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即将出宫宫女集体谢恩的日子。
也是姜离时隔多日再次见到钱皇后的日子。
与高朝溪对之前皇帝的态度是纯纯打工人只求自己过的好不同,钱皇后作为一个标准合宜的皇后,从前与皇帝是相敬如宾,心底是认定皇帝是她夫君也是她的天。
皇帝好她才能好。
大约也是为此,史册上朱祁镇被抓去瓦剌,钱皇后不但跟太后一起收集满宫的银钱,寻人送去给瓦剌,还会日夜哀哭祝祷,以至于伤了腿,甚至哭瞎了一只眼。
因此自从姜离过来,与钱皇后见得着实不多。
最开始没什么事儿时,倒是还教着皇后与淑妃一起打过麻将。
但随着后来朝堂诸多惊变,皇帝先‘不行’后被‘猪突坠马’,钱皇后就不太肯出门了,日夜在坤宁宫为皇帝抄经文祈福。
与王振是‘被自愿’不同,钱皇后是真的自愿。
哪怕姜离与她说过几回,不必如此自苦,也是无用的。姜离便也尊重祝福了,人都是要追求内心的自洽,或许对钱皇后来说,这便是让她内心最平静最好受的方式。
当然,姜离也想过,毕竟是夫妻,亦或是钱皇后也觉得皇帝心性有变,想要皇帝‘恢复正常’。
但跟孙太后一般,对姜离来说,只要她们不妨碍她做事就够了。
正如这一次,钱皇后依旧作为皇后接受了出宫宫人的拜谢,之后表示想要潜心礼佛为皇帝祝祷,后宫事务只怕也料理无暇,想将凤印也托付给淑妃。
姜离也颔首应下。
只是……
“皇后若要礼佛,也到西苑去礼佛吧。”
钱皇后微微一怔,不由问道:“陛下以后是要久居西苑了?”
哪有皇帝久住西苑却不住紫禁城乾清宫的?
但皇帝显然是心意已定。
钱皇后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如过去很多年一般,温驯顺从应下从此就在西苑祈福。
*
待钱皇后离开后,姜离站在乾清宫的窗口向外望去。
一别三月,景色也有点陌生了。
她至此已然半年,前三个月住在这乾清宫,后三个月就住在西苑。
此时站在窗口,不由就想起那一日,她也是在这里,看到王振站在台阶上,耀武扬威等着于谦对他行礼,等着郕王唤他先生。
正想着,便是念曹操曹操到。
只见乾清宫的影壁后,转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朱祁钰原本是想叫门口的小宦官去给他通传的,然而一抬头就看到窗后,皇帝正在对他招手。
“小钰,是有事寻朕吗?进来吧。”
第46章 笑容消失
朱祁钰踏进三月未入的乾清宫殿门。
这几月在西苑见多了毫不拘束穿着常服的人,此时再见乾清宫内因祭祖穿着庄严的帝王,朱祁钰一瞬间有点陌生的错觉。
就像这半年如镜花水月。
他跟皇帝,还是从前几年那般,只是年节下见面的皇兄与臣弟的关系。
这让他想起,昨日母亲吴贤太妃说的话……
不过,皇上一开口,熟悉感立刻就回来了——
姜离用《狮子王》里狒狒长老举辛巴的姿势,举起了她心爱的黑猫,跟朱祁钰分享到:“看,朕新封的东厂的侦缉千户。”
6688每天兢兢业业替她打工,给她当猫眼摄像头,是实至名归的封官啊。
而金英不愧是在王振专权时也能坐稳东厂的人,有时候底线简直灵活到让人害怕。
皇帝心血来潮给了爱猫一个东厂的官位,金英适应的却比姜离本人都快,告退的时候都不忘跟新同僚打招呼:“猫千户再会。”
方才那一点陌生感烟消云散。朱祁钰闻言不由笑了,他接过了皇帝手里的猫,托在手臂上道“皇兄果然还是最喜欢这只黑猫,没有把豹房里那些贡兽都封了。”
姜离笑眯眯。
是,作为一个昏君,她还拥有自己的豹房。
后世人提起明朝的豹房,多会想到明武宗朱厚照,那位喜欢养狮子养老虎也喜欢各种出去浪的独特皇帝。
但其实要不算豹房旁的功能,单以动物园来算——明朝历代皇帝可都拥有‘牲口房’,异域凡有珍禽异兽供上,都养在这里。
正德帝朱厚照绝不是第一个。
而姜离把贡兽们挪至西苑,也是有缘故的。
之前金濂整饬光禄寺的时候,拿着账单追着皇帝要裁减各种虚浮项目,其中就有饲养动物的费用——没错,光禄寺不只要管人的嘴,也要负责皇城中动物们的伙食。
金濂不想让国库出这块费用,在银子面前,他也没有任何保护动物的多余爱心。
于是在姜离面前叭叭叭算账:“……三只老虎每天就要吃二十多斤羊肉,七只豹子所费只多不少,还有狐狸……”
姜离听得头疼:那咋办。
金濂合上他的账本,认真建议:不如都杀了吧。
反正外国进贡这些珍兽也是为了表示对大明的尊敬之意,陛下您当时接了就是友好的表现了。
远道而来,动物水土不服死掉很正常啊。
姜离:……
什么是活阎王啊!
