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目不转睛的。
只有她身旁有空位,江嘲最后对她笑了一笑,坐定下来。
恰恰一盘盘精致的菜肴依次端上了桌,碗碟轮转到她的面前。
“刺身放到对面吧。”她听见他说。
Ronaldo睁大了眼:“陈小姐不吃吗?”
“……啊。”
陈之夏这才想起那会儿只顾聊天,点菜的时候Ronaldo和唐子言好像与她再三确定点不点刺身。
她都忘了自己囫囵回答了什么。
江嘲微微地勾起了唇,替她作了答:“她就只能吃虾,别的过敏。”
“刺身不是也有虾么,”Ronaldo哭笑不得,怂恿她,“尝尝吗?这家的刺身很有名的,你只对虾不过敏的话,生虾肯定能吃的吧。”
陈之夏微笑着婉拒:“不用了,不好意思……等下我买单吧。”
Ronaldo急于把这家店的招牌菜介绍给他们:“江,那你呢?”
“我也不,”江嘲说,“我怕脸肿。”
“你也过敏啊?”
“是啊。”
——真的假的?
陈之夏怎么都想不起来,他以前也有对海鲜类过敏的这回事。倒是他,把她大过年的整张脸过敏的事儿记得这么清楚。
居然,又是新的一年了。
江嘲见她这般表情,就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了。他好整以暇地眯起了那双好看的眸子,便是看着她笑。
陈之夏的视线从他脸上晃开,不敢再去瞧他。
Ronaldo拿起筷子,表示了质疑:“江,你藏很深哦——”
“什么?”
“我还说为什么突然要介绍FEVA的项目给我,没想到是为了女孩子,认识你这么久,我可真没见过你对谁这样。”
“现在见到了?”江嘲淡淡地笑,“我就知道,你们一定很聊得来。”
陈之夏听得出来,他的心情难得不错。
她默默地动起了筷子,酒杯也被男人那只修长漂亮的手放到了远处。
“我今天又没醉……”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和他强调什么,眼神儿定定的。
江嘲微微地侧头过来,贴到她耳侧笑了一笑,气息吐热,“怕你强吻我。”
“……我真的?”陈之夏微微提了口气,还很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江嘲用筷子指了指上次被她咬破的那痕迹,颐指气使地示意。
“那不是……你自找的?”她这下是真的被他气笑了。
他也不争辩:“是啊,我乐意被你咬。”
她脸颊微微作痒,不理他了。
“跟别人打听我那么多,不如直接来问问我,”江嘲又漫不经心说,“在意我不让我本人知道,我会觉得很吃亏。”
陈之夏不客气回呛:“你想多了,知道你过得不好我才比较放心。”
一顿饭在恰当的氛围中结束,几人结伴到这家酒店的行政酒廊闲谈小饮。
陈之夏的话不算多,多数情况只静静地听,期间听到唐子言提及,江嘲本来在澳门还有其他的行程,应该是推掉了。
坐在她身旁的男人也缄默自如,如同置身事外。
那会儿在餐厅他就没怎么动筷子,她知道他对酒精也并不痴迷,面前的半杯龙舌兰空了,也没再叫waiter来续。
偶尔她也能用余光瞥到,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月光描摹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的眸光深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中途察觉到她的打量,他晃回来视线的一瞬间,她也同时转开脸。
最后,就只靠Ronaldo和唐子言在活跃气氛。
偶有听闻他两年前他选择来FEVA,似乎也是单纯地对那时FEVA手中的新项目感兴趣,顺水推舟地做了这件事,与梁姓父女并无绝对关系。听闻他的沉浮跌宕,起起落落。
她却有些没兴趣了。
只是,又想到那时Ronaldo的话。
除开这些,他的那些年,究竟过得怎么样呢。
又凭意识端起了酒杯,唇才搭在杯边,他忽然对她开了口:“新的一年有什么心愿吗。”
她怔怔地回过头。
此间一盏昏昧灯火,与窗外维多利亚港上空的星星点点在她身后蔚成一片。绣球花火红,芭蕉绿叶簇拥,香薰缭绕。
褪去了他的西装外套,还是那件后背微敞的连衣裙,她的蝴蝶骨轮廓嶙峋,一片雪白蔓到腰际,似隐似现。
裙子的肩带极细,她的头发随意地半挽起,衬得一截天鹅颈纤长又白皙,不堪一握。
是褪去青涩之后,乍现的成熟与优雅。
她很不一样了。
江嘲更加确定,那年在北海道遇见她,并非是他不切实际的梦。
她这么侧眸看着他时,眉眼透出了清冷的媚,仿佛盛着一湾莹莹的初雪,五官秀丽,那眼神儿却是坚定又易碎。
其实她那时在餐桌上就有些醉了,没从他的话中反应过来,笑吟吟地重复:“……什么心愿?”
