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口,好似又有什么被扒了开来——这一瞬间,他不喜欢这种,自己突然很了解自己的感觉。
“——我们的确,有其他的,或者说更多的选择,”
陈之夏还是笑吟吟的,褪去了过去的少女模样,她的那双眉眼盈盈,映在月光下,乍现几分清冷的媚态。
她甚至像是在对他表达感激,“也还好我回来了一趟,知道重要的资料没弄丢,我们明天就约了TUE和‘巨人’来谈,如果弄丢了,可能真的会特别、特别的麻烦。”
“……”
“或者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是替谁来答复你的吧?”
话到最后,她还故作讶异,颊边两个梨涡浅浅,一如昨日,“但不过,你大可以把我现在的话当做‘灵动制作’对你的正式答复了。”
所有的话都是客套,却没有任何下一秒就会礼貌伸手与他握手的打算,道别也是一贯妥帖,连丝毫多余的情绪都不屑于对他。
那一阵儿栀子香气掠过了他。
江嘲嗅到了她似是接近他的须臾,她却已是更干净利落地走开。
时过晚高峰,偌大的月桂广场人际杳杳,四面高架桥盘桓交纵,灯火通明。
冷雾聚拢,一片虚幻刺目的白。
有男人的车从方才起就停在不远,像是那年海港城市除夕夜的冷烟火,她不曾有过片刻的犹豫,径直就奔入了谁的怀抱。
他们接吻、厮磨,相拥在这十一月的雪夜。
像是属于她和他的每分每秒,都值得这么热烈地庆祝与拥有。
只属于他们。
与之外的任何人都无关。
手机震动不止,唇边的烟都落了截烧干净的灰,江嘲后知后觉地从口袋中拿出。
冰凉的质感让他浑身都有些震触。
微信噼里啪啦地往外弹消息。
【——江嘲,生日快乐。】
【[烟花][烟花][庆祝][小兔子]】
【怎么挂我电话,还在忙么?】
顺着那辆车消失在雪幕的方向,看到了发件人。
他才意识到,早就不是她。
/
“……北京又降温啦,听说今年可比往年冷很多呢!我今天看那天气预报,说那寒流卷着大风大雪的就从什么西伯利亚,还是东伯利亚吹过来了,港城都比去年冷!”
“你这孩子,也不能那么拼了命地忙吧,昨天大白天的刚从我这儿赶回去,是不是又加班到那么晚了——”
视频通话界面,丁韵茹把饺子的开口一个个捻上,嘴上仍是喋喋不休。
手机置于餐桌的这个斜放角度,镜头似乎把往常的事物放大了那么一些,巴掌大的餐厅都比印象中宽阔了许多。
有这么一个瞬间,陈之夏觉得丁韵茹突然就老了。除了纵横其中的白发,脸上沟壑也在镜头下变得深刻而明显。
明明她们昨天才在港城见过,但又好像很久没见。
暖光灯落下一片温柔,厨房那边男人的背影还在忙碌,视频那头,丁韵茹又“哎,之夏,之夏”地唤了好几声儿。
陈之夏这才从位置起了身,把摆了一半的二人份碗筷重新布置好,扯出笑容:“还说我呢,您自己身体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我就感染个甲流发个烧而已,你这孩子着急忙慌地就从北京赶回来看我了,”丁韵茹气哼哼的,还是忍不住笑弯了眼角,“耽误你了没呀?我听京宇说,昨天你到北京的航班都晚点了?”
陈之夏还没回答,丁韵茹紧接着又叹了口气:“要不是有树洋在你身边,我真是操不完的心。”
丁韵茹说着,又去招呼一边:“张京宇!赶紧过来包饺子!”
张京宇甩着擦干净的手,一张因为当了兵回来显得板正顺眼许多的脸,猛然凑入了镜头,“喂,我可没和我妈打小报告!我就提了一嘴,说你昨晚大半夜还问我她咳嗽好点儿没,她自己在那儿担心。”
“你告我小状啊。”陈之夏抿嘴笑。
“——她现在更年期了,每天老是想七想八的,一天就最挂念你!到底谁才是她亲生的?”
