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虽然走得不快,但还是颇为顺利地到达了青川分阁。
一进门,匡裕便提议先进议事堂,道阁中人都等着听主上指示。
南宫姣却没答应,“我们赶了两三日的路,也累了,今日天色不早,明日再说吧。”
匡裕忙亲自带他们去房间。
临走时被南宫姣叫住。
他对上主上摘下赤藤面具,格外侬丽冷肃的面容,听如寒泉般的音色在耳边流淌,“将近几日的城中情况呈给我一份。”
他恍了一瞬,迅速回过神,低头应是。
房门在他眼前啪一声关上。
将南宫姣可能需要的所有情报呈上之后,回房按住胸口,深吸一口气。
他的下属一脸忧虑忐忑,还带着几分惧怕,“阁主,您说主上,会不会是对咱们办的事不满啊。如此不苟言笑,身威势重,我记得上回见主上,不是这般啊。”
匡裕觑他一眼,“现在形势如今紧张,百姓受苦,主上怎么松快得起来。”
下属支吾,“也,也不是要什么松快,就,就总觉得仿佛是不满我们一样。虽说这桩事我们也确实办得不好……”
“……今日也不晚,却连议事堂都没去,阁中主事那么多人,可都在那儿等着呢。”
“他们等着,主上就非得去不可?”
“那当然不是,就,就是……哎呀,您难道看着,不觉得怵得慌吗?我是一眼都不敢多看。”
匡裕默然。
他没说最后听吩咐时,那惊鸿一面。
仿佛集齐世间所有浓烈与靡丽,只要能得幸看上这么一眼,之后无论再看着什么,都只会觉得寡淡无味,无甚意趣。
尤其那一身清冷凛冽的气质,较几年之前,可厉害多了。
几年之前,他还能将主上的武功看透一二,如今再看,只觉返璞归真,是半分也看不出来了。
他曾以为世间武学巅峰也就是主上当时那般,现在才知,所谓巅峰,是重重高山不见尽头,是顶峰直上云霄,攀入九重天阙。
而主上永远都在他望都望不及的山巅,越来越远。
清清嗓子,斜他一眼:“主上说明日就明日,我们只听吩咐便是,我都没说什么,你的话倒是多。”
下属缩了缩脖子,“是属下多嘴了。”
第二日,南宫姣是被澜瑛阁大门的敲击声吵醒的。
这些人竟然仿佛都知道她在这儿一样,口口声声叫嚷着她的封号,将朝廷的不作为与天灾都算到了她头上,言语间甚是难听。
走出房门,已在厅中候着的匡裕等分阁的人满脸尴尬与惭愧。
南宫姣没说什么,带头往议事厅去。
开口第一句,就险些没叫这些人钻到地底下去。
她道:“若是我现在出去,怕是头上得被丢沙土扔石头吧。”
烂菜叶子臭鸡蛋现在是稀罕物,估计都不舍得扔。
下头有人嘟囔,“这些人,真是不识好歹,往日得了我们澜瑛阁那么多好处,现在全都不认了。”
南宫姣目光扫过去,意味深长道:“百姓愚钝,大多字都不识,城中舆论成如今这般,难不成还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
匡裕主动认错,“主上,是我们办事不力,都这么些日子了,还是没能查出幕后主使,也……也没想到什么解决的法子。”
主上为了此事,阁中资源都向他们还有其它几个分阁倾斜了不少,但还是一无所获,就算是说一句无能,他们也认了。
“不怪你们,”南宫姣道,“我们也未能有所收获,这才亲自跑一趟,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寻一个突破口。
但就算如此,也万不该将什么都推到百姓头上。
如今他们随波逐流轻信他人,之后自会承担后果,现在别觉得他们可恶,以后,也别觉得他们可怜。”
厅中人齐声应是。
南宫姣颔首,请他们落座。
“将门窗都关严实,我们开始吧。”
这一议事,就从晨起一直到了晌午后。
南宫姣换了身纯黑的斗篷,大大的兜帽连赤藤面具一并遮住,还拿了一柄遮阳伞。
扯上姬轻,“走,我们去城中逛逛。”
姬轻看着主上神奇的装扮,又看看自个儿。
轻轻晃了晃南宫姣的衣袖,“主上,我是不是,也得换一身差不多的啊。”
南宫姣上下打量一番,扔给她一柄与自己一样的伞,“你也带了披风吧,寻件深色的换上就是。”
最终,姬轻将包袱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到一个靛青的,勉强符合南宫姣的要求。
两人并排一左一右,姬轻又更高一些,披风也有些花纹,再加上南宫姣尽敛了周身气息,显得极其不起眼。
故猛然一瞧,仿佛姬轻才是主子,南宫姣只是个陪自家娘子出门的仆从罢了。
此处澜瑛阁同别处一样,都是大隐隐于市,处在闹市最中央。
曾经南宫姣还在宫中当任人欺负的可怜小公主时,是能起到隐匿的作用,没几人知道大名鼎鼎的澜瑛阁就在此处。
