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妤仪觉得那是因为其他人没见过他耍起赖时的模样,床榻上他说的话比女子还娇气, 可是力气却没有丝毫减轻。
他喜欢扣住她手腕足踝听铃铛声, 还要千方百计地让她溢出几句吟哦,对此乐此不疲。
每每和他躺在榻上,元妤仪次日起床必然脖颈酸麻,谢洵得知, 一脸愧疚地捉着她手腕告罪, 替她疏松酸麻的穴道;
可是人却心猿意马,总是揉着揉着揉偏了方向,又要再叫一回水,引得府中侍从私下揶揄。
初时, 元妤仪还有些担心如此胡闹容易有孕,是以某晚毅然决然地推开躺在自己身边的男子。
谢洵支额问她缘由。
烛光下的少女面色朦胧,蕴出温软的弧度, 义正言辞地解释, “我还没想好要孩子。”
她喜欢乖巧可爱的小孩, 可听说妇人生产犹如鬼门关里走一遭,又有些害怕怀孕生子的过程。
她看着面前的谢洵先是皱眉,又是流露出无奈的神情,伸出长臂将自己揽到他怀里。
“别担心, 我服药了。”
在他眼里,元妤仪一直是个需要放在心尖上呵护的小姑娘,他只想同她一个人过完往后的日子, 压根就没想过孩子。
女子服药避孕于身体伤害极大, 所以成婚后第三日, 谢洵便主动去太医院开了半年内避子的药方。
元妤仪闻言,心里升起一丝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捏紧他衣襟,光洁的额头抵在青年锁骨上。
“郎君,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孩子?”
她能感觉出来,谢洵对子女一事态度淡淡,不太热衷,不然哪有男子一成婚便服药的。
谢洵垂眸将她关切的神情收在眼底,他知道元妤仪方才话里的意思,她只是短期内没考虑好生不生孩子的事,并非决意不要。
他将少女翻到胸膛上,两具温热的身子在微冷的秋夜中紧紧相贴。
“不喜欢,但若是你,我愿意去爱它。”
元妤仪伏在他身上,双手不自觉攀在他双肩,感受着腰脊后渐渐收拢的那双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在她的蝴蝶骨上打圈。
谢洵的嗓音轻而浅,在她耳边响起,“我幼时总想,为何母亲一定要生下我?可每每看到母亲悲伤的眼睛,我又问不出来那些问题。”
他不想要冷漠的父亲,不想看见母亲被主母嘲讽,也不想被兄长打骂,这世间明明一点意思都没有,可没有人会问他的意愿。
“现在我明白了,或许母亲生下我,是为了给陆家留点骨血。”谢洵道。
元妤仪与他肌肤相贴,却觉得他好冷。
她抬起头望着身下神情寡淡的青年,认真地说:“我听说妇人产子是头等危险的事,伯母却仍旧选择生下你,大概因为她舍不得你。”
“谢衡璋,你见过舅父,应该明白陆家不是一味注重延续后代的庸碌之辈,骨血有什么要紧,伯母要的是腹中孩子健康平安。”少女的发丝垂在他颈间,双眸熠熠。
谢洵一怔,只觉得冰冷凝固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以往那些被他视为痛苦的时光揭开真面目。
为何母亲在冰冷无情的侯府中选择活着;
为何母亲宁愿独自背负陆家灭门的惨烈仇怨,也要让他安心行及冠礼……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从前以为的无奈背后,藏着母亲对他无法宣之于口的爱。
元妤仪垂眸吻在谢洵薄薄的眼皮上,呼出的热气氤氲了他浓密的眼睫。
她支肘贴着他胸膛,眼角眉梢染上温和的笑意,目光像揉碎的烟花。
“倘若我们有孩子,你来教养它,一定会是个很好很好很好的父亲。”
分明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可元妤仪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抚平他心中每一处褶皱、每一道伤痕。
谢洵眼睫微颤,忽而起身将少女压在身下,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在那之前,我必须是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丈夫。”
他扯下床帐,层层叠叠的鲛纱落下,遮住拔步床上两人交叠的身影。
青年的薄唇贴在少女额头、鼻尖、唇瓣、锁骨,在莲峰裹挟着两点粉嫩朱蕊,炽热的吻又沿着那平坦的小腹一路向下蔓延。
花蕊衔露,摇摇欲坠;
引她抬颈战栗,引她咬唇细汗涔涔。
偌大的房间里只余灯火摇曳,银铃作响。
—
年后,落了新岁的第一场雪。
景和四年,帝未设朝堂宫宴,只请了长公主夫妻入宫庆贺新岁。
辰时,谢洵睁眼果然看见睡得正香的少女,遂吻吻她唇角,并未将她喊醒;
巳时,院中的日头透过支摘窗上的花纹,照进卧房,少女依旧毫无所觉,牢牢地扣着身边人温暖的腰身不松手;
午时,连外面候着的绀云和岁阑都等不下去了,上前小心翼翼地敲门提醒时辰。
以往陛下宴请,公主只会早到,从未晚过,这几日格外不知是不是下雪的原因,身子倦怠,只想在被窝里猫着。
谢洵抬眼觑着时辰,也知道不能再耽误,将怀中未着寸缕的姑娘喊醒,等她醒神的功夫,他已经从衣柜里挑好衣裙朝她走来。
元妤仪强忍着往后仰倒的冲动,揉了揉惺忪的眼眶,长叹一口气,由着青年给自己穿衣。
“好困啊……”她伸了个懒腰。
谢洵正给她穿罗袜,修长有力的掌心箍着一双白玉般的纤足,抿唇道:“既如此,我让人去给宫里回个话,就说改日再聚。”
说罢,他便松开她足踝,似乎正要往屋外走。
元妤仪混沌的思绪已经清醒大半,闻言忙拉住他衣袖,摇头一本正经地说,“这叫春困秋乏,冬眠夏打盹,你不懂。”
不过她这郎君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勤勉能干,似乎也确实不用懂这些。
话音一顿,元妤仪又压低声音喃喃道:“况且你夜里总不叫人好好睡觉的……”
谢洵:“……”
谢洵给她穿袜子的手一顿,抬眼瞥向少女,正要反驳,可看她对自己的目光视而不见,索性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这几日她都是这副倦怠疲惫的模样,他心疼都来不及,哪里缠着她不睡了?
