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雪妍正好来找她一起放学,到门边儿了,话都没说出口,就见她这么闷头冲了出来。
江嘲相反淡定的模样,他长腿微微交叠,靠在桌沿儿,看了眼她仓皇的背影,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儿敲了支出来,咬在了唇上。
冯雪妍猜也猜到了,恶狠狠瞪他一眼。
他嘴角却是笑意淡淡的,慢条斯理地朝她吐烟圈儿。
陈之夏走得飞快,冯雪妍跟了她好长一段儿,在身后大声喊起了她的名字,她才后知后觉停下了脚步。
都下了半截儿楼梯,她还无比在意地往上面看,心惊胆战谁有没有跟下来。
冯雪妍奔了过来,挽住了她,也气呼呼的:“你东西要回来了吗?”
“……没有,”陈之夏摇头,咬咬牙,“他不给。”
“算了算了,不要了,”冯雪妍说,“下周一我陪你去跟教务老师说你弄丢了,申请补一个就好啦!他爱给不给!”
陈之夏这才觉得有些安慰,“好。”
“——我看丁阿姨那会儿就该多给他两巴掌!”冯雪妍为她打抱不平,“你以后一定要离他远远的!马上分班了,他也不怎么来学校,不用再见到他了!”
陈之夏深以为然。
但她又暗暗庆幸丁韵茹好在没多给他两巴掌。
不然她还能活着从教室出来吗?
“好啦,好啦!今晚不上晚自习,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冯雪妍笑眯眯的,拍拍胸脯,保证为她消解一天的坏心情,“有我在,没人敢再在路上堵你!”
/
陈之夏与冯雪妍去棠街的甜品店吃了刨冰。
本来今天白天还飘了会儿雨,天气有点凉,但甜滋滋的果味沙冰一入口,那股子从心底冒到天灵盖儿的冷劲儿冲上来。
满脑子有的没的就全部一扫而空。让人舒爽。
陈之夏知道冯雪妍有多想常在外地的父母。她从小寄住在叔叔家,留守小湾,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妈妈几面,非常理解这种心情。
可冯雪妍还是从她妈妈那边过来这里陪她了,生怕她在路上再遇到什么,这么一天都给她护的严严实实的。
陈之夏有时也会很想念小湾。
港城的一切都很新鲜,比如这种好吃的、带着醇香奶味儿的刨冰也是在小湾吃不到的。但这里的一切就如秋后形销骨立的风,要更刻薄残忍的多。
至少她在老家从没遇见过昨晚那样的事情。
也从没遇见过江嘲那样的人。
姜霓没有手机,平时给她爸爸打电话都要借用宿管阿姨的,陈之夏和她约好要互相联系,今天就趴在甜品店写信给她。
冯雪妍说,其实她会很嫉妒之前陈之夏和许娇一起玩儿,她很多次都想提醒许娇一点也没表面上那么好,但又恐怕这样显得自己在讲许娇的坏话。可她却完全不会嫉妒姜霓,因为在陈之夏口中,姜霓和她一样都是非常好的人。
——冯雪妍听陈之夏这么描述,简直乐了一路。
信中,陈之夏无可避免地写到了江嘲,几乎是下意识的。
刨冰店不远就是那个光怪陆离的街游厅,刚经过她就心有余悸,但她在冯雪妍的一再警告下,似乎达成了绝对会“离他远一点”这样的契约,所以只能把这些写到寄给姜霓的信中。
她回答了离开小湾前姜霓问她有关“世界末日之前最后的心愿”的问题,她照例写了一些希望明年能考上一个好的大学,顺利渡过高三这样的期望。
想到姜霓说想在世界末日来临前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她咬着笔想了许久,始终认为这种事情离自己很远。
然后她写。
希望不要再和他一个班。
但她却没有写,再也不想见到他。
冯雪妍陪她去寄信,陈之夏心底隐隐有了一丝似乎背叛了她和姜霓的感觉,可却晦涩到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提及。
就是在黑沉一片的地铁里落在耳后的那句混蛋话,他的手指隔着衣服触碰了她的皮肤,包括今日他那般玩味作弄了她的事,无论是在口中,还是在信中,她也未同冯雪妍或是姜霓说起丝毫。
好了。
那就许愿江嘲不要再和陈之夏一个班吧。
祝陈之夏高三这一年能够平安渡过。
她是不相信“世界末日”这种说法的。如果与江嘲再无交集,那么陈之夏的世界末日就永远不会到来。
下午考试闹过一遭后,丁韵茹就被劝回了家,晚上做了顿丰盛的饭菜,把冯雪妍也叫到家里来了。
张京宇可能以前真的喜欢过冯雪妍。
饭桌上时,陈之夏还偷偷观察了他,他正襟危坐了许多,自昨晚她察觉他态度对她好了点后,说话也没那么讨人厌了。
饭后,冯雪妍和她一起帮丁韵茹洗完碗后,就回对门去了,她们约好等会儿一起学习。
陈之夏不仅情急之下把那套新校服带回来了,连同江嘲的校服外套也一并拿回了家。
他这衣服今天一整天的考试都垫在她的座位,遮挡了那个丑陋的泡泡糖。
趁张京宇那堆脏衣服扔入洗衣机,陈之夏把他的也偷偷丢了进去,巨型机器轰隆轰隆摇摆起来,听丁韵茹在外叫了声她:
“——之夏,你找学校拿新校服了呀?”
