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小半天,她才冷静地,从喉中挤出了声:“——各位。”
“……”
“我知道,我们每个人都特别努力了,我,还有你们中的每个人,都已经很尽力、很尽力了。”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大家这半年以来的付出——”
大雪夹着寂静轰然迎面扑来,把全公司弥散整日的狂热冲了个干干净净。
“现在包括邢总在内的所有人,都还在为在这个项目做最后的争取,”陈之夏说,“大家也那么信任我,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
“……之夏。”李斐猜到了结果,打断她。
“你不要这么说了,本来,昨天都板上钉钉了,是你费了这么大功夫才扳回今天这局的,已经是意外之外的惊喜了!”
“是、是啊,”旁人都意识到了什么,好心帮腔,“大家都争取过了!”
“正好,没谈成也好,不用时时刻刻绷紧一根弦了!”
“可以好好休息几天啦!这是好事呀。”
“……这家没谈拢还可以谈下家的嘛,晚上去放松一下吧?”
“小陈总监,今天不还是你生日吗~地方我都想好了,沫姐还给你订了蛋糕呢,我们去庆祝一下?”
“别失落啦!他FEVA一家独大算什么,爱要不要——这么傲慢!”
傲慢么。
是了。
真的非常。
特别。
极其的傲慢。
几乎不给他们任何余地。
——然而相较昨夜焦虑,只是今天见到谁的第一眼,她对此种种,就好像没了任何的情绪与得失。
往日如饮水入喉的咖啡,如此后知后觉,才尝出了浓烈的苦味。
从心口泛着舌根盘旋上来。
“心意我领了,都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最终,她都在勉强维持微笑,“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让大家的努力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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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了条车来车往的马路,四面高楼林立,霓虹闪烁,看不真切。
一点猩红色湮灭在下方那个不大起眼的弧形转角,有人踏着写字楼暗了大半的灯火,迎上月光,行色匆匆地离去。
是今天下午,他看到了她的地方。
现在的那人,却不是她。
下午谈判会不到半途,她就离席,听闻到旁人细碎的恭喜,她近来似是要忙碌与男友备婚的事宜。
今天是她生日。
他们的。
江嘲不知不觉地停下了脚步。
“……江总,您提出的单方买断与单独注资的档案,我们也不是不能考虑,只是,只是,”
邢义恒的喉头都冒火了,匆匆跟上,“‘灵动制作’所针对《迷宫》做的一切,已经相对比较完备了,不能说绝对成熟,但已经着手了这么久了……突然让所有人一下没事做了,不妥吧?”
“听说,FEVA不是……早就对我们这个项目有兴趣的吗?”
早就有兴趣,或许就意味着早就有所打算,他手腕强硬,到底利益至上。
想到这里,邢义恒的期望又寂灭:“当、当然,如果全权交由给FEVA会更专业,就是我比较担心……”
“——你也说了,FEVA会更专业。”江嘲这才开了口,他嗓音倦淡地打断了他,目光仍滞滞落在那个方向。
“……”
但只说完半句,他就陷入到一种异常的沉默中。
他如此高挑颀长,气势不容小觑,下午在谈判桌上也是万分凌厉,却在这个瞬间,近乎被这窗外翻涌而起的雪色扑灭。
好半天,等唇上的烟烧尽了半截。
江嘲才后知后觉,慢条斯理地摘下来,晃过身后人一眼,“所以,交给FEVA来做,不是最好的选择么?”
“你也知道我早有打算,那么我的一群人呢?也原地解散?”
“……”
见邢义恒不言,他又扬了下眉,轻笑:“或者,你们对《迷宫》还有更好的想法?那当然也可以另谋打算。”
——当然没有。
邢义恒忍不住脱口而出。
但是你提出的条件也太苛刻了吧!