倒是她,近日总撒娇说冷,夜里非得紧紧贴着点东西才能一觉到天明。
以前也没见她这样黏人。
谢洵每每都是被元妤仪无意间撩起一身火,偏偏喊醒她,看见的是只懒猫儿一样朦胧的眸子,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总是自己去次间冲完澡再回来安抚某个睡着的人。
他还没忙到第二日起不来这种程度,她先把错赖到他身上来了?总不能因他休沐就这样欺负人。
真冤枉,谢洵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片刻后,梳妆完毕,元妤仪才出府停在马车前,然而她刚踩着木凳坐进车厢,肚子便不合时宜地响起一阵细微的咕噜声。
马上就要去宫里,元妤仪也不好意思再找人拿小吃过来,只好揉了揉自己不争气的肚子。
睡到日上三竿,又不是守夜守到这个点,怎么还饿得这样快,少女暗暗感慨。
下一刻,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
谢洵提着红漆食盒走上马车,示意车夫入宫。
他坐在元妤仪对面,放下车厢里的小几,将食盒里的两碟糕点放在桌子上,“崔嬷嬷做的早食,先垫垫肚子。”
一碟百合酥,一碟山药糕,皆做的精美别致,色香味俱全。
元妤仪肚子里的馋虫早被勾了起来,夹起一块百合酥,吃完眉尖却没松,换了山药糕亦是如此。
她的眉头微皱,两碟糕点只吃了三块,便放下筷子不再动,苦着脸看向对面的青年。
“怎么了?”谢洵疑惑。
元妤仪扁了扁嘴,指着糕点道:“一点味道也没有,我嘴里好干。”
谢洵心头疑惑更盛,也拿起筷子夹了两块糕点,咽下再回味,尽是绵软香甜的味道。
他放下筷子试了试她的额温,不见异常才温声道:“或许是这几日房中燃的地龙温度太高,你睡了一宿醒后才口干。”
说罢他又给元妤仪斟了一杯香片茶,示意她润润嗓子。
这次少女清晰地嗅到那股清香四溢的味道,将香片茶一饮而尽,也点头认同谢洵的说法。
……
到了宫里,马车本该在琼正门前停下,却被一早等在宫门口的祥禄拦下,一路畅通无阻地行至内宫。
元澄已经在乾德宫等了一会,远远地看见来人,方才等待的焦灼眨眼间消散,棱角分明的脸上只余笑意。
“阿姊,姐夫!”
元澄尚未及冠,这些年朝局不稳,也没正经长辈替他张罗娶亲之事,是以今年的宫宴只有他们几个相熟的家人,算是家宴。
众人入座,面前早就摆上了美味佳肴,膳食的香味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
听完元妤仪落雪后身子惫懒的现状,元澄忙让祥禄把自己面前的一道菜端到她面前。
“阿姊,”少年热切地唤她,“你快尝尝这道红枣雪蛤汤,御膳房文火熬了三个时辰,红枣养气,雪蛤鲜美,一定滋补身子!”
嗅到鲜美的味道,元妤仪确实胃口大开,含笑夹了一筷子雪蛤肉,然而那肉刚入嘴,不知为何,鲜美的味道瞬间变得腥气。
她眉尖微蹙,但还是嚼了嚼,喉咙一动咽了下去,那股腥味也不断刺激着她的思维。
“阿姊,味道怎……”么样。
元澄的话没说完,便看见座下的女子捂着咽喉干呕起来。
他的笑顷刻凝结在脸上,几步冲到元妤仪身边,焦急道:“阿姊你怎么了?!”
