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你赌错了呢?”唐子言“噌”的一下跟着他站起,进一步道,“这项目要是砸你手里,或者,FEVA都砸你手里了……”
唐子言知道那个“宋辞”,或许连江嘲自己也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好来头:“或者要是——”
“你知道吗,我很少后悔的。很少。”江嘲打断了他,哂笑,“或者说除了很多年前有一次之外,我几乎没有后悔过。”
唐子言动了动唇。
“所以对于这件事,”男人掸去最后一截烟灰,有什么跟着在他的眼底寂然熄灭,“我也绝对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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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是谁联系她?
陈之夏根本没想在意这茬,却因了张沫的那话,她居然开始顺着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呆坐快半小时,直到手机不安分地震动了下,她才恍然发觉自己正在发呆。
身后依稀传来细碎的言谈与脚步声,伴随男人的嗓音低沉。
接着,有人推门而入。
“啪——”
她立即条件反射般地,把看了一半的屏幕倒叩在桌面。生怕是谁一样。
邢义恒到底不放心,还是跟着来了,率先从座位起来。陈之夏不知被谁拽了一把,她挺直腰背也默默站起,聊表礼貌。
原本做足了心理准备,一抬眸,对上了那双极为深沉的眼,还是有些心惊胆战。
江嘲的目光淡淡掠过她,沉缓着脚步进来。
她就在那里,像是从未离去。
肤色白皙过人,珍珠白色绸质衬衫显得她整个人十分纤细、轻盈又清透,搭配一条修身裁剪的灰色西装裙,精致低调。
粒粒纽扣严谨地系到她盈盈一握的脖颈位置,流苏耳坠点缀在莹润小巧的耳垂,缭绕发间,为她平添一丝柔美的冷感。
她的妆容很淡,但也恰到好处,红唇明眸,如此不言不语,也有一种娇媚与疏离。令人很难移开眼。
陈之夏很厌烦这样的会议“礼仪”,她宁愿随意点儿更好,腿伤依旧,于是有些无力地稍向后靠了靠。
那一缕沉冷清淡的烟草气息,如风掠过。在她的身畔停留。
她不得力地下意识后退,才是低头,便看到了他那一截落在口袋里微微袒露出的手腕儿,腕骨结实,骨节分明。
若是再向后靠去,她便好似能稳稳当当落入他怀抱。
但这好像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刚怎么就走了,也不进来看看?我们正巧在聊《迷宫》,”江嘲瞧着她,嗓音倦淡又好笑,“还是当我没看到你。”
陈之夏迎视上他,微微笑着,四平八稳:“我知道你看到我了。”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江嘲又好整以暇地垂下了眸,“好点了吗。”
他的语气很轻。
这样的话语,好似对一位熟悉不久的合作伙伴例行公事般的关心,温柔,又真诚妥帖,恍若他们的许久以前。
她的思绪却仿佛还停留在昨夜,他的呼吸沉沉地纠缠在她唇畔。
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该怎么回答他。
“我们不就分了手而已,”江嘲顿了顿,“见我就这么没话?”
陈之夏能感到四周静了。
而他也只是淡淡地瞧着她,她却感觉他的呼吸,视线,气息,都在从她的眉眼、鼻,唇,尖俏的下巴丈量。
以及她的脖颈、领口,她颈侧的那一颗痣。她的腰肢与收紧轮廓的裙摆。
最后,才到昨夜被他温柔掌住的脚踝。
她尚未愈合的伤口。
——如此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寸不落地,要将她剥得一干二净。
陈之夏无暇多想,得体地答:“好很多了……”
“好了一晚上不接我电话,”江嘲想起刚看到她挂电话那模样,“我还以为是我打错了人。”
他欠身下来,凑近了,垂着眼看着她笑:“喂,刚是你电话在响吧。”
周围一片的鸦雀无声。
空气安静。
陈之夏硬着头皮,无辜笑了:“你昨晚打给我了么,还有这回事?”
