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虽比不上什么世界级别的GamesConvention,来FEVA之前,江嘲也早就是各大国际游戏展会的常客了。
但是对于近些年在他手中重焕生机的FEVA来说,还是蛮重要的盛会。
尚且不说,拿不拿、或者为什么要拿《迷宫》这项目了,无论近来的内外争议,如今他的工作重心回归国内市场,偶尔出席这种场合还是很有必要的。
他倒是,心不扑在工作上,便全是随心所欲与游戏人间的恣意。上周和江柏飞去万鸦老潜了一周水,又跑了趟仙本那,徒留公司两拨人足足吵了大半个月。
那天会议过后,一夜之间,针对《迷宫》项目的研发组都为秦朝河那伙儿人组建起来了,非常“真诚”地,全然把这个项目砸给了他们。秦朝河气得差点儿把桌子给掀了,估计肠子都悔青了,非要碰《Cecilia》。
连江嘲这么多年了,都没碰过一根指头。
——说白了,他们要是真有本事,两年前FEVA就不会出现那样的危机。
江嘲现在就是在看他们笑话。
到现在唐子言也不知道,两年前接手了FEVA,他是认真与玩心哪个更多一些,过去的他可是近乎倾注了一切,对这里野心勃勃。
如今的他要拿《迷宫》,到底又是何种心态。
唐子言倒无所谓,他随他这么多年也有些随心所欲,就没碰到过什么会折在手里的项目,做不成《迷宫》再做一个就是。
唐子言是相信他的。
“我和你不一样,我有小孩要照顾的。”江嘲淡淡地说。
“……”
“这次一回来就粘住我了,刚就在闹呢,怎么都不肯去上幼儿园,我已经哄一路了,现在眼看迟到了,还不知道怎么跟老师解释。”
唐子言:“……”
真的假的啊你。
江嘲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今天这么大雪,说不定很快就放学了,可能没一会儿我还得过去接他。”
“……”
“所以我今天没时间。”
唐子言哽了下,还想再游说:“可是,主办方的人这几天都快把我电话打爆了,邀请函递了不下十几次,全拿金字儿拓着你的名儿……今年主场三分之二的展场可都是咱们的,别说FEVA,还是以前合作过任何的公司,这次都赚足面子了。”
“对了我还听说,‘灵动制作’也在这次的受邀行列,也是今天,而且这次他们的关注度还蛮高的,就是我觉得既然你要拿《迷宫》,我们是不是可以和他们再碰个面,毕竟上次……”
唐子言这边的噼里啪啦不断。
后座的小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八成他在楼下打喇叭那会儿这小家伙就在装睡了,两个黑玻璃球似的眼睛,此时忽闪忽闪,透过后视镜直直地盯住了他。
鬼灵精一样,估计是听到了他刚才说的话,奶声奶气地就同他商量了起来。
“……哥哥,好冷喔。”
“我今天,能不能不去幼儿园?”
风雪把一辆辆铁皮匣子赶下了高架。
驶过这个路口,江嘲正是从后视镜晃过去的这一眼。
蓦然,一道纤细的身影,遥遥地坠入了他的眼底。
/
“……我真是要笑死了,你看到胡明亮今天那脸色了吗?你昨天到底对他说什么了,他见到我们跟那夹着尾巴似的!那会儿在电梯口碰见李斐和我直接绕道走了!”
晨会过后,张沫端着咖啡,一屁股坐到了陈之夏对面,把那小勺搅得叮叮当“叮叮咚咚”响,别提有多顺畅了:“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果然,这种人真别给好脸——”
李斐在一旁忙不迭地帮腔:“就是——就是!总觉得他是组长,甭管怎么也得听他的安排……之夏,还是你硬气,昨天碰见你了他回来就发了好一通疯!”
“听说他昨晚还被老邢给骂了?”
“——对啊,老邢就说让他随展去负责,他倒好,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指指点点。”
隔着面巨大的弧形落地窗,狂风卷着暴雪,轰轰烈烈,她们这一处静谧温暖。
陈之夏用笔在工作文件上用流畅的花体英文字做批注,薄冷的光线落在她的眉目,如此安安静静,清清冷冷。
像是没有任何能引起她波澜。
张沫拉着李斐这么七嘴八舌,好半天也没见她有什么反应,停顿了下:“喂,陈之夏。”
“嗯?”
“我嘴皮子都快说疼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听我俩在这儿给你演节目呢?”
