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那边却是先弹出消息。
“到家了吗?”
陈之夏心下笑笑,她现在也不在自个儿家,还是回复道,“到了。”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你呢。”
……那条路不好走,怎么也得五六个小时的路程,天色这么晚,显然是得通宵了,遇到恶劣天气就更慢了。
想一想也没到吧。
正这么乱糟糟地想着,他已经回复了她。
“没有。”
可能也是怕她突然不说话了,他也补充:“天气不是很好。”
不知怎的,好像。
都不会觉得这样的对话很无聊。
就像是那年,她诚挚地、诚挚地,把一张写满希望他平安,快乐,好运,希望他得偿所愿的字条。
塞入到那只小小的符包。
“嗯,”陈之夏迅速地敲字,“那你们路上小心啊。”
江嘲还是很快地回复了她:“到了告诉你。”
“好。”
过了会儿,他又问:“对了,小湾那里是不是,有个很灵的庙?顺利的话,明天早晨我们就会经过那里。”
脑海里蓦然掠过了刚才点开的一篇,有关于《Cecilia》游戏剧情与人物角色解析的文章——
“……有时候,他似乎总在下意识找寻一种可以把自己稳稳接住的爱。
即使这样的爱,是在失去她的一个个瞬间里,才后知后觉兵荒马乱地意识到的。”
“……会绕远的。”
还是挺不安全的吧。
“那么有机会一起去吧。”他说。
第111章
陈之夏做了梦。
四周是无人寂静, 哪里都是黑漆漆一片,她浑身又烫得要死,仿佛还身处于那个冷如冰窖的车厢。
有人在叫嚷着什么, 接着,就有雪花一般微冷的凉意,落在她的眼睫。
像是谁的吻。
那晚无比冗长的梦境, 那一条永远望不到尽头的单行道, 那种每每回忆起来都像是牙齿阵痛、滚烫到让她近乎要留下眼泪的年少炽热,好像,总要把她带向名为他的那个终点。
那天夜晚, 以及这些年来的许多个夜晚。
她无数次地梦见过他。
睡得不好, 戴思佳似乎一整晚都没回来,枕边的手机也久无动静。
睁开眼时天还不亮,云层里总酝酿着灰蒙蒙的雪意。
他们之间的对话,在几小时之前只停在了一个“好”字上。
他说到了会告诉她,她也说“好”。
现在却没半点儿的消息。
陈之夏到底也睡不着了,索性想打电话给他,却又作罢。
无意识点进了他头像,发现所有的朋友圈动态为她开放。
2022年11月22日。北京。
“生日快乐。”
2021年11月22日。墨脱。
“生日快乐。”
2020年11月22日。北海道。
“生日快乐。”
……
几乎只有每年生日的这天有动态,一路看下去,就像是那一封一封, 从不缺席她生日的祝福邮件。
怎么分了手,还记得每年都祝前女友生日快乐呢。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有些失笑。
横了心丢下来手机, 闭上眼再次尝试入睡, 突然有电话进来了。
不知是自己是想接还是想挂, 手机“扑通——”一声掉到床下,她居然跟着有些着急了。
“喂?”
男人的嗓音意外低哑好听, 仿佛也染着这零星冰凉的雪,飘飘荡荡地落在她的耳边。
透出一丝无法忽略的倦。
陈之夏静了会儿,终于冷冷淡淡、迷迷瞪瞪地“嗯”了声。
“你嗯什么,”江嘲吐出一口烟,轻声地笑,“接我电话这么慢。”
她横里横气的,“你要这么说,那我下次不接了。”
“……不行。”
他一口咬过了她话音。
听出了她的极困倦,他顿了顿,就还是说:“我到了。”
“哦。”
“你不会没睡吧,等我一整晚?”
“——怎么会。”
没睡踏实而已,她在心里叹气。
又是一阵儿淹死人的沉默,好似能听到他那边的风声。她刚看过相关新闻图片,雪的确很大。
她想自己是不是该挂了,他忽然又很轻声地:“陈之夏。”
“……嗯?”