江嘲懒懒地半靠在沙发上,他穿一件枪灰色衬衫,袖口挽至手臂,领口的纽扣松散开,锁骨附近肤色冷白。
衬着一张俊美深邃的脸,整个人透出一股消沉潦倒的气息。
她瞧着他,有些难以收回视线。
像是被她的这笑容晃晕了眼,他的黑眸轻轻一眯,也看着她许久,都没下文。
过了会儿,他才稍稍地坐直了身,靠近了她,胸腔里漫出笑意,“陈之夏,马上就是我们的十年了。”
“……”她稍一怔忪,手心就忽然空了。
酒杯被拿走了。
江嘲用修长的手指随意把玩着那高脚杯细长的颈,石榴色的液体一晃动,便倒映出了她带着微醺的脸。
与昨晚,过去,他梦里百转千回过的无数个瞬间一样,漂亮得不像话。
陈之夏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无意识地枕住了他搭在沙发上的手臂,她的笑容便也有点儿直勾勾的,不太有耐心:“你想说什么?”
——快十年了,我都没忘了你。
他昨晚的一番陈白,这一刻都像是徒劳。
江嘲的舌尖儿微微一涩,嘴角虽微微上扬着,却是有些说不出话。
“——今晚有跨年烟花诶,听说了吗,在维多利亚港!”
隔壁桌传来这么一声。
“这里就能看到的吧……好冷哦,有必要下去吗,人挤人的。”
“可是一定很热闹诶!”
“对呀对呀,下去看才有氛围吧,我搜到几个很不错的观看点!”
“新年烟花当然要好好许愿呀!”
……
“想去吗?”江嘲认真地问她。
“……”
陈之夏听到了隔壁的那喧哗,大脑还在思考,唇已然动了一下。
还没听清自己是答应了他还是拒绝,很快,她整个人再次便柔软温暖的怀抱包裹住了。他为她披好了她的大衣。
——她很确定,这情形昨夜在他与她之间出现过。
可快十年了,他们却没有一起看过一场完整的新年烟花。
“想去就陪你。”他说。
第91章
近零点, 这座不夜城繁华依旧。
色彩诡谲的霓虹层层略过鳞次栉比、紧密排列的楼宇,城市的每一个缝隙都塞满了车水马龙,人如潮涌。
迎风步出了旋转门, 茶色玻璃背后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酒店门前人来人往,嘈杂阵阵,三三两两高中生模样的少年少女骑着单车, 飞速从眼前呼啸而过。
有个力道及时地落在了她的肩, 带着她,稳妥地向一旁退开。
夜色坠入远处潮声与人声交杂鼎沸的海堤,那一阵儿欢快肆意的笑声已高高飞向云端, 不见踪迹。
陈之夏下意识地抬起眼, 顺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与他干净的下颌线,不留神就望入了他深邃的眼底。
他的鼻梁高挺,怎么看五官也十分优越,目送那笑声飘远,更像是微微地皱了眉头,跟着跌进了回忆。
少女时代的她,似乎就是这么迷恋上他的。
江嘲散漫咬着烟,低低地看她一眼:“撞到了?”