最后这件事以皇帝收养了这些珍兽为结局,西苑本就设有草场、马房、鹰苑等,如今再加一处虎豹园也不算什么。
不再动用国库的钱,金濂就没再多说。
倒是其余朝臣听闻后叹为观止:陛下您裁减历代先祖贡品的时候,那眼睛都没眨一下啊。
怎么轮到动物身上反而这么舍得?大明的列祖列宗知道您是这样的大孝子吗?
而听说皇帝还特意给异兽所在的园子起名为豹房,朝臣们心中:昏君二字我们已经说倦了……
其实就像这‘豹房’一样,姜离的昏君行径,基本都是从大明的皇帝里‘就地取材’。
大明皇帝自正统以后,爱好五花八门,除了个别正常的肯上朝热爱工作,其余的都是搞偏门:爱修仙的,爱做木工的,爱搜刮银子的,爱小动物的……
怎么说呢,低情商的说法是大明的皇帝多奇葩。
但高情商的说法:现在正好是十五世纪,西方正在轰轰烈烈的文艺复兴——只能说大明皇帝跟世界接轨,跟潮流接轨。
总之,她最近的生活,就是每天看看小说打打麻将,若是想动的话,再去逛逛动物园,玩玩步打球之类的。
**
“小钰,你这会子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朱祁钰撸猫的手略微顿了顿,点了点头,只是腹内的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索性先说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作为谈话的缓冲。
“前几日我跟皇兄提过,为着之前边境屯田多有被将领私占的情形,以至于连月作战边关粮草有缺。倒是通州粮仓囤米颇多,只苦于运粮的大车和人手都不足。”
“于尚书便提议可发动百姓一同帮着运粮,按照运粮的石数,将脚银结算给百姓。”
“昨日于尚书还说起,听通州官员回禀,帮着朝廷运粮的百姓中,也有不少妇人呢。” 都是一样的帮着朝廷运粮,也可以按照石数得脚银。
“这不正合了朝廷如今正在推行的《禁绝缠足诰》,所以我想着把这件事来告诉皇兄,是不是让人写了告示刻了贴出去,也是朝廷旌表鼓舞之意。”
姜离当即点头:“好事。”
这才是正确的旌表啊。
又毫不吝啬地夸夸道:“朕这些时日,眼睛和身体都不好,将朝政大事托付给你,朕很放心。”
其实从过来第一天起,姜离一直延续的原朱祁镇的重要人设,便是“用人不疑”。
这个人,当然是特指,王振。
王振真好用,姜离第不知道多少次感慨。
正因为朱祁镇原本对王振的厚待宠信太过匪夷所思,倒是让人相信,皇帝对有感情的人就是会这般好,这般信任。
而这半年里,姜离也不断在给朱祁钰心理暗示:都是一家人,朕信得过你。除了‘亲爱的王先生’,最信的就是你!
她是希望朱祁钰放心,能够在代总国政的时候,不要畏手畏脚,总想着这么做皇帝会不会不快,倒是耽搁了国事。
效果还不错。
如果说在禁绝缠足诏之前,姜离还是要保持皇帝身份:因能把满朝文武拖下水的行为,只有她这种昏君能做。
一个明君,或者说一个正常的皇帝桎梏太多,反而是干不出得罪群臣的事儿来。
那么现在,她其实没什么牵挂的了。
姜离现在甚至有一种感觉:像是找了一份工作,晓说裙四尓二尓吾救依四七整理本文发布入职第一年就干完了项目,剩下的工作生涯就是看着这个项目别出什么问题,有补丁打补丁,有bug除bug。
再坚持坚持——
就可以找个时机退位了!