陈之夏的红唇浅浅弯起,笑了笑,拿起手边的咖啡浅酌一口,“你想要我有什么反应?”又抬眸,问李斐:“你怎么今天没跟着去展会现场?不是都准备好久了么。”
“——我,”李斐怕她责怪,讪讪道,“我们组的那个稿子不是不太行嘛,我就想着,小陈总监你和沫姐在这方面的经验更足,正好,我再学习学习……我以前就是个给儿童绘本画插图的,偶尔会用用Blender、CAD什么的,细节上的确实处理不是很好。”
“展会那边,Kira那会儿说她想去,我就让她替我去了,”李斐说着,难免又有点担心,“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最好别。”陈之夏也说。
怕什么来什么,几人咖啡还没喝完,Kira就火急火燎来了电话,都带了哭腔:“沫姐,VR展台的设备坏掉了,我去找了在场的工作人员,根本不理人的!
“主办方说让我们临时撤掉LED屏,把那块儿东西给换了!”
“怎么办啊!11点就开始了,都这会儿了……我上哪儿换去啊?”
张沫就说怎么右眼皮从早晨就开始跳:“胡明亮人呢,没想想办法?”
“哇!一早上都没见人啦——”
“……”
电话是免提,听着就够让人头痛,渐渐的,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慌了阵脚。
没一会儿,邢义恒打给了陈之夏,唉声叹气,显然是没了法子。
每次这种事情,就只会想到她。
陈之夏低头处理工作,默不作声地听完了这么几通电话,到底是件关乎紧要的事儿,大伙儿完全拿不定主意。
尤其李斐简直后悔不已,还被会展策划打电话给骂了一通,啪嗒啪嗒直掉眼泪。
末了,陈之夏在文案稿上做完了最后的批注,缓缓抬起了头来。
“你去了也是这个结果的,霉运要来怎么能挡得住?”
她冷妩的面容上不见一丝慌乱,目光静静地环视一圈,看着李斐,“走吧,一起去想想办法。”
陈之夏也隐隐预感到,今天可能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毫无道理。
就像十七岁那年,某天莫名其妙的智齿疼痛。
尤其在室内还感受不到半分,顶着狂风出了门,眼见一场暴雪浩浩荡荡兜头而下,整座城市都要被淹没。
这一刻,她有了末日再次轰然在头顶降临的感觉。
还不止如此。
公司前的那条路已经堵得水泄不通,乘地铁过去,转了两条线,结果最后一条线也因为客流量过载而暂时停运了。
剩下的路途倒是不远,但眼下一辆车也打不到。
很难说不倒霉。
陈之夏能想到最快的,也是唯一的挽救方式,还是《迷宫》——
她让李斐带着美术组的技术留在公司,继续完善建模,全程用手机相机跟拍录像,不用多么精致,这样反而可以展现最原始的“真诚”,等下到了会场,就把这个替换到LED屏幕上滚动播放。
也只能这样了。
沿路一边招手一边失望,四面八方都寸步难行,不出一会儿,路边的积雪都高高没过了脚踝。
找了处稍能遮挡的地方暂时歇脚,张沫冷的打哆嗦,“救命啊,这怎么过去啊……”
她简直想把手机扔掉了:“看看!又催了,陈之夏你就是太有责任心了,其实这项目砸了也就砸了,展览没人管就算了嘛——你越好用能力越强,所以什么事才都找你!”
陈之夏攥紧了领口,半张脸埋于围巾之中,只露出双清冷的眼睛,目空一切地望着这场灾难般的雪。
她的脚冻得冰凉,已经没了知觉。
“还说你要辞职——我看那天你就该一走了之了!你知不知道,‘灵动制作’现在如果离了你可真是运转不起来了,你看这上上下下哪里有一个省心的!
“就凭你这A大高材生又是留学过的,来这儿可真不算是什么高就!就算有一天我们都要闹辞职,boss就只会挽留你一个人。”
张沫终于忍不住对她好奇起来,多了些试探:“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也是两年前回北京工作的,怎么就没考虑去FEVA?绰绰有余吧,而且,我看你那天和FEVA的江嘲……”
冷空气沿着大雪下落的速度迅速弥散。
一粒雪花缀在眼睫,陈之夏的思绪跟着张沫口中的那个名字飘忽一瞬。
忽然,又听到张沫喊:
“……哎!来车了!”