程树洋把最后一道山药烧排骨端上桌,正入座,笑着接了句:“当然你才是亲生的,不然之夏今天生日,怎么你妈也得做点儿她喜欢的菜给你吃了。”
面前这一桌子可都是陈之夏最喜欢的菜。
从昨晚到现在,她终于滋生出了一丝胃口,她对程树洋笑了一笑,才摆好盘的手便被他温柔地牵住了。
一对戒指在他们之间莹莹生光。
“你回来了啊?”张京宇愣了一下,“我上周看你直播,你不还在阿勒泰那边跑户外吗?”
程树洋前年从游泳队半退役后,摇身一变做了个户外博主,去年他经过云南四川,骑行过西藏环线,跑遍了这大江南北,张京宇就是他的忠实粉丝之一。
后半年他的计划是从蒙古草原穿越新疆盆地,已经在寒潮来临之前完成了。
程树洋开玩笑:“是啊,经过塔里木盆地那会儿,原计划正好能赶上之夏生日,想顺便升个篝火给她庆祝庆祝,但是她真的太忙了——你妈不也说么,要她好好照顾自己,所以只能我提前回来喽。”
丁韵茹数落张京宇:“你看看人家树洋!就是用心——你之前给妍妍过生日是不是就买了个蛋糕插两根蜡烛就完事儿了?”
“程树洋他胡说八道的,您听不出来?”张京宇嚷嚷,“再说了,冯雪妍就让我插两根蜡烛,我敢擅作主张插三根吗?她说一根是她18岁,一根是我18岁,两根代表我俩结婚两年,有什么问题?”
隔着玻璃屏幕,几人言笑晏晏。
丁韵茹目光慈爱地对镜头,“好了之夏,和树洋过生日吧,好好照顾自己,别总熬夜,我看你最近又瘦了一圈——什么时候想吃姨妈包的饺子了,就得空和树洋坐个飞机回来,啊?”
此时门响一声,冯雪妍也回来了,听见是陈之夏,顾不上换鞋,风风火火地就扑入了镜头:“陈之夏!生日快乐啊!!我给你寄的生日礼物你别忘了签收!”
张京宇差点儿被她卡住脖子封喉致死,忙对程树洋道:“年后我退伍,明年你上哪儿骑行带上我,”也对陈之夏挥了挥手告别,“——生日快乐,之夏,祝你和冯雪妍一样永远18岁!”
“对对对!永远18岁!”
冯雪妍跟着他,又是尖叫又是笑着。
张京宇不悦道:“冯雪妍,你就怀个孕怎么跟疯了一样?”
“我18岁也这样啊!这个时候不喜欢了是吧?”
永远18岁。
屏幕渐熄,陈之夏的目光垂下,心底好像有什么也在熄灭。
“……就记得你说不喜欢吃蛋糕了,”程树洋以为是她太累,环视了圈儿这一桌子菜,“忘了你前几天就和我说想喝山药玉米粥,我把山药给做成烧排骨了。不好意思啊。”
陈之夏回了神,淡淡一笑,“噢,没事儿的。”
“我现在出去买吧?”程树洋起身,“明天早晨烧给你喝?”
“——现在吗?雪太大了吧,”陈之夏望了眼窗外,“等下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她微笑着看住他,眼底似是漾着片稀薄的雾气,“其实也不一定是明早,我哪天喝都可以的呀。”
“真的?”
“嗯。”
他犹豫了下,还是坐定,注视了她一会儿,“哎,你知道吗,陈之夏。”
“嗯?”
“不仅是你生日这天,你所有的愿望,我都想实现给你的。”
陈之夏愣了下,点头,便笑了:“我知道的。”
她抬起手,轻轻抚了下他的眼角,今年夏天骑行时他被晒伤,如今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了。
“我们吃饭吧?”她说。
他吻了吻她细腻温凉的手心,如若他的珍宝:“好。”
半晌,他又说:“对了,你回来之前,我闲得无聊,把你桌上的资料什么的整理了下,我以为不是你的东西,差点儿给扔掉了,看到邮件的抬头不是Cecilia。”
“……啊,是我的,”她的气息顿了下,“我很久不用之前的邮箱了。”
他点点头,“好,吃饭。”
过了会儿,他又郑重其事地说:“你今年有没有什么生日愿望,或者,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者,想做的事情?我们提前计划计划?”