“没。”陈之夏向前了步,不动声色地甩开他的臂弯。
“……我们就先回去休息了啊,太醉了, 实在凑不了今天晚上这热闹了,不好意思!bye-bye!”Ronaldo与唐子言分不清谁更醉一点, 他们拦下辆出租车钻进去, 先行告了别。
冷空气逐渐回笼, 陈之夏披着自个儿那件厚重的大衣,似乎才反应过来, 不是那时他披在她身后的西装外套。
以为他们四人会继续一行前往,眼见车子消失在道路尽头,她突然有点儿可耻地意识到,他问她想不想去的时候,她的心底就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真是醉得不够清醒了。
想来昨夜如何狼狈,都有些情理之中。
夜风凉薄,此刻竟吹得人心头清净了不少,陈之夏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了一支女士薄荷细烟,左右还没寻到火机。
“咔哒——”一声轻响落在了她眼睫,一簇火苗晃过来。
她无可避免地愣了下,却也没抬眸去瞧他,只是一笑,迎上去稍挨了挨。
听到烟丝儿开始溺死一般地燃烧自己的声音。
薄薄一片火光映在她清冷的眉眼,秀气的脸庞上勾出忽明忽灭的媚态。
一缕烟气徐徐缠绕,是装不出的熟稔与自然。
江嘲沉沉地看着她,慢条斯理收回了手,忽然问:“你和程树洋平时一起抽烟吗。”
陈之夏犹豫小半秒,却是答得轻快,“会啊,经常。”
“怎么经常了?”江嘲敛眸。
她随手掸去了烟灰,半抬起清澈的眸,对他温柔地笑着:“你认为怎么经常就怎么经常。”
江嘲知道她敷衍,他便也对她笑了一笑,唇角上扬着看她一眼:“怪不得你说你们合拍得很。”
陈之夏到底听出了他这阴阳怪气,他说完后,便头也不回地朝着人潮密集处走去了。
她正踟蹰要不要与他同去,他没两步又停下来,双手抄在口袋微微向着她侧过了身,耐心等她。
她还是跟了上去。
她是想去看烟花的。
不知是否有他的影响,随年岁渐长,早就对生日愿望没了期盼,每年的最高仪式感似乎就剩下跨年夜。
无论在何地,只要有新年烟花,她基本都会去凑一凑热闹。
陈之夏察觉到他们的步调渐渐地一致,她刻意缓在他身后一些。
“江嘲,”她唤了他一声,语调拉得极长,“你吃醋的样子有多好笑,你自己知道吗?”
江嘲淡淡地瞥着她,眉梢微扬,“我一直以来不都挺可笑的么。”
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陈之夏愣了愣,轻笑:“什么叫一直以来?”
男人的脚步微顿,意味不明地看了她几秒:“你说呢。”
“难道不是我在问你吗?”陈之夏都不知该怎么接他这话了。
“没什么,”江嘲微微地一哂,像是自嘲,垂眸,“不说了。”
陈之夏还没反应过还,手腕儿上却落了个固执的力道,他像是怕她没等到他回答就跑了一样。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居然也忘记甩开:“为什么不说了?”
“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想了解我,”江嘲晃她了眼,轻笑,“不怕扫了你今晚的兴?”
陈之夏不说话了。
江嘲也缄默下去,从她的脸上看到了答案。
“好吧,”她笑着,“那还是别说了。”
四通八达的街道,堵得越发水泄不通,人声攒动,维持秩序的警灯闪烁交织,分不清眼前是来路或是去路。
巷口封了路,两人依着一块巨型广告牌抽烟。
广告牌上的标语是“The life has more than severals ten years”——“人生还有许多个十年”。
陈之夏今夜的心情也缭乱,她拿出第二支烟,习惯性地要找他借火。
她的手正是空空一晃,突然想起,刚才他们经过了管制区域,打火机被要求丢掉了。
江嘲好像知道了她在想什么,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稍微弯下了腰,向她靠近了过来。
他垂了垂薄白的眼皮,用自己唇上的那支烟的火光,挨上了她的。
陈之夏有些回不过神。
处处热闹极了,灯光璀璨,气球飘飞,叫卖声不断。
路遇到一个卖花的老人,绥化棉袄包裹住的篮筐中芬香扑鼻,一束暗红色的昼颜花被玫瑰、百合、鸢尾挤在了角落,像是方才跳跃在他们之间的那一簇零星的火光。格格不入。
“想要吗?”江嘲见她的目光滞滞的,低声地问。
老奶奶站在她面前,“小姑娘,买一束吧!今天刚采回来的呢。”注意到了她手上的戒指,还笑吟吟地祝福他们,“买一束牵牛花回去,感情牵牵绊绊,你们长长久久呀!”
陈之夏只是笑着婉拒了:“不了,谢谢您。”
老奶奶脸色一横,不是很高兴似的,又想开口对江嘲自卖自夸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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