本以为FEVA是回转了心意,下决心要拿下他们这项目,谁知这位在会上一开口,就着实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早听说此人阴晴不定,作风行径强势蛮横,今日才有了无比切实的感受。
也正是这么一晃之间。
那抹纤细的身影,便又一次落入了江嘲的眼底。
那么一袭浅色过膝大衣,包裹出女人轻盈的身段,比下午那一面的清冷凛冽,现在的她,更多了几分优雅与柔软。
像是一株无瑕栀子白,就这么径直地,径直地,向他所在的方向,徐徐坠落。
他的眸光凝了凝,以为是自己看错。
“……江总,”邢义恒熄了火,李总又小心地寻找着措辞,“关于您提出的条件,或许,咱们还可以再谈谈?”
“一定要谈?”
江嘲没了耐心。
“昨天我们的人不懂事……”
“昨天我不在。”江嘲还是回绝。
李总依然殷殷,甚至拦住了他的去路:“江总……您要觉得是场合不对,我们还可以移步?正、正好我找人定了处公馆……FEVA肯给我们第二次机会,我们也得好好谢谢您啊。”
江嘲更是弯起了唇,好笑极了:“谢我做什么。”
他到底有些耐不住面前这人,于是半抬起下巴,直直地点了点,他从刚才就一直没移开目光的那方向。
“谢她不就好?”
“?”
旁人都打了个突儿。
邢义恒早看出一些下午的情况,心想终于来了,赶紧开了口:“……那、那江总既然都这么说了,不如这样吧?”
江嘲微微挑了眉,倒是也猜到了些邢义恒的做法。
“——你看,我们小陈总监来了,”邢义恒堆起笑容,“江总如果愿意,不如听听她的想法?她才是最了解这项目的人,比起我,您肯定也更愿意和她谈。”
江嘲身边另一人已是被缠得有些恼了:“不好意思,邢总,我们另外还有其他的安排……”
“——那就不打扰了,不打扰你们了哈。”
邢义恒拉着七七八八的人,一溜烟地奔走,疯狂给陈之夏使了眼色。
消息一路就没断过,这架势,也眼睁睁是要将她架在火上炙烤。
陈之夏都猜到了。
她原本已经离开了公司,折返的半路上,她心底也都做好了,可能会在这里随时再遇到谁的准备。
要不是她想起丢了东西,也不会回来这么一趟。
可到了眼前,思绪却难免又跟着翻江倒海。
……早知道,她就从后门上去了。
旁人知会了一声,见江嘲始终没要走的打算,便也几步散去了。
灯光一盏盏熄了,很快,这处长廊之上,就只剩下他们二人。许久的风雪寂静。
陈之夏到底没觉得到了这地步两方还有什么好谈。
再次面对面了,她也姿态妥帖,刻意保持了一段,不至于谁会再触碰到谁的距离。
好在眼前这片黑暗,把昨夜,以及今天一整日的情绪与心思,都吞噬殆尽。
她当然也不是受了邢义恒的借口或委托而来,在这沉默之余,心下微微一思量,循着下午面对他的疏离,便要先声。
却是先一步被他劫走了话。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他忽然问了她这么一句。
似乎,已经琢磨了许久这个问题的答案。
“……”
陈之夏隐隐皱眉,动了动唇。
咔哒——
一簇火光遥遥跃入彼此之间。
男人拿出支烟咬在薄唇,就势向后靠了过去,高大的身影没入这昏昧的雪与月色。
那于黑暗中沉在她身上的视线,却有着比白日更加野蛮,且不加遮掩的丈量。
他倒像是真的在正儿八经地关心她的事,依然似笑非笑。
“难道,要我问你是什么时候结的婚吗。”
第66章
玻璃上的雾气被割到破碎。
只是这个瞬间, 江嘲才好似从这九年回过神来——
他们之间的什么,无论过去或是曾经。
好像,也被如此轻而易举地烧了个彻底而干净了。
知道自己或许不该这么问她, 他的唇微动,正欲补充什么。
陈之夏闻言已是莞尔,“——有必要这么浪费你的时间吗?”