谢洵听见身边少女的异响,原本盛汤的手也一僵,看那道红枣雪蛤汤的眼神也倏然冷厉。
“来人!快传太医!”一时间,元澄心里升上万千个不妙的念头,眼眶微红。
谢洵右手搭上她手腕,粗略试脉,发觉她脉象流利,又试了试她颈侧的脉搏跳动,同样正常,不是中毒之兆。
下一刻,元妤仪呕了一会,恶心感却有所缓解,摆了摆手虚弱道:“水。”
谢洵会意,忙给她斟了杯清茶,她就这茶水又呕了两下,觉得那股腥味彻底消失才舒服一些。
右侧,少年还拉着她的手,几乎快担心得哭出来,“阿姊,你哪里不舒服?”
这也是谢洵想问的。
元妤仪却摇头道:“没不舒服,就是觉得今日这些菜的味道有些刺鼻。”
谢洵闻言皱眉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菜样精美,不见任何异常,味道怎么会刺鼻?
姐弟俩又闲谈几句,元妤仪刚把元澄焦躁不安的情绪安抚下来,太医院的江漼便及时赶到。
在场的人皆是一脸凝重地等待诊断结果。
稍顷,年轻俊秀的江院正才收回手,站起身朝景和帝和长公主躬身行礼。
“长公主如何,是不是菜有问题?”元澄关切地询问。
江漼垂首道:“微臣恭喜陛下,恭喜公主驸马,指下圆滑,如珠走盘,且胎象稳固,此乃喜脉。”
谢洵却怔在原地,似乎对这个结果极为意外,抿唇低声问道:“多久了?”
江院正看他的眼神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一月有余。”
谢洵的唇绷得笔直,那就是年底的事情,他之前去太医院开的药有效期只有半年,这么一算也确实快到期了。
只是,他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意外。
一旁的元妤仪心中已有初始的震惊变成欣喜,其实这几日她便想告诉谢洵不必再喝那药,没想到这念头刚起,便得知腹中已有个一月有余的小生命。
这样恰巧,正是他们的缘分。
她满面温和地抚着自己的小腹,抬眸望向一旁神色复杂的谢洵,疑惑道:“郎君,你怎么瞧着有些不高兴?”
倒是元澄,回过神最慢,反应却最激烈,看了两眼元妤仪的小腹,强忍着跟姐姐告喜的冲动,一个箭步上前揽住谢洵的肩膀。
少年扬眉,意气风发地炫耀道:“怎么可能!阿姊你还不知道姐夫是什么人啊,面上沉静,心里肯定早就乐开花了!”
谢洵的唇抿得更紧了,看着元妤仪尚且平坦、并未任何显怀的小腹,再想到她方才干呕的模样,眼底的担忧一闪而过。
直到拉着江漼问完大小事宜,得到了不必过虑的答案之后才稍稍放心。
一旁的少年帝王喜上眉梢,还不知愁滋味,沉浸在喜悦中,在他耳边昂声道:“姐夫,我要当舅舅了!太好了!”
作者有话说:
阿澄:朕の姐夫是个闷骚(
第80章 家人
◎和她有关的都很美好◎
得知元妤仪有孕, 最开心的莫过季浓,她与卫疏近日正在筹备婚事,得了消息, 汝南的信件如飞雪般往京城飘。
元妤仪原本打算待二人成婚时, 和谢洵去一趟汝南庆贺新婚,结果突然得知腹中有孕,也不好再奔波,只能在信中跟季浓说起这些事。
成婚刚满一个月, 季浓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新郎官回京, 落脚的便是公主府。
“阿妤,你肚子里是男孩还是女孩?”季浓的脸上满是期待,左手极其轻柔地抚上她柔软的小腹,试图去感受婴儿的活动。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 孩子月份还太小,完全没什么感觉。
元妤仪摇头坦然道:“不知道。”
她垂眸看着比以前显怀一点的肚皮,眼底流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温情, “男孩女孩都好, 男孩子就让谢衡璋教他习文练剑, 女孩子就……”
她的话音顿了一下,蹙眉思忖。
她这个母亲幼时虽有女官教养,可是真说起来,彼时玩心太大, 琴棋书画只能勉强过眼,并不精通,好像没什么可以教给女儿的。
倒是一边的季浓闻言一脸兴奋, 笑吟吟接话, “女孩子就交给我, 让我来教她防身武艺,排兵布阵!必让敌人闻风丧胆。”
怎么还是离不了一个武啊,元妤仪支额,她还想要个温软黏人的小女儿呢,遂婉言拒绝,“那还是让我亲自带着吧。”
屋外的谢洵则好整以暇地瞥了卫疏一眼,却见后者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道:“我们阿浓这提议挺好的啊,女孩子不强点容易被人骗,以后有你心疼的时候……”
谢洵平静戳破,“季浓不也被你骗了?”
卫疏:“……”
屋里的季浓贴近元妤仪肚皮,兴致勃勃地说:“阿妤,孩子生下来必须得喊我姨母。”
元妤仪点点头,悄声问她,“你这样喜欢孩子不妨也和卫疏快点生一个,若是咱们一男一女,结个儿女亲家也好呀。”
季浓脸色通红,推辞道:“哪有刚成婚就要孩子的……”
其实她心底想的是跟表哥再去北疆军营看看,若是添个小豆丁,难免被孩子牵绊住;
所以她前不久刚跟卫疏说过,二人先游山玩水痛快一年半载的,再说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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