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就像是在自问自答。
“……不对,”程树洋轻轻地掩面,忽然就顿悟了那天争吵之后,她怎么就要求他来接她,“跟先来后到根本没关系。”
他还以为是她想回头。
“所以根本没关系的吧……陈之夏。”
“别不承认了,有的人,注定就是会爱上某个人的。”
第110章
雪路平直, 像是又回到了墨脱的夜晚。
栩栩的妈妈两年前病逝,江柏按照遗愿,将她葬于老家。
地点在距港城300多公里的偏僻小镇, 不通飞机、火车,栩栩不喜欢拥挤的大巴车,去年回来坐了一趟吐得昏天暗地。临近今年的忌日, 江柏决定开车带她回去。
听说江嘲人在港城, 江柏从北京一路开了七八小时过来,正好搭伴。
天色晚了,气氛渐沉。
送陈之夏到了港城机场之后, 他们又朝着反方向出发, 途经过一个服务区,江嘲下去抽烟。
球场上他那一身桀骜恣意的少年气,颇像是以前。有半瞬,江柏甚至也会错觉他还是十年前模样。
显然不同了。
总觉得这些年他变了很多,说不上是哪里。今日见到陈之夏,江柏才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怎么,”江柏调笑,“她走了,你心情不好?”
江嘲听出了他这明知故问的口气,没好气笑了声, “是啊。”
遥遥地望着夜空尽头的某个方向,有飞机拖着长长的尾气经过。算算时间, 她应该已经到北京了。
“……以前, ”江柏忍不住道, “你就很喜欢她。”
“明明是特别喜欢她。”
“现在呢。”
一根烟将熄了,铺天盖地的思绪也有若荡入夜晚稀薄的风声里。像是戛然而止。
江嘲捻灭了烟, 沉默下来。
回到车上,栩栩在后座睡着了,小脸儿安稳。
江柏把自己的外套脱下,妥帖地盖在女儿的身上,江嘲跟着瞧了眼:“比关嘉樾乖多了。”
“你也是,关心嘉樾总不爱表现,经常凶巴巴的,要是他生日那天你给他叫你那儿去,我们一起给他庆祝庆祝,他肯定很开心,”江柏说,“嘉樾还是个孩子,又是你妈在精子库里随便挑了个试管生的,没爸爸,你姥姥、姥爷那儿哪有那么好相处。”
江嘲瞥他一眼:“这话你可不要当着他面说。”
江柏突然激动了起来:“根本不用我说的好么……江嘲,你到底在替你妈愧疚什么?你怕嘉樾像你一样从小爸不疼妈不爱,恨不得让你妈天天陪着他?你这段时间很少去陪他,接送他上幼儿园,他很伤心的好不好?上月他生日那天就说,如果没有爸爸,他只要哥哥就可以。”
“……”
“有的感情你躲不掉的,好么。”
默了一会儿,似是在细细地回味这话,江嘲才慢条斯理地笑了下:“你别想劝我去看我爸。”
“——我劝你干嘛?”江柏火了,“我说的是这回事吗,你不要在这儿偷换概念,就你脑子好使?”
江嘲听到这很像陈之夏的话,更是低声地笑了起来。
江柏强调:“我是说,让你多陪陪嘉樾,有的事他长大后会懂的……你也别偷偷嫉妒他有你妈疼了,不一样的好么?”
“哦,”江嘲很是好笑,“那谁来疼疼我啊?”
江柏都要气冒烟儿了。
过了会儿,江柏报复他这漫不经心一样,冷不丁就冒出了句:“陈之夏好像不知道,她去墨脱的那天晚上遇见的是你,那会儿在外面我和她多聊了两句。”
“也难怪,”江嘲也不禁回忆了起来,淡淡地笑,“发那么重高烧,额头烫成那样,我都觉得她会烧傻。”
“不过也真太危险了,我现在想想你大晚上跑无人区就很害怕,还好没带我一起去……你都没想过万一不是她,或者碰不见她怎么办么?我记得那天附近还有个什么川藏环行的车队——”
“是啊,”江嘲又很快打断他,没耐心了似的,“队长还是我和她同学,他们马上要结婚了。”
“?”
