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死了。】
三个字,只有三个字,她沉重的抬不起手来,没有什么精神,也没有详细的解释。
第二十三天。
【找到一个海岛。】
第二十四天。
【我对阿杰发了脾气,我很抱歉。】
第二十五天。
【我终于能坐下将这几天的事情写下来。乔的精神越来越差,没办法自主进食,之后,她从口袋里掏出几瓶营养液,我才知道前几天她一直没吃,她让我将她放下,放下她我们才能尽快找到岸。我怎么会不知道,也许为了照顾她,我们都会被拖死。理智告诉我,我确实应该放弃乔,可她是我的搭档,曾经在海下,她看着我就要失败,给了我她的氧气瓶,她对我都会施以援手,如果我在危难中放弃她,那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的卑劣。】
【我曾经在比赛中将全员带到了终点,所以我想,这次也一样,我们一个都不能少。但是我太自大了,原来同样的成功是不能复刻的,我太天真了,我高估了自己。】
【乔又扯下了一枚袖扣交给我,在海浪拍来的时候,松开手,将我推开,然后就被卷入了深海。我顺着去追她,可是什么都没抓到,最终留在我身边的,就只剩那枚袖扣。】
【乔程死了,她让我把这枚袖扣当做是她,她安慰我说我没有失败,是她本身就撑不住了。她连死,也在为我着想。】
【我那么讨厌她,现在也是。如果她真的那么令人讨厌就好了,我就不会那么难以抉择,那么痛苦。】
【我怕阿杰也…,所以他离开我一点,我就又惊又恐,他去捉鱼,往深海里去了,那个海浪我们平时都遇到过的,但我控制不住对他歇斯底里大喊大叫,我怪他不听话,为什么私自行动。他是坚持过了五个月特训的Alpha没错,可乔程也是。生命太脆弱了,太脆弱了。】
【我对他道歉了,但我还是好害怕,我要时刻盯着他。】
第二十七天。
【我们尝试用浓烟引起注意求救,但是这里不过船,也没有飞机。我们打算再等等,还好有鱼可以吃。】
第三十天。
【被鱼群咬了,伤口疼,有点化脓生疮。】
第三十一天。
【我们确定了这里就是不过船,也不过飞机,军部到现在都没有找来,淡水没了,也不下雨,收集露水太慢,我想起课本上大鱼的脊椎和眼可以获取水分。】
【草,又被咬了。】
【阿杰说冷,我去砍了树皮做庇护所,垫了树根和草叶给他盖了盖,聊胜于无。但是阿杰看起来不太对劲,他脸色很白,也不爱动,之前我去哪儿他都闹着也要做,突然就老实起来了。好奇怪。】
【他问我是不是受伤了,我不敢让他知道,一直不敢看他。】
第三十五天。
【我们决定不再死等救援。】
第三十九天。
【前阵子盼雨雨不来,走了两天,下起大暴雨,不过这样我们就不愁水了,我把剩下的水瓶全部接满,甚至奢侈的可以炖鱼汤。】
第四十五天。
【又有很久没有做记录,那天暴雨的晚上阿杰发烧了,我才知道他居然受了伤,在腰腹处,有上下三处,很深。泡久了海水被溃烂,他自己用刀挖去腐肉,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撕扯开,又感染了。我又急又气,但也骂不得他,如果我再有本事一些就好了。】
【他那么信任我,依赖我,我明明只是给了他一瓶脚气膏,他就好像得到了天大的恩惠,救赎…,我不喜欢救赎这个词,你知道的,我觉得,这很自上而下,在我心里他根本不是小弟,他是我的朋友,我非常非常重要的朋友,可是他真的很傻,他完全不介意自己是处于‘下’的位置,他心甘情愿要把我捧上一个高处,好像只要能仰望我,他就很幸福。】
【我把接的水全部用来给他擦身子,喂他喝,然后挡在庇护所外,不让风雨潲进来。可是最重要的是他需要药,我们没有药。】
【那天夜里我走了很远,到处找夏枯草,找野三七,刺儿菜。我也不记得自己摸了多远的路,就是很害怕,我打架,出任务,那么多次,从来没这么害怕,我不能失去阿杰。天亮的时候雨也停了,我回来将草煮水,一边给他洗,又给他敷上,他就真的好了一点。】
【但夏枯草用的太快,第三天就没了,我又去找,还踩进了沼泽里,手边的藤蔓太脆弱了,承不住我,我又陷得更深,从早上到中午,一直被陷在里面。等我回去时阿杰出来找我了,我以为他遭遇不测,还好他没什么大事,见到我时以为我是水猴子,还能手脚并用的乱爬,逃得挺快的。我摸出个果子给他,和他开玩笑,说这是给他的献礼,他说那他是水猴子大王,我就跟他说,大王要快点好起来,好带小弟出去。】