江嘲的薄唇微动,突然意识到他那时好像也不算真的对她“说了”要打给她这件事,正要开口。
“——哦,”陈之夏冷静地点了下头,“我想起来了。”
江嘲挑眉,“想起什么了。”
“我以为是骚扰电话的,”她佯装苦恼地歪了歪头,“昨晚关机了。”
“……”
江嘲隐隐皱眉,想也能想到,会是什么事让她关机一整晚。
“不过,你打扰我可以,遇到工作的事,什么时候处理我都OK的,”她的眼神儿颇有少女时那一贯的坚定模样,“可是我男朋友也要休息的,不是吗?”
江嘲愣了一下,都要被她气笑:“你这么替他考虑?”
陈之夏盯了盯他好看的唇,那一道红痕隐隐,是她昨晚的杰作,她便不客气地冷笑起来:“你说呢。”
她还是温柔地微笑:“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在大晚上才想起要‘关心关心’我,下次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可以直接拉黑你吗?”
——你敢?
江嘲眸光压低了死死盯住她,两个字还是停在唇边,忍不住咬牙。
虽他还什么都没说,陈之夏已经是一脸“我当然敢”的表情,浅笑盈盈。
江嘲静静阖了下眸,平复呼吸,像是败给了她,“也不用那么麻烦。”
陈之夏很是警惕。
“还要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他倒是十万分的好脾气,“既然都知道我打给你了,你昨晚在黑名单一定翻我翻得很辛苦。”
……你也太不要脸了吧。
已经耽误很久,江嘲很满意她当下反应,他弯了下嘴角,也不再与她多纠结这个话题,从她身前走开。
没几步,他忽然又想到什么。
“还有,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他低沉的嗓音滑过她耳后,“不想让我再打骚扰电话关心你,现在就乖乖坐下,嗯?”
第80章
四下这般众目睽睽, 一双双眼睛都要长在他和她身上。
江嘲径直走到她的正对面,拉开椅子坐下前,他还绅士地表示, 请他们作为友方合作伙伴先行入座。
这么礼貌又例行公事起来,多少有点儿假惺惺。
他的嘴角仍悬着那样似有若无的轻佻笑意,很像是大度到连她昨夜给他的那一巴掌都不介怀。
陈之夏都有点儿没脾气了。
这么多年过去, 其实早没有了谁在谁的“黑名单”这一说, 虽最开始那几年他的确赫然在列。
昨夜令她感到惊奇的不过是——她出于习惯,这么长时间都没更换手机号码。
他居然也是。
最危险的是她竟还能通过尾号简单的几个数字组合,一眼就认出是他。就像是她还在对他念念难忘。
陈之夏定了定神, 勉强维持着自如的姿态, 安然就座。
只消眨眼之间,两方的人便纷纷跟着分列坐在了长桌两侧,俨然又是一副谈判的架势。
生怕有什么有关于他们的尴尬在空气中弥散。
比起上次逐渐跌入凝重的氛围,眼下一切犹如尘埃落定。
邢义恒为此与“灵动制作”几位高层也角逐已久,赶忙一屁股坐回陈之夏的身旁,气都快喘不匀了:“之夏,等下还是我先来开口……”
“——众所周知,我们都非常期待与FEVA的本次合作。”
那一把莹润的嗓音,已然不假思地劫走了开场白。
邢义恒就是一身冷汗:“……”
江嘲用修长的手指夹起一支雪茄,往桌面慢条斯理地磕了磕, 多少听出了这句“众所周知”中的阴阳怪气。
他不禁轻笑了声,悠悠然地抬眸。
陈之夏今天就是抱着“谈判”的心思来的, 此时的她脊背笔直, 神色分毫不乱, 微微扬起红唇,也迎视上他。
同一时刻, 她也清晰地感受到了,从方才起就追随着她的视线。
如此更加不加掩映、明晃晃地落在了她身上。
肆无忌惮。
百无禁忌。
如同昨夜落向她的暴烈亲吻。
他今日戴了副金丝边框眼镜,眉眼清冷,形容落括又不失斯文与沉稳。
静静地注视她,在对面等候她的下文。
她便轻轻提了口气,开门见山:“所以无论于你,于我,还是为了符合所有人的期待——我们肯定都对彼此有着很高的合作要求,对吗?”