说来明英宗的昏君行为,她才给群臣展示了鬼迷日眼的御驾亲征,还有后来贪生怕死的叫门呢。
虽然她现在北京城门内,没在城门外。
但就跟宋徽宗父子三人一般,地理位置是不能限制昏君发挥的,城外的会替敌人试图叫开自家国门,城内的会主动开门——昏君的杀伤力,实在是比外敌要大多了。
正好也杀杀有些人的小心思。
姜离虽没有去上朝,但并不是不知道朝堂上的事儿。
如今外敌才安稳一点,内斗的苗子又要上扬。
郕王监国理政最重视兵部于尚书,自然就有朝臣觉得自己失意。再加上这几个月于谦多番选调边关将领,自然被贬遭责的就要心中记恨,想要走后门去捞一份军功而没被通过的,也心生不满。
许多人都在等着捏于尚书的错处。
甚至还有人胃口比较大,直接将目标对准了郕王,只等着皇帝好起来后,就去御前含沙射影一下:郕王殿下代政的时候,也太‘勤勉’了些,每日都与诸位大臣议事到晚间呢。
在战况危急之时,郕王点灯熬油地听群臣奏事,是功。
但时过境迁,只要皇帝疑心他与重臣过从亲密,就是过。
人嘴两张皮,只看怎么说罢了。
够了。
姜离也一直在看着:如今战事已然持续了三月,瓦剌起初势如破竹的攻势已经被阻断,此次进犯边境渐露出强弩之末的样子,毕竟马上要到来的冬日对进攻城池的骑兵来说更不友好。
但并不是此次挡住瓦剌就万事大吉,高枕无忧——正如此战暴露出来的大明北境之空虚,九边不再,四卫皆失,如果不能重整边塞,百姓将来还是要受一次次的流离战乱之苦。
正如史册上北京保卫战后,于少保马不停蹄的加强各关口的防御,在景泰帝的支持下,在之前吃过瓦剌亏的宣府、大同、居庸关、保定等地都加派兵力镇守。不但如此,君臣还要算着家底(毕竟被消耗的差不多了),一边重整三大营改十团营,一边还要重修被打穿了的土木、怀来等北地关隘,提防瓦剌下一次进犯。
而这些,就不该是发生在正统年间的事了。
姜离看着眼前的朱祁钰,神色越发和蔼可亲:算来,郕王跟她一样,也过了三个月试用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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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离正在畅想将来美好生活。
朱祁钰却也想起昨晚母亲劝他的话:陛下九月里上了一次朝,听闻明日下元节陛下也能亲行祭祖,可见圣体是一日好似一日的。
你不如早些将代政权柄归还,也免得有人说闲话啊。
此时,见皇帝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朱祁钰就试着说:“皇兄龙体渐安,臣弟又实无能无才,难当大任。”
“再有皇兄也知,臣弟只有一子见济,还总是三病两痛的,如今才入冬,就又着了些风寒,还请皇兄许臣弟卸了这代政之责。”
姜离的笑容戛然而止。
第47章 瓦剌求和
乾清宫。
朱祁钰一气儿说完请辞监国之语,心头也是百般滋味。
一瞬间掠过他心上的竟是常朝上的一幕:某日无逸殿议事,定王振亲信大同镇守太监郭敬‘私卖箭矢于瓦剌’‘延误军机侵吞军饷’等重罪。
他看过手里的奏疏,是边关将领郭登剖肝沥胆之言:因郭敬侵吞军饷过甚,他前两年刚到大同的时候,士卒可战者竟然才数百,马也不过百余匹。*
如今瓦剌攻城,他已与大同士卒约定:誓与此城共存亡。
且不是说说而已,在边境不少城池军堡的将领偷偷携家带口跑路后,言辞已经无法令士兵们相信了。
郭登为了鼓舞士气,索性天天着甲拎剑坐在城门口,表示瓦剌破门我先死。
但除了他这位守将以身作则,要想振作士气,必诛郭敬这等卖国之贼!
朱祁钰其实是见过郭敬的。作为王振的心腹狗腿之一,曾经也是在京城横行的人物。
那日无逸殿,他批红盖印下达处死郭敬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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