【他精神好多了,我们唱了歌,依兰爱情故事。然后我就被他缠住‘盘问’,交代了恋爱的事情。】
【我很想你,但是我又庆幸这些消息发不出去。让我既有个心理寄托,又不至于让你担心。】
第五十天。
【这几天阿杰的肉开始愈合,没有再烂下去,偶尔会发低烧,但大部分时候都还不错,精神头也好了,缠着我也是一个劲的聒噪,非要来回嚼我恋爱的酸话,说要发给银铄和罗斯。我就知道不能信这小汁的保密!】
第五十五天。
【我出问题了,身上的伤变成了盐水疮,不得不剜去腐肉,疼得我直磨牙。从胳膊到腿,没有一处落下,彻底没法下海了,我们两个伤员病号就躺在庇护所里,老大不说老二。害!】
第六十天。
【这小子抓了动物不会拔毛!】
第六十五天。
【身上有明显愈合的迹象了。】
第七十天。
【我精神多了,我要自己爬起来去找吃的,这小子干活不利索,*的。】
第七十五天,她的心情明显变好,语气又欢快起来。
【伤好了大半,我们开始继续走,继续朝北边寻找信号。这个森林植物特别疯狂,纠缠在一起,没有人迹,需要一边走一边用军刀砍,但是天空特别好,每天晚上都能看见星星,不用借辅助工具,阿杰特别喜欢,天天都要看。】
第八十天。
【抓了一只虫子吃,嗯…,爆浆的高蛋白,但是我现在还能回忆起它的脚勾在我舌头上的触感,噫!】
第八十五天。
【到了新的海岸边,我和阿杰开始伐木,从林子里往沙滩上扛,做成木筏,在海上就能安全很多。】
第九十天。
【木筏做到一半了,砍木头的时候不小心割了手,好疼,好疼,好疼!】
第九十五天。
【白天好晒,晒的我们要焦了,躺在沙滩上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一块煎蛋。】
第一百天。
【木筏快完工了。】
第一百一十五天。
【我们今天做好了木筏,算日子差不多快流浪满四个月了吧,其实我都有点记不清日子了,只是感觉着温度的变化,应该是又要入秋了。我想起校内的梧桐,还有你。】
第一百二十天。
【开始了第二次航行,果然有了木筏舒服多了,而且我们特意将木筏做得特别大,这样就能安心的躺在上面。出发前下了一场及时雨,我接满了水,又烤足了鱼干,流浪变得像旅游,好像也不是不行。】
第一百二十五天。
【我们在巨浪中也安然无恙,如果当初也有这么一艘木筏,乔程也许能活下来…,我不知道,我又开始难过。】
第一百三十天。
【我很想念乔程,我把那枚袖扣放在心口位置的口袋里,每次翻身都能感觉它在咯我,就好像乔程又在对我犯贱,她不睡,我也别想睡。】
第一百三十五天。
【我和阿杰成了茹毛饮血的野人,用鱼废料引诱海鸟,一把抓住海鸟的嘴巴,或者身子,腿脚,然后就开始生吃。画面太美,不能直视。】
第一百四十天。
【想要在荒岛上种满梧桐树,想见你。嗯,你觉得把荒岛开发成旅游业怎么样,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打造出一个新文明,像当初比赛时说的那样。】
【哎,刚才说的那一条还是算了,我开玩笑的。人类已经占领大自然那么多地盘,就让动植物们保留那么一些属于它们的世界吧。】
第一百四十五天。
【看到了一座岛,比预想中要快】
第一百五十天。
【好消息登岸了,坏消息,还是没信号。】
【我们打算先在沙滩上休息一下,我身上不太舒服,像有一团火。】
第一百六十天。
【老天奶,我居然又到了易感期。醒来的时候阿杰浑身冰凉的抱着我,他将自己泡在海里,等浑身凉透了,就当成一个冰块给我降燥,我不敢想这些天他这样重复了多少遍。他身上好凉。】
第一百六十五天。
【我记得我那天晚上装睡,哄骗阿杰睡觉,然后泡进海水里,思考到了什么事来着…,是什么来着,哎呀,忘记了。】
第一百七十天。
【我有些记不清时间,到底流浪了多久,五个月?是吗?还是五个多月?算了,不重要,现在困难的是,我们光脑就快没能量了,我需要节省着用,所以不能再长篇写日记。】
第一百七十一天。
【决定好了继续前行。】
第一百七十五天。
【这个岛不太一样,环境很差,很冷,阴森。】
第一百八十天。
【蝙蝠让我们很头痛,它们好像在驱赶我们。】
第一百八十五天。
【海边全是死鱼,海水有味道,乔程死于这个。阿杰发现了类人的痕迹,又比人的力气大,可能是变异种。然后我们又遭遇了蝙蝠,现在坐在一棵树下,我很累。】
【之所以突然又写下很多话,是我对这座岛充满不安,我隐隐约约的担心,也许我对你说不够一亿遍‘我喜欢你’,二十七万年太久,我只能争朝,争夕。在我仍然活着的今天,我喜欢你。】