江柏觉得他现在简直是一副应激反应过度的状态。
手机屏幕上弹出暴雪和道路结冰的预警,昨夜港城飘的那场柔软小雨,就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车子打着了火,嗡嗡地震颤起来,也为他们今夜明显变得艰难许多的行程而感到了担忧。
“下次再见到她,就说是你骗她的。”江嘲说。
江柏不知该说什么了。
几乎须臾之间,天色就差了很多,空旷的公路附近没有建筑物遮挡,狂风卷着大雪与沙尘飞扬。
许久不见车前进,后方都飘起了尖锐的鸣笛。
荧蓝色的光线温柔地笼罩在男人的眉眼,这一刻,他侧脸的轮廓都跟着突然寂静下来。
江柏见他的那视线钉在手机屏幕上一般,“……怎么了?走啊。”
江嘲抬起头来,无奈地笑道。
“稍等会儿?”
“……不是,要下暴雪了啊,你不是看到预警了么,”江柏真是搞不懂他,“再不走就不好走了。”
“可是她加我微信了。”
/
还没来得及放下行李。
一回家,陈之夏又去卧室收拾出了一个大的行李箱。
这一次,家里属于其他女人的东西更多了。口红、香水、保养乳液大喇喇地丢在她的化妆桌上,浴巾上沾着的头发比她的长很多,她的卫生棉条也被拆开用了。
床头柜里装着避.孕.套的盒子空了。
她却是心如止水地把自己的衣物整理好了,带不走的就用纸箱子提前归类分好,与他的、他们的全部区别而开。
程树洋全程站在门边,看着她这么来来回回、一刻不停歇地进进出出。
她没有生气。
就算他再次把邱安安接回了这里,彻底安置下来。
就算他告诉她,两年前在西藏的那天晚上,的确是江嘲带着她和她朋友的车,甚至他的车队出了无人区,他第二天,甚至一直以来都完全对她隐瞒了这件事。
她也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脾气。
“……其他的,我明天来拿吧。”
再对他开口时也还是平淡温柔的,站在他的面前,这一次,似乎才对他有了些许明烈的情绪。
“对不起,程树洋。”她说。
程树洋苦涩地撇了下嘴角,“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你直到现在……都没有爱上我吗?”
陈之夏只是静静地说:“对不起。”
“……你要去哪,”程树洋深深呼吸一下,“去找江嘲吗?”
“不是。”
程树洋彻底感到了无奈:“陈之夏,我真是搞不懂你……你明明就很想去找他,你直接去不就好了吗?你喜欢和他做什么,接吻?上床?都比我更让你有感觉不是么。”
“反正你也要搬走,而且,你到底有什么不好承认你还在乎他?你真的对我像个‘朋友’一样坦诚吗,你们应该早就见过面了吧,你不还把他的打火机放在车上——”
“那不是他的。”
陈之夏说。
“……什么?”程树洋错愕。
自他们今晚见面,从头到尾,她好像就否认了这一件事。
“我应该暂时,会住在戴思佳那儿,”陈之夏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我们的房子我会联系销售退掉,违约金我来付……嗯,你家人那边我也会去解释清楚的,婚礼场地啊什么的,我去处理。”
程树洋说不出话:“……”
“奶奶不是病重了么?我听你在电话里说的时候,好像挺紧急的,”她说,“明天如果你有空的话,我是说,嗯,如果她还想见我,我跟你一起去探望探望——”
“陈之夏。”程树洋拧着眉,再也听不下去。
“对不起程树洋。”
“……陈之夏。”
“对不起……”她只是不断地说,“对不起,程树洋。”
最可悲的是直到现在,他居然没有一丝一毫想责备她的感觉。
反而是他在歉疚和懊悔。
如果早一点告诉她,江嘲其实早就重新出现了她的世界里,他和她会不会,都不用像现在这么痛苦。
“程树洋!我们明天吃火锅吧,我刚买了——”
邱安安没敢跑远,随便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东西,兴高采烈地打开了门。
那晚从警察局离开,林晓不接她电话,她怎么也无处可去了,也不好再来他和陈之夏家里。
想到或许在他奶奶的疗养院能遇到他,她便找去了。
他给她留了备用钥匙。