陈之夏出去,丁韵茹拆了包装纸,拿起那件新校服,展开了左左右右地瞧了起来,还往她身上比划,眉开眼笑的:“唷,和之前那件大小一样嘛,真合身!我今天真是气糊涂了,那会儿去你们学校应该说说这事的——还好你独立,这事儿都给自个儿办了。”
饭桌那会儿,丁韵茹照顾到她心情,许是也意识到下午给江嘲那一巴掌过于冲动,便一直未再提及。
这时颇为关切地问了句:“今天那小子再没找你麻烦?”
“……呃,”陈之夏呛了下,“没有。”
如果所谓的“找麻烦”不包括他不还给她校服铭牌这事儿的话。
“他倒还敢?再有下回我高低上他家讨个说法去!他父母忙了不起啊!”
丁韵茹想起来还气哼哼的,安慰她道,“好在你没什么事,也别想那些了,我听说,你们不是又要分班了么,以后啊你就离他远点儿,离那些讨厌的同学也远点儿,京宇再跟他打球我也得骂他——我跟你们老师说了,周一再给你发一套新书本。”
陈之夏笑一笑,点了点头:“好。”
其实让她用别人的她也有点别扭。
丁韵茹见她笑了,这下放心许多,兀自道起了歉:“其实呢,姨妈有的事儿做的也确实不对,你妈妈和我是同父异母,有的问题呢,是以前你外公造成的——那谁能想到这学区房外公留给你妈妈了呢?姨妈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急着给京宇换学校,没跟你们家打招呼就搬进来了。”
陈之夏听她用了“你们家”这样的措辞,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反倒之前是妈妈恐怕姨妈争这套房子,先斩后奏地就把她给塞过来了。
“我也可以理解你妈妈的心情,女孩子,总要见见世面的嘛,不能一辈子都待在那小村小镇的,何况你学习那么好……姨妈说句话你别生气,你们那儿的教学资源啊什么的,肯定是跟崇礼这种学校比不了的——对啦,你大学有想去的城市或是学校吗?”
这些问题陈之夏想过,但尚未明确考虑清楚。
以前想去有妈妈在的地方,妈妈在哪里她就去哪里,现在却觉得,就算是到时候读个港城或者这周边的大学,也很好了。
今天在学校,丁韵茹给她的那种莫大冲击,是从小到大妈妈不曾给过自己的。
丁韵茹似乎也意识到问她这些问题为时尚早,便笑了笑,“别有压力啊,姨妈就是问问——你考什么样肯定都比京宇强。”
“——妈!”
张京宇在房间里耳尖地听到了,不悦地嚎了声。
丁韵茹瞪他一眼,用剪刀把那新校服的吊牌和衣襟的标签剪掉了:“这玩意儿扎人,我就给你处理了啊。”
说完,啪嗒啪嗒地去了卫生间。
“……!!”
