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空调褪去温热,寒气裹挟。
江嘲长腿微抻侧倚在桌边,听到有人,悠悠地向她转了眸过来。
看到是她来,他只抬了下眉,脸上却是并无诧异。
她看到,Kira送来的东西就放在他手边。
——也许,就是他让人把东西放这儿的。
这么一副守株待兔的样子。
陈之夏不介意触着底去恶意地揣测他,她的脚步没停,迎上了他注视,无比淡定地走了过去。
直到站在他面前,她也是一句不言,看都没再看他,迅速抽走文件。
他也没伸出手来抢她。
她于是假惺惺地勾了下笑容,不想破坏他好事,转身就走。
“——还有。”
江嘲在她身后提醒。
“……”
陈之夏无奈,只得再度回身。
同一时间,听到他听筒里那道女声的戛然而止。
江嘲摘下了手机,仍维持着靠在桌边的疏懒姿态,他把另一沓资料妥帖地归整好,递到她的面前。
“我们,就这么不熟吗?”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
“……什么。”
最后半个话音咬在了唇边,陈之夏正是因为他的话蹙了眉。
头顶灯光,忽然在眼前寂灭了一瞬。
她下意识地颤了颤睫,还未向后躲,男人颇具压迫感的身形,顺着她要接走文件的动作。
深深地,朝她覆了过来。
“扑簌簌”——
抱在怀中的东西,全部、全部掉落在地。
有若她错失须臾的防备。
闪躲之际,受伤的膝盖还无意勾到一旁的椅子,结结实实地吃到了痛。
于是,她便彻底被抵在了桌与他之间,没了退路。
“……”
玻璃很冰,抵在她臀后,她单薄的肩都忍不住轻轻地颤了一颤。
男人支着一条手臂,懒懒地撑在她的后腰,他沉沉地凝视她时,眼底总像嵌了深夜。
稍一向她低头,她就能掉入他怀中。
昨夜池水温凉,寒风凛冽,却还记得他这半侧怀抱的温度。
他的呼吸清冽又干净,像是遥远记忆里冰冷的雪意,忘了在哪一刻落在过她的睫,唇,皮肤,以及周身上下。
明明今天没有下雪。
——可那些她不愿想起的,从过去,再到多年后的雪夜街头看见他的第一眼,直到现在,都在被她刻意压抑的。
甚至昨夜的昨夜,不知多少个昨夜,都在梦回千转的。
终于如一场暴雪,篼头扑向了她。
“我是说,陈之夏,”他的声音很低,近乎一字一顿,“我们,怎么就变得这么不熟了。”
“……”
陈之夏愣了愣。
他的表情认真,居然不多见到平素的玩世不恭。
像是真的要她一个答案出来。
“你说呢,”她就只得回答他,都带了些身不由己的冷笑,“我们是怎么变得这么不熟的?”
“——所以早知道,”男人依然在笑,幽深的视线定定落在她的身上,“当初就不应该那么痛快地答应跟你分手了,对不对?”
“……”
“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到底后悔过多少次,”他微微抬着下巴,薄唇弧度漫出矜傲,嗓音却是极低,“无数次,陈之夏。”
“真的是无数次。”
陈之夏错愕了许久,许久。
以至于她许久才发觉自己,居然这么久,都未从他的话中反应过来。
可却很快,她还是盈盈地笑开了。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她清秀的眉眼依然透出冷诮,“我就从来没有后悔过。”
她说。
她没有后悔过。
窗户上笼罩着层薄雾,偌大的房间只暝暝一盏灯亮着。
远近风景模糊,她这字字顿顿如同尖锐珠玑,江嘲听得清晰凌厉。
他眸光微紧。
“况且,你是不是搞错了?”陈之夏定了定神,很是好笑,“你后悔的难道不是早晨许诺了我那么多,可是回过神来,却发现,其实自己没有多少是你愿意为我做到的?”
说得快了,单独用了个“我”字,她的舌尖儿微微一顿。这话就好像,是在控诉他与她的当年。
她还是颇为讽刺地笑着:“怎么,是什么让你舍不得了?”