不大但温馨的房子被收拾空了一小半,门廊的灯影于是更显落寞,笼罩住了相拥的两道身影。
“别说对不起了,”程树洋说,“……箱子太重了,我开车带你过去。”
戴思佳对于陈之夏的突然造访吓了一跳,她这作息颠倒的,背着吉他,正准备出门去LiveHouse演出。
眼见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进来了,才要问是不是跟程树洋吵架了。却看到是程树洋送她来的。
这场景简直诡异的很,非但没吵架也没红脸,俩人还互相寒暄着“路上小心”、“早点休息”、“明天有空了再联系”这种话,然后挥手平静地告了别。
戴思佳诧异极了,嘴巴都不会说话了“不是,你俩,这是怎么了?是要分居吗?不是,你们好端端的——”
“在你这借住几天,应该没问题吧?”陈之夏勉强笑了一笑。
“……没问题是没问题,”戴思佳爽快地答应着,“正好最近跟我前夫的事儿开庭了,有人陪我我心里踏实。”她又恐怕是什么原因,“喂,陈之夏,你可别是因为这个和程树洋不过日子了啊!如果是这样,我肯定会内疚到睡不着的!”
陈之夏苦笑:“不是啊。”
戴思佳也知道不是。
戴思佳到底猜到什么,忙去帮她收拾那七七八八,把次卧堆满乐谱跟演出服装的床还给腾出来,不忘嘀咕了句:“……这要是给江嘲,你俩分手了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见面都不肯……我都开始怀疑你和程树洋是不是在骗婚了,你们怎么一直都跟个朋友一样!”
“我好像,也没那么的不想见他。”
“什么?”
戴思佳愣了一下。
“……没事儿,我随便说说的,”陈之夏微微一笑,催促她,“你快去忙自己的吧,我自己来就好了。”
“你要是饿了想吃什么了发微信,我带回来给你,不过也得凌晨两三点了……哎,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戴思佳也快来不及了,不忘絮絮叨叨地嘱咐她,“我家酒最多,你别碰啊,你要是喝醉了掉我家鱼缸里,我都不知道找哪个男人来捞你。”
陈之夏心情好了点,笑起来。
“对了,陈之夏。”戴思佳定定地看着她。
“嗯?”
“……你要是真想好了,呃,我们乐队马上要开个人演出,”戴思佳一时嘴笨,“你带江嘲来看吧,嗯,我的意思是你上次喝成那样儿,你们都没怎么在我这玩儿。”
陈之夏只是笑:“恭喜你啊,要开自己的演出了。”
“……别装了,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戴思佳气哼哼的。
陌生的房间里静悄悄的。
现在的大数据监控很可怕,在电玩厅打过《Cecilia》,还讨论过一二,某个软件从今天早晨就一直在给她推送消息。
【《Cecilia》“无通关结局”的背后:主创团队是否会同样感到意难平?】
【由《Cecilia》的“遗憾”谈及——Lucas与Cecilia的可能性结局。】
【游戏发烧友Q&A:如果Lucas没有进入“重启人生”关卡,他和Cecilia的结局会是怎样?】
【同人创作主题:“爱是在遗憾中发生的”】
【如何看待饱受争议的翻译学者谷正宁,在亡妻村木绘里的三年忌日选择自杀这件事?】
【……Lucas究竟是如何爱上Cecilia的?】
陈之夏把自己蜷缩在沙发,百无聊赖地刷了会儿,点进去看了几条。
下意识地切入微信。
好友通过了。
其实用工作软件也可以的吧。
她后悔地想。
江嘲送她去机场的路上,她就听江柏提及,他们今晚要开300多公里的夜车。目的地在她老家小湾的附近。
或许也是被大数据“偶然”监控到了,一下飞机,手机上就弹出他们必经的那条公路上,今晚会有暴雪和道路结冰的预警。
偶然到,就像是那年茫茫人海,他们会在宽广偌大的高原与穹顶之间,擦肩而过一样。
像是怕自己很快会把他给删掉,陈之夏迅速切入对话框。
开始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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