比她高出许多,他已然从男孩转变为身姿挺拔的少年。
此时他正站在禅院直哉院落隐蔽的角落里,听到禅院直哉满宅子的呼唤霁初的名字,他皱眉这么评价禅院直哉,“真是个烦人精,他平常也是这样时时刻刻都要贴着你?”
“好像小时候就会比较粘人的吧,长大以后就会好点。”其实霁初也不太确定,她是猜的,“好了,你要对我说什么吗?我得快点过去了,等下不然他又得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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