“我整晚都没睡。”
那不然呢,你不是要开车——
“我很想你。”他说。
总像是说多了怕她厌烦。
至此,就又是沉默。
“……你,”陈之夏也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心跳好像也轻轻的,“到了发条消息不就好?非要打电话说这些啊。”
江嘲笑了一声,很执拗地:“——可是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很想你”
“嗯好,”她这才像是放心一般地闭上了眼,敷衍他道,“你到了就好,我要睡了。”
挂断后手机又震动,黑白分明的几个字。
“我没骗你。”
他真是固执得很。
“我很想你。”
她忍不住笑了,困倦地叩下屏幕:“随你便。”
/
没睡多久,听说程树洋的奶奶从昏迷中清醒,陈之夏同Ronaldo知会了声儿,便去探望。
的确是到了弥留之际,也许是这严冬太过残忍,还没接近病房,就是一阵儿的唉声叹气。
奶奶从去年秋天就很盼望他们的婚礼,辜负了别人的期待总有愧疚。
陈之夏陪床在一旁,和她聊了会儿天。
老人强打精神,似是也看出了她与他细微表情之间的端倪,最后只拍着她的手,说:“不管怎么样……小夏要开开心心的啊,无论在哪,树洋肯定也希望你开心。”
程树洋看着她,强有微笑,但也真挚,“嗯,当然。”
这些年,不知是否是年岁渐长,陈之夏以为自己对人情越发淡泊,尤其奶奶总喜欢亲昵地叫她“小夏”,每每都能让她联想到丁绮贞,所以常会有种下意识的疏离。
现下的这情况,听到这么一声一声的“小夏”,还是令她难过。
护士照顾老人休息去了,陈之夏去走廊外抽烟。程树洋陪她。
程树洋想一想也是可笑,或许在她与江嘲发生一切之前,他就假想敌了那么那么久,总是怯懦地退开一步。
不敢问,也不敢爱。纯粹是吓怕自己。
但或许。
——只要江嘲出现。
就注定了他才是她的答案。
人为什么,总是对年少时经历过的感情,这么难以释怀呢。
嘴上说着过去了,都忘了,没关系,往下走,可还是会一步一张望,一步一回头。
别人都开始学坏,打街游,抽烟,不着边际的那几年,程树洋还是那个乖巧的好孩子。
他顺从父母,放弃进入少年游泳队的机会专心搞学业,喜欢的女孩儿和别人在一起了,他还是宁愿按部就班,从无僭越。
程树洋没抽过烟,他也总会别扭地好奇,陈之夏突然学会了这件事,是不是江嘲教会的她——
渐渐地,这样固执的“在意”就变成了一种怀疑。
他开始怀疑,他喜欢的是不是那个少年时未曾得到过的,总看似天真、纯净,那么那么善良澄澈的她。
却不是满身满心上下,都是那个名为“江嘲”的痕迹的,她。
那晚隔着车窗的一眼,他好像就明白了,她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爱上他。
他不够凛冽,不够可恶。
不够让她刻骨。
不够让她变得不像是她自己。
——可真正的她自己,又是怎样的呢,即便从朋友到恋人到未婚夫妇这么多年,他好像也不足够了解她。
可他还是喜欢她。
甚至无法从她的“对不起”,她的优柔寡断,她那些不安分的朝思暮想里,去真的讨厌她。
“对了,你们那个项目《迷宫》……FEVA好像一两年前,就想用一个二期的游乐园改造成游戏主题公园了,甲方就是江嘲,”程树洋努力把自己当作一个合格的朋友,不隐瞒她,“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陈之夏一愣:“不知道。”
她从没听说什么主题游乐园的事。
确切说,他早早地为她、为《迷宫》规划好的那个“工作室”,都是她近来才确切地听说。
“……本来是我负责的,不过,我和蒋飞扬林晓他们说好了,我不打算做建筑设计这方面了。”
“嗯?”
程树洋不想让她认为他又在怯懦地回避,直直地看着她:“我还是,想去做骑行,可能跑起来了,才不会让我总是想起我们的事吧?”
陈之夏的思绪还没从他前面的话回过神,立刻就很惊喜:“……那也可以啊,还是这件事适合你。”
那年在墨脱遇见,她与朋友的车见到了他的车队也,看出他的兴趣与能力都在此。他游泳也蛮不错的。
可他好像,一直都对自己没什么信心。
程树洋便是一笑,“你支持我?”