但自从朝廷和灰衣人下水,澜瑛阁的位置,就已经成了个公开的秘密,街上随便一个百姓都知道具体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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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郭家
南宫姣也是有意放纵。
种种声望,总得落到具体的名字上才有用,才能为以后铺垫。
如今证明也确实颇有效果,自她的身份爆出来天下皆知后,一直有有才之士前往各处分阁自荐,其中许多都是有些真本事的。
缺少人才的燃眉之急得以解决,澜瑛阁的扩张速度方能一直不减。
就说此刻,虽说这么多人在骂澜瑛阁,在说是她南宫姣惹了天怒,才让世人有如此灾厄,但走不了几步,总能听到些许反驳的声音,字字句句都很实在,堵得说话的人哑口无言。
“陈婆子,你那坡脚的儿子不还是人澜瑛阁救回来的呢,若按你说的,没有皎月公主,没有澜瑛阁,你那儿子当初早就暴尸荒野了。”
陈婆子还反驳:“那,没有那灾星公主,澜瑛阁不一定就没有啊。”
“嘁,一听你就没听全乎,现在大家伙儿都知道,咱们青川城的澜瑛阁,就是你口中的灾星公主一手让建起来的,要是没公主之令,谁在咱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地儿费这个钱啊。”
陈婆子一听,还想说什么,却半天都不知该怎么说。
再瞧瞧面前鄙夷的眼神,脸上臊得慌,再也不说话了。
南宫姣从头到尾都听见,目光扫过去。
昏暗的小巷里,那老婆子应是出来做什么活,与旁边人说的话被路过的听了去,没忍住出言反驳。
此刻见婆子偃旗息鼓,得理便饶人,也没再说什么。
各回各家,眨眼间,小巷就恢复了一片死寂。
收回视线,南宫姣对上了姬轻担忧凝视的大眼睛。
她不快地嘟唇,“主上这么好,还有人乱说。”
“但也有人能明辨是非,仗义执言。”南宫姣言语含笑。
姬轻跟着南宫姣继续向前走,依旧耿耿于怀,“反正他们这么说就是不对,就是不应该。”
南宫姣失笑,不再解释。
如今城中白日里待在自家院中的,都是旱灾之前便过得较为富庶的百姓及豪绅世家。贫苦或是突逢意外的,此时都在街道上乞讨。
国库空虚,代表的只是皇族势弱,平头百姓年年上缴的银钱粮食不是到了户部,而是在地方氏绅手中。
他们圈占了不知多少人的土地,将地中所得尽数纳入囊中,可百姓,却还要缴纳越来越重的苛捐杂税。
如此一来,勉强过日子都已是不易,更别说应对这样百年罕见的灾厄了。
若是朝廷有粮,还有可能开仓放粮、施粥赈灾,但现在朝廷无粮甚至是缺粮,自身都难以保全,哪儿还有心思去顾及百姓。
现今朝堂上那些争议,到最后,也只会剩下一种声音。
心中还存着百姓安危且勇于直言的好官,在人人都自私自利的官场上,可活不久。
这些氏族倒是富得流油,可越是这种时候,他们越是闭门不出,乃至着家丁手拿棍棒重重把守,而这高宅内里……
南宫姣停留在墙根儿下,执伞抬头向上看去。
新漆的瓦在阳光下泛着光润的色泽,顺两边延伸出去,看着比京城皇宫里头都要气派。
宫墙尚有斑驳处,可这不知谁家的宅子,竟仿佛新建的一般。
坐落在这西北荒凉的青川城中,显得格格不入。
再加上从院墙里传出的,隐隐约约、时而乍现时而低迷的戏文声,像是到了另一片天地。
这里的戏文,不像京城那边的清正,也不似江南的婉约,别有一种大开大合的粗犷狂放。
南宫姣倒是从未听过。
边向前方走去,边回忆昨日浏览案卷中关于青川城豪绅世家的情况。
无论豪绅还是世家,这边的富户,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低调排外。
没做过什么出风头的事,也没怎么援助过乡里乡亲,一切循规蹈矩、按部就班。
高高的院墙,咫尺如天堑。
里头的或许知道外头的情况,但外头的人对里面一无所知。
澜瑛阁没费多少心思在这些富户身上,案卷也就没多详细。
但凭着为数不多的描述,南宫姣还是能推测得出来,此处应是郭家。
郭家最重面子上的工夫,就算是郭家男子,也对衣着打扮格外讲究。
与此相对的,自然也会更为注重门庭,时常修缮翻新。
紧接着正门高高的牌匾也证实了这一点。
牌匾就更辉煌了,青底银字,熠熠生辉。
六七层石阶之上,高高的门槛,大门紧闭。
南宫姣在荒无一人的宽阔街道正中,正对着大门而立。
头微微抬起,冰冷的视线自赤藤面具后凉凉泼洒。
既无善名,若能将他们这些收揽财富的氏族瓜分,百姓也应是乐见的吧。
澜瑛阁都尚且得到现在这般对待,到时稍加引导,到他们身上,只会变本加厉。
既然找不出罪魁祸首,那就将这些有能力添乱子的都一个一个除去,坐实了骂名如何?
