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是一场热闹的群像戏。
柔福原本当即就要去请李纲,都走了两步又转回身来:“差点忘记了:昨日收到小岳统制最新的奏疏,他已然到了衡渡漕运码头,我就令信兵去回让他就在那等着即可。咱们最晚明日也就到了。”
“那就明天,把人都请齐,姐姐把计划再完整说一遍。”
也省了今日告诉李纲相公、易安居士、梁将军,明日还要再说一遍给也有戏份的小岳统领。
姜离点头:“嗯,正好大家群策群力,把这个计划补的再完善些。”
**
次日晌午。
秋阳将运河映照的金光粼粼。
漕运码头上的岳云远远就看到了御船的影子。于是他举起了望远镜,想要早一点看到姜官家。
不过,官家没看到,倒是看到甲板上栓了一排至少八头皮毛油光锃亮的驴。
岳云:?
姜官家养这么多驴干什么……啊,是要给他做驴肉火烧吃吗!
毕竟姜官家提过,她之前久居幽州(北京),对河北的各种小吃很熟,曾经就大赞保定和河间的驴肉火烧,听起来真的很美味。
在岳云把甲板上的驴用目光装盘的过程中,御船缓缓停靠近码头。
“官家!”
岳云上船见了姜离,有很多想说的话。
然而就在他开口前,就见姜官家已经熟练推过来一盘鸡肉卷,笑道:“先吃点东西歇歇,有话以后再说——很快,李老相公就要过来了。”
岳云:?
**
御船停靠码头,李纲原本想下去走走活动下筋骨。
然而出门就遇到了黄彦节,说是帝姬有请。
单独被帝姬召见也是常事,于是李纲提脚就走,完全不能预料到自己要面对什么样的冲击。
甚至在听帝姬说起:“我要带李老相公去见‘大秋鹤’。”的时候,李纲也只随口应了一句:“嗯?那只鹤也跟着咱们上船啦?”
然而柔福帝姬只是沉默了一下,忽然答非所问,堪称生硬地换了话题:“老相公的保心丹一直带在身上吧?”
这是许神医特意给李老相公配的药,效如其名。
李纲点头,拿出了个小瓷瓶:“帝姬要吃点吗?”他是真心邀请。
毕竟帝姬昨儿刚接到金国国书,还有兄长泪衣和其余亲人的手书,只怕心里也极难受吧。
然而帝姬只是摇摇头:带着就好。
*
经过三位奇行种皇帝的李纲,原以为,世上没有什么会让自己太过惊讶了。
但现在他发现还是有的:果然,人不到闭眼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李纲看着柔福帝姬口中的‘大秋鹤’:……
虽然匪夷所思,但左有柔福帝姬和易安居士,右有梁将军和小岳统领,四个人一齐对他认真点头。
再加上到底是当过宰相日理万机的人,很快就把之前几个月的变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原来如此!他们以为的老天开眼,原来是事在人为。
李老相公到底掏出药来吃了两丸。
不过是在听完姜离的计划后,心绪动荡难平:若顺利实行下去,确实比他之前设想中帝姬登基的最好情形,还要更好!
姜离敬重而诚恳拜托道:“这第一步最要紧,请李老相公一定选一个得力合宜的使臣,出使金国。”
“臣必尽力而为,不负所托!”
第111章 先帝尸骸
开封皇城内外两重城墙。
正肃立戍守外城墙的兵士见到两道熟悉的戎装身影,当即将身子挺的更直了些:“韩少师!岳少保!”
两人一并登上城墙最高处,眺望城外:临安朝廷不日便要归于这开封城,自要加紧布防。
因手上还拿着望远镜,韩世忠不由道:“你那位小友……”
之前只看图纸的时候,他就设想过此物妙用,待到真用上实物更觉查敌实便宜,对鹏举口中那位画图纸的小友就更感兴趣了。
尤其是此番大军进了开封城后,韩帅又受邀去看了机密守城火器队——跟原本他认知中的火炮、火铳简直不像一种军械!
于是想见到画图纸之人的心思愈加炽烈。
此时再次跟鹏举确认道:“你之前提过的那位小友当真跟临安朝廷一起过来?”听闻这次临安朝廷北上,从官员到士兵共有上万人,随行名单可是一直在调整。可别临时把人调整出去。
岳飞再次点头确认:放心,再怎么调整人员,也不能不带皇帝啊。
韩世忠:好好好!
只是他的好心情没持续多久——
两人就站在城头上,第一时间看到并收到了信使送来的诏书和公文。
韩世忠一看不免讶然:朝廷居然派使者出使了金国,与金帝定下迎先帝梓宫回开封,完颜宗弼可归金国。
这……
因过去几个月建立下的信任,韩世忠到底没说出来:怎么帝姬和李纲老相公也糊涂了吗!