陈之夏眨了下眼睛,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赶忙跟进去。
“你这还得洗一遍,新衣服上都有化学用剂,你女孩子皮肤嫩,直接穿对身体多不好啊,”丁韵茹絮絮叨叨的,径直把那衣服扔进去了,还撒了把洗衣粉,注意到怎么多了件男生的校服外套,要拿出来查看,“哎,这是谁的呀?京宇的我不是洗过了吗。”
“是……我同学的!”陈之夏忙塞回去,提了口气,下意识就撒了谎。
“男同学的?”丁韵茹的表情严肃又暧昧,“我跟你说,你可别早恋啊,高三了,学习最重要,知道不?可别耽误自己。”
陈之夏只得讪讪点头:“知道……不会的。”
那洗衣机如深渊大口,一张嘴就把那新校服吞了个没影儿。
泡沫汹涌膨胀,什么都没了。
完蛋了。
她还准备让张京宇周末如果打球的话代为还他的。
“对啦,你校服钱给学校交了吗?”丁韵茹最后又问。
……是哦。
还要给他钱的。
她这是和他脱不开干系了吗?
/
苍白的晨光从窗帘的缝隙溜了进来。鸟的尖叫声如碎玻璃渣,刺得人太阳穴生疼。
江嘲昨夜睡的晚,忍着头痛从床上起来,先去厨房接了杯纯净水。
仰起头,清凉灌入了喉咙,才舒缓了不少。
杯子“嗒——”的放在流理台,睡裤口袋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家门方向同时传来动静。
他抬头看了看时间,没作理会,径直便去洗漱。
电动牙刷震得脑袋闷闷作痛,他刷完一遍才换了普通的,又刷一次。
盥洗间的门虚掩着,有沉缓的脚步渐近,行李箱“轰隆隆”的滚轮声经过了他,去了书房的方向,窸窸窣窣的。
江嘲从镜中瞥了眼,低头吐掉泡沫。
外面的人回到遥远的客厅那边,沉默许久,似是在等他这个结束的动作,这下终于开了口:
“手续我全部都给你办完了,机票已经改签过好几次了,这一次是破格录取——那边的人对你非常满意,毕竟没有谁不到18岁就能写出那么漂亮完美的程序。”
说话人的语气,听起来却对他并不满意,又是好一阵停顿,便陡然一转:“不过我听说,你上周五还参加了崇礼的分班考试?是吗。”
江嘲想起这事儿,特意侧了侧脸,对着镜子检查了下右脸上是否还有那日留下的红印——虽一直未显现,但他还是颇为在意。
他这才离开盥洗间,回到卧室换好衣服,信步走了出去。
江项明坐在沙发,待那道高挑身影晃到了眼前,脸色差了不止一点,再次冷硬着嗓音,质问道:
“是不是——江嘲?我在问你话!?到底有没有!”
江嘲脚步没停,去玄关穿鞋。
几乎同时,背后轰然“噼里啪啦”一通巨大动响。
无论是花瓶、相册、水杯、茶几,甚至电视机,还有昨晚放在餐桌的笔记本电脑,能扔的全被重重扔到了地面,不能扔的都被砸得破碎!
停在窗外的私家车也惊声尖叫了起来。
“——你还要去崇礼?是不是!”江项明终于忍无可忍,近乎嘶吼,“就非要跟我对着干吗?啊?你考那个破试有什么用?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做这些对你来说毫无意义的事情,有用吗!江嘲?”
江嘲这才回过了头。
他淡淡侧眸,看了眼站在一片狼藉中的人。
“晚上我回来,要看到这些东西收拾干净,你全部换一遍新的给我。”
语气无比冷淡。
他又垂眸,看到那个被打碎的水杯,有点儿可惜地感叹:“哦,那个杯子我很喜欢的,我要一模一样的,知道吗。”
“……”
江项明气得面部铁青,几度说不出话。
少年却是相反不动声色地笑了:“如果我心情不好,我可不保证我做什么事。”
说完,他打开门就出去了。
/
整个周末,张京宇都没出去打球。
有天晚上他去上补习班,陈之夏还特意找借口跟出去了一段儿,看看他有没有可能又翘课去街游厅。
这样的话他就可能和江嘲在一块儿。
不过,她不是去创造偶遇的,只是想让张京宇把校服的钱带给他——她当然已经设想过许多怎么能不跟他正面接触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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