连对他上回那般疏离的称呼都省了去,单刀直入,坦荡彻底。
江嘲很确定,过去她身上就是有这一点吸引着他,明明她的手指已将文件纸张都捻出了微微的皱褶。
还是这般、这般的坚定。
拿起雪茄剪,在恰当的位置裁去,江嘲缓慢把细长的茄身旋转几周,薄唇边笑容隐去,“你有条件。”
是肯定句。
陈之夏也更直截了当,学着他昨夜的口气:“——你很聪明。”
隔着烟气腾腾,江嘲好整以暇地向后靠住椅背,半眯起眸,“说说?”
淡蓝色的火苗跳起,那一点摇曳的红便直直跃入了他的眼底。
陈之夏于是看到自己的身影,也跟着掉入那方不见底的深谭之中,很多年过去都挣扎不出。
他与她始终直视彼此。
不动声色的窥询与试探。
“——我们的核心诉求非常简单,”陈之夏说,“不说前期成本还是必要的制作资金投入,哪怕无可预估的意外,包括,但不仅限于不可抗力造成的损失,以及后续所有产生的,与项目价值有关的一切。”
窗外雪色映在女人清透的面颊,她梨涡浅浅,眼眸清澈明亮,唇角细微的弧度却透出了完全的冷峭:“我们都要FEVA最好的团队全权参与、全权为我们负责,可以对标到FEVA旗下的任何一款产品。
“更确切地说,我需要你们的绝对专注。”
一言既出,在座都倒吸了口气。
江嘲如此精于算计,眼光毒辣,两年前他就是砍了不少曾喧嚣一时的“夕阳项目,将大把的精力投入到《FinalAdventure》与《八荒》的制作周期里,才保住了FEVA的一线生机。有舍才有得。
《迷宫》这都二进宫了,无论题材还是潜在商业价值,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远无法达到让他投入如此的程度,或许也是因为这样,他才全权丢给了梁东升和秦朝河他们的人……
“我以为从我签下你们开始,这就已经是默认的了?”江嘲淡淡地看着她,“你在担心什么。”
有人已从座位站了起来,吃惊于他的草率:“江总!”
“咱们还……”
在场不乏还有秦朝河的几位拥趸,原以为是来这儿出洋相。
听江嘲要放资金和技术支持给他们,这下脸色都亮了,还以为他就是玩玩而已。
…只有唐子言默默地抹了把汗,这才是真的要玩到底了。明明先前才说要全权交给秦朝河他们“搞砸”的。
现在就全凭他的阴晴不定,喜好自如,哪怕对面还是他的前女友。
也看得出来,他今天的坏心情是她,好心情也是她。
“其实,‘灵动制作’对于《迷宫》的二次改编,早就有了自己一套完备的思路,”
陈之夏的确好奇,那时他与别人在工作间讨论有关于这项目的什么,身子却已是不自禁前倾,更进了一步,“我们希望能得到FEVA的绝对尊重——我一样,我们才是绝对的话语权。”
江嘲笑着,“怎么不行?”
“既然是合作伙伴,我们在合作过程中的一切需求,你要尽可能为我们实现。”
“这是最基本的吧。”
“……如果你方有任何,我是说任何,违背我方愿景的意图与行为——俗称为,‘服务精神’不达我方预期?”
陈之夏偏了偏头,还是用了这个不太恰当的词:“我方有权利立刻终止合作,并且不为你方所有现阶段的制作成果负责。”
“可以,”他笑,“完全没问题,”
不仅是FEVA那边一干人坐不住了,连同张沫与邢义恒都开始冷汗连连,如坐针毡。
现在到底谁是甲方,谁是乙方啊……
“我知道你是想完全买断,独立制作、独立运营,这些都可以交给你,你想用多少你的人我也没意见,但是要用什么人,怎么用,我来挑选。”
陈之夏可听过不少有关江嘲此人的工作作风,再次对他强调:“——以及合作过程中,决不能随你的心情就任意废掉我们的人,或者对于项目环节的某个提案和想法。”
“你说了这么多,”江嘲薄唇轻勾,饶有兴味地看住了她,“真不怕我现在就否决掉你的哪个想法?”
“……”
陈之夏略一哑然,不知如何琢磨他的言外之意。她好像,是不知不觉就把要求提得“过分”了点儿。
不想被他扰乱思路,她调整好措辞又欲开口——
“我不会的,”他说,“我前面都答应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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