“……”
“江总本来也没有太大的兴趣想与我们合作的, 却还要大费周章地来这么一趟, ”她还带着那样由始自终的礼貌,“其实对你来说,已经是很‘多此一举’的事了吧。”
隔着一层飘摇的烟气, 江嘲眉眼微挑, 看着她:“陈之夏,你下午对我可没这么多话。”
“——当然可能对你来说,”陈之夏自顾自地,便把自己同他话说的更多了些,仍很讥诮地道,“或许这样的‘浪费’,也是一种什么特别的乐趣,不是吗?”
她不知不觉就咬重了后面的字音。
整座大楼陷入了片空空荡荡的黑暗。
江嘲便又是笑。
他的嗓音低朗动听,待那一缕终日在她身畔弥散的木质男香,携着淡淡的烟草气息, 拂向她的鼻尖儿。
陈之夏眨了下眼,才意识到他这一刻不动声色的靠近。
“你在生气?”江嘲很是轻佻, 觉得她这模样很陌生, 又很熟悉。
“……”陈之夏眉心微蹙。
“是不是, ”他的鼻音都带了笑,俯身, 更逼近她,“嗯?你以前生气了和我吵架,话就很多,忘了?”
叮咣——
陈之夏都明显感受到了飘过自己唇畔的痒意,高跟鞋促狭地往后一小步。
江嘲却是又好整以暇地撤开了身,他慵慵懒懒的,正儿八经地回到了方才她同他拿捏过的距离。
“那会儿不还装不认识我?”他瞧住她,慢条斯理地笑着,“陈之夏,我该说你变了还是没变。”
她真是太熟悉他这玩味至极的口气了,好在她的职业素养维持极好,要继续自己的话:“可是——”
“可是怎么办,”
他再一次劫走她的话,那抹火光下,他的笑容里带着饶有兴致,“我一点也不觉得,我是在跟你‘浪费时间’。”
“……”
“我不想瞒你,我早就看过你们‘灵动制作’的财报,你们过去几年的营收,基本都用在在这个项目的研发成本上了,但是结果,好像并不尽如人意?”
江嘲顿了下,“而且你们邢总告诉我说,你为了这个项目也争取了很久——所以,你想让它第二次砸在你手里吗?况且,我提出的条件也不算多么的差。”
他不认为她突然回到这里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所以——考虑好了么,邢义恒现在要你来,你打算怎么答复我?”
陈之夏冷静抬眼,“你觉得我们一定会答应你?”
“你觉得,”江嘲学着她的口吻,反问,“你们还有更好的选择么?”
傲慢至极。
肆意张狂。
步步紧逼。
玩世不恭,且不给他们任何的余地和退路。
就是他今日展现给所有人的绝对姿态。
不得不说,也实在是有点儿手段,甚至连她都有些怀疑——
昨日他的人已经那么坚决地回绝了他们,在如今惜时如金的圈子里,一向不做二次迂回的FEVA,今日又答应他们可以重新再谈一回。
这些所有的一切,每一步,都在他的股掌之中。
——再想起那些年,江嘲对于陈之夏。
也不过只是如此的。
玩玩而已。
是了。
这可能不过,又是他一如既往又随心所欲的,玩玩而已。
“不好意思,”陈之夏突然“啊”了下,“我想,你可能真的误会了。”
“……”
江嘲的眉梢微挑。
陈之夏不动声色退开了他半步,回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恰恰她循着震动,看到手机屏幕上讯息。
程树洋说,她的东西在车座椅的夹层之间找到了。
她便是松了口气一般:“我还以为我东西落在办公室了,看来我也是白跑一趟。”
江嘲冷淡地睥住了她,有些不解:“白跑一趟?”
“你肯定比我清楚,谈项目合作,也要讲究合与不合拍的,有的事不能勉强,”陈之夏不介意同他一股脑把话说透彻,“你不会以为,我们真的非你不可吧?”
“……”
她这话说的,好像她也不是非他不可。
那一枚寒凉的触感,到现在似乎都隐隐在他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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