陈之夏还真没怎么想过。
其实若非他多年来从未改变,保持着每年第一条祝她“生日快乐”的消息,还有凌晨那封九年来从不迟到的生日邮件。
繁忙的工作塞满了她的生活,连她自己都要忘记,今天是她的生日。
长大后,对生日这件事,好像就没了太多的执念。
纵使一年又一年,每年也没了什么一定要实现的愿望。
更可笑的是,她昨晚暗自祈祷FEVA会回她信儿的心愿,今天,已经被谁莫名其妙地达成了。
“不知道,”陈之夏认真思考了片刻,还是摇头,借着方才电话中的玩笑话说,“总之不是永远18岁。”
/
海水深蓝如墨,汹涌的鱼群飓风一般冲向他,快靠近时,又沿着他身体两侧离散而去。
最终汇成一股股温热的洋流,奔往四面八方,遁入遥远的黑暗。
江嘲一直下潜。
气压轰隆,打在他耳膜上,所有的动响也在这一刻失了真,所经之处,从海面折射下来的光线也越来越微弱。
海水流经他皮肤的触感,却是无比温顺的。
时值严冬,这里位于太平洋西南一隅,海水终年恒温,也是他喜欢这个季节来此地潜水的原因。
过了40米,罕见刚才那样的鱼群,他继续向下。
无论是温度还是光线都变得更低,峭壁岩错落,昏暗感瞬间包围过来。
49米。
……
51米。
52米。
……
54米。
55米。
到快60米,蔚蓝色的岩洞终于出现,仿佛盛满了另一个奇妙如迷宫般的世界,眩晕感钻入血液,也瞬间充斥到了他全身。
四周变得宁静万分,他感到一种诡异的兴奋与奇妙的安全感。
终于可以不用再想她。
……
霞光烧至天边,海面平静得出乎寻常。
早过了预定那种上潜的时间,江柏屡屡看表,也屡屡感到了不安,叫上开船的菲律宾男人,二人穿戴好设备,就要下去勘探。
终于,有人在不远缓慢平稳地浮了上来。
海水掠过,水花四溅。
氧气瓶“铛——”的一声砸在地面,全部用空了。
男人的身材成熟而坚实,日光如沐,落在他冷白的皮肤,掠过一层柔和的微光。
水滴从他黑发的发梢不断地沥下来,滑过他线条明朗的前胸与腹部,手臂上盘绕着荆棘般的纹身,野性骤现。
“……你是疯了吧!?”江柏真是吓到了,“这么长时间不上来,我们都准备捞你去了!”
江嘲的胸膛起伏了下,周遭无论海浪、还是人声,都如蜂鸣。
他脱开了装备,披上递给他的浴袍,呼吸到新鲜空气,气息才终于渐渐地平复下来:“我这次下去多长时间?”
江柏见他还这么神采奕奕的,简直说不出话:“……”
江嘲挑起了眉,“多少?”
“……56分钟。”
旁边的菲律宾男人嗫嚅着嘴唇,用英文回答了他。
江嘲拎了瓶提前在冰块中醒好的酒,看了看墙上的表,比上午又久了那么一点。
他不喜欢这种突然清醒的感觉。
江柏又气又无言:“出现氮醉反应了吧?你到底有什么心情不好的,非要跑这儿来潜水?我说去仙本那,你非要来万鸦老,还选在这一片!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一片最容易出事了——”
“上个月就有个自由潜的到现在人都没捞到,早知道不跟你来了!我纯找罪受,我看你是纯属找死。”
“死多容易,活着才难,”江嘲懒洋洋地靠着椅背,不以为然地晃了眼他,“怎么,来潜水的都是心情不好的人?都来寻死么。”
江柏:“……”
我看你就是心情不好吧。
等冰冷的液体冲入喉中,酒精起了作用,精神也慢慢地恢复,那种诡异又静谧的眩晕感,也从身体中消失。
江嘲又一次纵身入了海。
“……”江柏真的想骂人了。
最后发泄般地潜了一遭,终于尽兴。
夕阳无止境地坠落,海平面如燃烧的平原,海鸥声络绎不绝,世间嘈杂至极,也像是被拖入了迟来的现实。
这艘小型的私人游艇载着他们,换换靠了岸。
冲了澡,用过晚饭,江嘲在临近沙滩的酒店里处理工作。
每年的生日,他都要去做一次极限运动,飞往世界各地,这期间,一切属于工作的讯息都形成了共识,默认不来打扰他。
80/148 首页 上一页 78 79 80 81 82 8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