反正,就算幕后主使远在天边,也得通过眼前这些人家的手才能办成事,不是吗?
南宫姣想到自己之前还因牵连他人性命而自责,如今就想出这样无差别一锅端的法子,不由轻笑出声。
“主上?”姬轻听见,疑惑地偏头看她。
“想听戏吗?”南宫姣挑眉。
“主上是说从这里头传出来的声儿吗?这原来还是戏啊!想听想听!”姬轻眸中亮起星星。
“行,那咱们去敲门。”
姬轻屁颠屁颠跟在后头,兴奋极了。
南宫姣走到檐下,慢条斯理将伞收起。
手握上最大的门环,缓慢且用力地敲了三下。
她暗暗用了些劲道,声音宏大,暗藏木裂之音,远远荡开。
姬轻看着她敲,早有了心理准备都一下没受住,后退了两步。
还奇怪,“这郭家门声儿好大啊。”
南宫姣将伞递给她,摘下兜帽,静静等候。
敲门没多久,里头便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来人不少。
少顷,门内粗粝的嗓音高声响起:“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南宫姣换上雌雄莫辨的声线,彬彬有礼,“过墙闻雅音,不请自来,不知可有幸入府共赏?”
门内,这人正要不耐赶人,却被身边人拉了下袖子。
顺着所指看去,只见抵住大门的两根一臂粗的圆木齐齐从中间裂开,裂缝足有两指宽,还在不断延伸。
一个恍神儿的工夫,两侧不均的力就让已经不堪一击的圆木拦腰断开,滚落在地。
与此同时,大门门扉缓缓向里打开,问话之人在最前,毫无防备直面槛前的南宫姣,如青天白日撞上阎罗,五大三粗的汉子一下跌坐在地,面无人色。
此时,门上几根粗壮的铁皮插销方晃荡着坠落,砸在青石地板上,砸出两片蛛网般的裂纹。
可见其重量。
南宫姣居高临下,垂眸看着地上的人,露出些许讶异,“贵府下人怎的行如此大礼,既然开门,我进来便是。只是不知,可有通报主人?”
赤藤面具几番浴血,红得愈加诡谲,金阳之下,阴森寒气如跗骨之俎。
地上汉子指她的手,和发出的声音都抖得不成样子,“赤藤面具……你,你是澜瑛阁的主上?!”
南宫姣歪头,“咦,你怎么乱叫主上,我们澜瑛阁戴着赤藤面具的,可不止主上呐。”
“而且,主上二字,只有阁中人能叫,你这么叫,是想加入我们澜瑛阁吗?”
他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尽管南宫姣甚至未跨入槛内分毫。
而后爬起来,丢下这么一大摊子人,奔命一样向宅内跑去。
姬轻凑上来,疑惑,“他还没说我们能不能进呢,怎么就跑了?”
“无妨,”南宫姣好整以暇,半点不介意,“他啊,这是去通报郭家主人了,咱们等等便是。”
“哦。”姬轻听话地眨眨眼。
门内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他们自然没有管事有见识,对什么澜瑛阁没有那么深的概念,只知道来者不善。
此刻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最后默默干起了活,将门前断裂的木头铁销一一抬到边上,清理好门道。
南宫姣看着他们忙活,在结束之后道了个没多少诚意的歉。
“适才敲门时稍不留神,给各位带来了麻烦,真是抱歉。”
说得这些人面色发白。
原来,原来这竟然是此人敲门敲坏的吗?这得是多大的力道啊。
而且门完好无损,门口的支物却怀了个干净,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隔山打牛?
可怖如斯,可怖如斯呐。
他们不知该不该回话,又实在胆寒,只好强撑着畏缩连连摆手,“无碍无碍,您能贲临寒舍,我们陈家真是蓬荜生辉,这些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他说得不错!”
一个爽朗的声音含着笑意自远处而来,不一会儿就见一个人绕过照壁,到了近前。
他锦衣华裳,头戴金冠,端的是丰神俊朗,儒雅斯文。
可说话却爽朗无比,十分有北方汉子的风范,是这青川城熟悉的味道。
“贵客临门,不能远迎,实是我郭家失礼了。鄙人郭啸东,不知贵客如何称呼?”郭啸东在槛内停住,先行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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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威逼
南宫姣回了一礼,直身道:“名号不重要,毕竟,我的来历,你也猜到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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