不远,两道车灯破开了雪幕,光泽矍铄的黑色车头径直朝她们逼近,明明还是清明昼日,整个人间却仿佛陷入一片昏昏沉沉的灰。
只有那光直挺挺地照亮了前路,正对着她们,不偏也不倚。
“赶紧赶紧!看看能不能捎我们一程啊,”张沫高高挥手招停,又难免感到了纳罕,“等等,这车牌好眼熟啊,总觉得好像在哪里……”
陈之夏微微一眨眼,抬起眸来。
这个瞬间,终于知道今日自己那莫名其妙的糟糕预感来自何处。
张沫已然尖叫了起来:“——我就说眼熟嘛!!那天我在咱公司楼下见过辆一模一样的!”
“这不是,这不是那个谁谁谁的车吗?”
“……”
“——江嘲。”
第68章
“不行。”
江嘲沉下嗓音, 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后座的小孩。
“为、为什么呀,”关嘉樾一下红了眼睛,嘴巴都要高高撅到他们刚下来的那高架桥上去了, “哥哥……不是都从来不去上学的嘛……呜呜!”
借着后视镜瞥小孩儿之余,江嘲的视线,再次掠过了方才滑过车窗的那道身影。
他赶上了。
仍是那么一袭素净, 她静静伫立在这场风雪漫卷之中, 几乎要与这愈加滂沱的大雪融为一体。显然是被困在了这半路,旁边的那位急切地朝来往过路的车辆招手。她却是一脸相反的冷静与寂然。
似乎并不着急谁来,也不着急谁走。
他不经意多看了一会儿, 都没注意到信号灯跳绿。
随着车流平稳地驶过了这个路口, 他们已长长久久地,隔了很远的一段距离。
江嘲继续向前,“听谁说的?”
“丹妮……姐姐呀!”小家伙不假思索,还一个个地掰起指头认真数了起来,“喔,妈妈也说过的!还,还有江柏哥哥——还有,还有!”
江嘲便是嗤笑一声:“那看来说我坏话的人还真不少。”
“……啊?谁说哥哥坏话的呀。”小孩子很天真。
“关嘉樾,你今天必须去上学,知道吗?”江嘲还是一副完全没商量的口气, “天气不好,我和老师打好招呼了, 老师最多允许你晚点到。”
小孩稚嫩的声音憋了十足的中气:“那、那哥哥!等下要是老师提前放学了——”
“谁跟你说会提前放学的?”江嘲打断了他。
“哥哥刚才不是说——”
“我没说过。”
关嘉樾“呜!”了声, 泪花儿在眼眶里打转, 也真是小鬼灵精,敏锐地察觉到他调转了方向, 又趴到那窗户上去:“哥哥——骗人!骗人!!”
“别骗嘉樾啦,现在难道不是要送嘉樾回家家吗!”
“哎呀呀呀,这里刚才来过的呀!”
“哥哥,是要回家家了嘛?我、我想去丹妮姐姐家嘛,能不能送我过去,我想和小猫咪玩嘛……”
但见这车,只是把刚才他们走过的路又原封不动地兜了遍,去的显然还是幼儿园的方向,小孩子这下彻底不开心了,开始撒泼打滚起来。
“我不要去嘛!我不要去幼儿园——哥哥好坏!这么冷还要送我去上学……我要回家,我要去找丹妮姐姐呜呜呜!”
“哥哥讨人厌!!!”
也许真该感谢这糟糕的天气,张沫看到了来车,一个劲儿地招手,总觉得这车方才就经过了她们一遭。
这踽踽雪路,他的主人仿佛也认出了她们,直挺挺地,停了过来。
车窗缓缓降下了,车内的男人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雪色落在他矜冷的眉宇,他的面部轮廓深邃,鼻梁高挺。
不若那日在公司见到他时的斯文与笔挺,褪去一身西装革履,黑色高领毛衣与简单的夹克外套,更衬出他的气质桀骜,慵懒不羁。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如此去看,也实在有点儿正儿八经的人模狗样。
陈之夏有些意外。
可对于能在这样的雪天偶遇到她们,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诧异,先是晃过张沫一眼:“没打到车?”
张沫没想到他居然记得自己,登时笑开了花:“江总,还真是你啊——我就说我记性那么好不会记错的,那天你这车就停在我们公司停车场呢!”
听到了“我们”二字,江嘲撩了下眼皮,随着女人的话音,瞥向她旁边那一道清清冷冷的人影儿。
他的那双眸幽如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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