“当然了。”陈之夏点点头,诚挚地说。
程树洋便有了些许苦涩的底气,“我这样的人,是不是总显得很不专注啊?好像,我做什么都想给自己找个理由……或者说,我好像有了你的支持才有去尝试做一件事的底气。就像是在墨脱的那次,我不告诉你那晚是江嘲,我才有底气走向你。”
“……江嘲,他似乎就比我专注的多了,”他半是不客气道,“他以前,甚至专注到连多关心你都做不到。”
她还没说话,他又笑:“可你就是偏偏忘不了他,在你心里,谁也没法代替他。”
“嗯,是吧。”
陈之夏如何也没法否认。
熄灭了烟,二人结伴回去。
陈之夏说:“还是让邱安安,先住在你那儿吧,警察今天联系我了,说宋冬冬那里还是没什么消息,抓不到人……嗯,之前我大学那件事,好像就不了了之了。”
可能这一次,还是连拘留都不会。
“那你呢,”程树洋很担心,却又觉得问多了,替她作出了回答,“哦对,你还有江嘲。”
陈之夏也只是笑笑,没说什么,与他告别,“我先走了。”
“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她微笑答应:“好——”
最后送她走,程树洋才后知后觉自己其实是想说。
陈之夏,我们还能不能做朋友。
/
工作室正式落成了。
到底是早就有了打算,万事俱备,相当于直接给一伙人人挪了个地儿。
位置选在S大与A大附近的大学城区,更确切地说,离他们过去同居过的地方很近。
一整天下来,Ronaldo火急火燎地带着各个小组的人忙出忙进,陈之夏习惯了快节奏的工作,倒也能堪堪应付。
就是。
总有点儿难免的心不在焉。
天气预报小湾附近停雪,那条高速上却发生了车辆相撞,若不是他早些时候的那通电话,她估计又得心惊肉跳。
——这种心情也难免吧,她安慰自己。
谁在那种天气出行都会让人担心。
“……喂,陈之夏,你知道现在都议论你们什么吗,”
张沫没两天就跟原先C3那群人混熟了,学着那八卦来的口气:“说什么江嘲追你去港城了,结果没追上,一怒之下跑出去散心去了!他每年生日前后都会一声不吭地消失一阵子。”
“我那天发现……你们的生日居然是一天诶!我靠,当然我没敢吭声,要是他们知道了,肯定又要说江嘲是每年跑给你过生日去了。”
“噢!还有人说,江嘲是铁了心做小三儿……程树洋直播账号有动态了你知道么,他马上好像要跑一次欧洲那边,骑行不骑行就不清楚了,反正有人猜是江嘲给他赶跑了。 ”
……这都什么什么啊。
陈之夏都听笑了,她轻轻把唇搭在咖啡杯边缘,往最里面那间为谁预留的办公室瞥了眼。
空荡荡的,收拾出来了却没人。
“哎哟,所以江嘲什么时候回来?你没感觉到吗,那无数双眼睛都在你身上呢,都想等他回来了,看看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
陈之夏也想问。
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天色渐晚,天气看起来更差了。
“你们到底,要不要复合啊……”
张沫最后大着胆子问了句。
陈之夏把接好的咖啡推到了她的面前,面带严肃,摆出了一副同仇敌忾的口吻来:“不早了,今天的事儿这么多,要是做不完,等会儿他回来就得让咱们加班了。”
“……去去去!”张沫赶紧一溜烟地跑了,她可是没少听现在这位顶头Boss的好话和坏话。
陈之夏可不舍得让他们加班。
Ronaldo难得有事先走了。
不知不觉,陈之夏成了留在最后加班的那个。昨晚没休息好,她看累了电脑,趴在桌上小憩。
没睡好,一整天人都是虚浮的。
昏昏沉沉的睡梦里,感觉有人轻轻稳稳地抱起了自己,整个人都软绵绵的,还像是在那个冰冷的车厢。
不知不觉,再睁开眼,发觉自己居然睡在沙发上。
身上盖着谁的夹克外套。
一片霓虹璀璨照亮了大半个房间,这里位置果然绝佳,给她留出的这件办公室,还是她最喜欢的朝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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