“我舍不得什么,”江嘲灼灼地看住她,“你觉得我有什么舍不得,嗯?”
陈之夏知道他要说什么,她逆来顺受般地凑近了他,公事公谈:“——我不管你现在停了C3,是想反悔还是想怎么样,总之,我已经找好了媒体,就准备来报道报道你,上个月你们说要为《Cecilia》出续篇,就摆了不少媒体一道吧?”
她的红唇弯弯,咄咄道:“实话说,你今天这样的行为,让我更发现了,我好像也真没有那么相信你,你和以前,根本没有一点儿区别。”
“说不定我们的合作会提前终止,那样的话,”她气定神闲地遗憾了起来,“我们可能真的再也‘熟’不起来了?”
又把昨夜在医院的话还给了他,似乎终止合作,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只要不和他产生交集。
——她的态度也绝对摆明了,她不会答应他开给邢义恒的第二个条件。
她不会来FEVA。
不会与他共事。
他们也不会,再有任何的可能。
江嘲看着她,良久,却是低声地笑了:“陈之夏,你很有本事。”
“……”
他的嗓音沉朗,因为离得近,她切实地感受到了,那笑声自他的肺腑而来。
过去他是不戴眼镜的,此时他那双眼眸藏于金丝边框下的眼睛深邃明亮,这么笑着注视着她时,眼里只有她时。
很难说,有多么的迷人。
她心下不安之余,都微微晃了眼。
今日的他打了条无论样式、花色,还是风格,也与记忆中的他完全不同的领带,慵懒又落括,无论怎样都很适合他。
她突然很想知道,那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是否早被他丢入了垃圾桶。
“——我越不想让这些人陪你赌这一场,你今天就偏要这么做,想对付我的办法想了多久,嗯?才想出这么拙劣的一招。”
他居然是十分赞赏她的口吻,“从策划到技术再到美术,你让我把多少组的进度延后了,你没听说么?”
陈之夏眯了眯眼,不置可否也难掩得逞。
这一刻,她完全不介意自己什么都写在脸上。
“早上先是对我开出铺天盖地的条件,你是觉得我要挖你,所以不会不答应你——但是你现在才来拒绝我。”
男人低沉的嗓音很快飘上了她的唇畔。
她都下意识地闭了下眼,作出防备姿态,以为他又要吻她。
但他只是停在一个克制的位置,呼吸落在她唇上方,令她心底都隐隐地生了痒。
“别告诉我,你一整天了就想出了这点招数,一整天,都为了我的条件考虑得很挣扎?”他笑,“我许诺你的时候可是非常干脆的。”
他忍不住轻牵起唇,“现在我要是‘出尔反尔’,把C3给你原地解散掉,反倒显得我才是那个恶人了,是吗?”
什么意思……
他是说,他没想解散C3?
陈之夏早有最坏打算,可是——
“我也不介意当那个恶人的,你知道的,”他笑得颇有点儿恶劣,“但是,没那个必要,对吗?
“我早就不想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了。”
“……”
“陈之夏,除了对你,我真的很少后悔。”
如此也终于确定,他出现在这里,就是在等她。
等她,好像也只是为了告诉她这些。仅此而已。
她终于直视他的一刻,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已是拽了拽西装裤,在她的面前弯了身下去。
以为他还要做什么,她收了下自己的脚,防备与抗拒仿佛刻入骨髓。
江嘲却没说什么,他只是把掉在她脚边的文件夹、资料等等什么的,一件件地,为她捡起,拍干净灰尘。
然后放回她身后的桌面,为她归置整齐。
手边跟着落下不宜察觉的动静。
他又用指尖勾着一只精致的白色纸袋,顺势放下。
“以前很少送你东西,”他的笑容带着一贯的慵懒散漫,似有歉意,“算是为了昨晚给你道歉。”
陈之夏挺不领情,冷言出口:“你这么做,不会也是想我觉得你很真诚——”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
江嘲点了支烟,淡淡地打断了她。
“……”
“你怕我不真诚,怕我今天想跟你合作,明天就把你一脚踢开,我知道你在怕,”他说,“所以你才不信任我。”
她无法否认。
“无论你想要多少人,或者要FEVA的什么,我都能给你,C3和《迷宫》可以是你说了算,”他定定地看着她,“我们可以从合作关系开始的。”
……说的。
好像他们要从什么关系开始一样。
“挖你来我身边,我也是认真的,你这样聪明到用那样的‘卑劣’手段来对付我的人,不是很适合和我这样的‘恶人’在一起吗?”他垂眸轻笑,“你考虑好了随时,我也不介意等。”
陈之夏的眼睫颤了颤,克制着声音:“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当然没有意义,”江嘲像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每天都能见到你之前,我做的所有事,其实到头来都很没有意义。”
手机在响,不断催促他。
男人单手抄在口袋,没走出两步,又侧了侧身,好似这才注意到她的脚:“程树洋就让你这么不舒服了一整天吗?”