【我感觉自己活在一个玻璃罩内,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我从来没接触过真实的世界,我好累,我快撑不住了,我想要借阿杰靠一靠。】
【现在我要休息了,学长,晚安。】
第二百天。
【阿杰没了。】
第二百二十天。
【是‘蜥蜴’虫。】
【我没能把他拼起来,他变成了一滩肉泥,我只能用外套把他兜住。我要带他回家,这里太冷了,环境又恶劣,天上看不见星星,我要带他回家,我们要回家。】
【我怎么这么没用。】
【阿杰没了,阿杰没了…,为什么没的不是我?】
【没的应该是我。】
【这个玩笑不好笑,我也许在做梦。】
第二百三十天。
【这不是梦。】
第二百三十五天。
【他越化越少。】
第二百四十天。
【天冷了,好像融化的慢了一点,我要快些。】
第二百四十五天。
【我眼睛好疼,视力变模糊了,我要看不见了。】
第二百五十天。
【靠近岸边了吗。】
第二百五十三天。
【我喜欢你。】
第二百五十四天。
【喜欢你。】
第二百五十五天。
【你。】
“…”
消息在这儿结束,总共八十四条消息,二百五十五天,只有她濒死的时候才会对他说“我喜欢你”。
没有很多的形容,没有浮夸的联想。
就只寥寥几句,汇聚成爱。
二十七万年太长,只争朝夕,于生命最后一刻,也依然,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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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新年
陈姝在心电监护的“滴,滴”声中苏醒。
入目的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
云浮在半腰,山脉绵延在脚下,一眼万里。那些需要徒步走十几天的路程,在这扇窗里渺小如一个点。
不同高度所见的世界是不同的。
就像曾困苦住银铄的那笔钱,有人要挖肝卖肾,有人不过赌桌上的一滴水。
就像这一座座她翻越不过的山,同伴一个个被留下,但于这座楼中,只是秀丽的门前风景。
这里听不见底层的哭喊嚎叫,也隔离了里面的水深火热,一切都很美好。
美好到虚幻。
她在无人的海域上迷失了不止六个月,而是近九个月。
此时此刻,正值新年。
于是山脉的远处,同样高耸入云的正是城中心的那栋大楼,屏幕上正在倒数。
六,五,四,三,二,一。
——“新年快乐!”
恰时,林雨泠探过指尖轻轻握在她的掌心,将自己的温度传递。
在千千万万条思绪中,将陈姝拉回了现实。
陈姝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一处私人病房,还是传说中的套间。
“身上有哪里难受吗?”林雨泠温声问。
陈姝凝望着他,日思夜想的人近在眼前时,一切都显得像是临终前的幻想。
明明有千万句话,在此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没有。”
这是她张口的第一句。
然后低头去看自己怀里,包袱不见了。
于是突然反手抓住林雨泠,紧急地追问:“我的包袱呢?就是用我衣服打的那个!”
林雨泠顿了一下,喉间上下滚动:“你昏了一个星期,那个…”
他似乎难以张口,不知道怎么称呼才好。
他知道那是什么。
所以他没有称之为‘包袱’,或者更贴切的‘肉泥’‘腐烂物’,而是微微低头,与她紧紧交握,道:“方世杰,入土为安了。”
“…”陈姝默了默,脑袋像卡住了一样,缓了很久,才接受现实地将身子一点点矮下去,靠在了后面的软枕上。
“那就好。”
这是她张口的第二句话。
到都城了,回家了,终于。
可陈姝觉得怀里空落落的,一路上,尽管悲痛,却又好像始终还握着点什么,世界上有他存留的痕迹在她身边,但现在没有了。
入土为安好,入土为安好。
人生终有一别,他不能跟着她再走下去了。
这次是真的到头了。
“陈姝。”林雨泠又坐过去了一些,臂弯穿过她的后背,将她往自己怀里抱。
轻轻地,让她的头埋到他颈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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