“……”
“和我共事已经很让你不爽了,”他温声地笑,“明天最好还是换掉吧。”
第82章
走廊里属于女人的高跟鞋动静, 仿佛同他一齐消失了。
所谓的“赔礼”,是一双漂亮的女士平底单鞋。
珍珠白色的面料很柔软,款式精致简单, 不失正式。
牌子与价格却都是出了名的吓人。
还为她准备了一小盒的创可贴,避免她磨脚。这不可能是鞋子本身带的。
不仅如此。
Kira送来的,大部分用了常见的普通白色文件夹, 这之外还多了一沓用黑色文件夹、档案盒装帧好了的, 清一色都印着FEVA的logo。
陈之夏随手翻看,洋洋洒洒无一例外,竟都是关于《迷宫》的资料。
均出自FEVA。
无论是原作背景分析, 以及初步的产品引入、市场价值评估, 还是商业化模式的运营思路,以及一系列针对这项IP的改编方案制定等等……可谓细致至极。
前期某个确立登录界面UI风格的方案,就废了美术组的两三个版本。
他在工作上是出了名的追求极致,不得不承认,也的确苛刻得精辟入里。
可以说,就是类似这么一项项仅作“前期研讨”的工作,都刀刀切在了要害上。
这些资料明显非常“内部”,有些条目几乎都涉及到了商业隐私,她今天挑选出来的那些技术代表们的工作档案甚至都在其中,尽供她需要, 近乎毫无保留。
——就算是完全建立了信任的合作伙伴,他也没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陈之夏深呼一口气, 靠在一旁, 垂着眼思考片刻。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缕消沉的烟草味道。
连同他那时落在她耳边的话语, 频频干扰她的神绪。
最终,她在这么一叠叠里斟酌着, 就只拿走了当下正对她有所帮助的。
关了灯,离开整座C3,满室跌入黑沉,她在门边顿了下脚步。
装着那双鞋子的白色纸袋放在原处。孤零零的。
她还是折了回去,拎起,转身上楼。
他办公室的门没锁,也没人,她顾不上再去细想他是走了或是去了哪儿,把纸袋放下,就抬脚离开了。
“不用上来了,”她给程树洋回去电话,“我下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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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这个点了,不在公司还会去哪儿呢?”关白薇在电话里安抚道,“早晨我还在济州岛,他打电话托我去拿给你准备好的东西,送了你东西才好开口的呀,是不是。”
梁丹妮放缓了步子。
直接杀入他办公室也不是什么好法子,不说他在忙或是怎样,FEVA上上下下几乎都认得她,怎么都很丢脸。
两年前,梁东升的实权被FEVA回收,资金链就一直处于断裂状态。FEVA所谓的“股权变更”也只是对外说法,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爸爸早就有了财务危机。
而那之后,平日的商业伙伴见风使舵、纷纷远离,剩下的还亲近的,就只有秦伯伯他们……找上那个叫宋辞的,是万不得已。
听说FEVA今日并不太平,江嘲找了个借口叫停了陈之夏要入手的项目,各部门的人都收了回去。
他一向胜负欲强烈,铁了心要拿《迷宫》当赌注,所以绝不肯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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