难道十多年过去了,还没有看清虏贼不可谈不可信?!
当然,韩世忠也知道,徽宗棺椁早晚要请回来安葬的:自不是因为他这个人值得,还是因为他的身份。
宋的皇帝无论生死都被扣押在敌国,是待洗的耻辱之一。
可不该通过和谈的方式啊!
韩世忠忽然想到一事,心下一沉问道:“鹏举,不会是御船上发生了什么变故,陛下再次……”
就见鹏举格外镇定:“朝廷应当是另有布局。”
韩世忠自言自语了一句:也是,要真是那位皇帝又重新掌政,他们收到的就该是立刻撤出开封的圣旨了。
岳飞做了个请的手势:“这道圣旨传回来,只怕有流言纷扰,得先再安定下开封城内的民心才好。”
虽然他还未收到密信,不知道官家帝姬她们的具体计划,但出于信任,岳帅丝毫没有纠结,而是直接做起了自家能做的事。
去做做正向宣传,安抚惊弓之鸟似的北地军民:放心吧,哪怕与金国交涉,接先帝棺椁回来安葬,也绝不是什么新一轮割地和谈的信号。
有三路北伐军驻守开封,民心倒是颇为安定。
只是不少主战派臣子有些担忧,深恐这是朝廷与金国再次和谈的萌芽——
而这些朝臣中,已经上任的京西路转运使陆宰,又比别人多一层痛苦惆怅。
是管钱袋子人的痛苦:先帝的梓宫回来,肯定不能荒山野岭上挖个坑就埋了吧!
他翻出从前修建帝陵的标准:那得大征徭役工匠,运天下各色木石于京……现在哪有这个闲钱?
但陆宰并没有愁太久,他很快发现,先帝的帝陵根本不需要修!甚至连荒山野岭挖坑都省了!
**
开封皇城垂拱殿。
百官大起居。
对很多老臣来说,能够再次站在这座殿宇内上朝,就已经可以含笑九泉了。
而柔福终于回到开封,亦难免心绪万千。
尤其是她此时正站在丹陛上,与群臣商议接先帝棺椁回来之事。
诸事都有条不紊按照计划执行下去。
先是李纲老相公选出的使臣,顺利完成任务:金帝和完颜昌原本最担忧的,就是宋廷那位公主性子刚毅决绝,一口咬定不肯和谈不死不休。
如今她既然提出要自家父皇的梓宫归朝,他们的心就放了一大半。
肯提条件,就是肯和谈嘛!
一个死皇帝的棺椁,给她也无妨。
况且这位公主提出的条件,既然不是讨要诸如燕云十六州的疆土领域,而只是一口棺材,那就说明她跟那位宋康王果然是一路货色——都是‘阶段性抗金’,依赖武将取得一定成绩后,就只想着怎么保全自己的荣华富贵,拿着孝道礼法当成和谈的理由。
金帝君臣:拿捏了!这又回到他们熟悉的赛道。
既如此就把死人棺材先给她,作为两边和谈的良好开端。至于其余宋俘……在他们看来那是捆在一起都不如曾经当过宋帝的赵桓重要。
再加上,金帝完颜旻实在很想把叔叔完颜宗弼换回来:少了完颜宗弼制衡,完颜昌一家独大,给了他这个年轻皇帝很大压力!
既如此,拿一口棺材和一些无关紧要的宋俘,尤其是宋宫被俘女子(完颜旻还是扣押下不少皇子和贵族的),换他叔叔回来,完颜旻觉得不亏。
两方算是“一拍即合”。
*
于是绍兴八年的秋日。
‘北狩’多年的宋徽宗赵佶,以棺材的形式,再次回到了故土。
奉命于边境迎接先帝棺椁的岳云,想着姜官家和帝姬的计划,心里很是快意:先帝这等祸害国家的昏君,要是能够安生厚葬入帝陵,那么……这十余年来北地无数枉死的万姓军民,就要死不瞑目了!
*
而与岳云一并来的,还有梁红玉的副将。
她奉命带了不少女兵、女医来接还国的宋俘女子,同时还要进行身份甄别:虽然她们每个看起来都非常可怜,但只怕里面不乏金人安排的细作。
故而她很快跟岳云分开两路,各司其职——
岳云尽快护送先帝棺椁回开封。她则负责带着这些归来宋人先就地安养(审查)。
见宋人们分开两路,金国使者毫无犹豫,全都跟上了岳云这一路。
他们的工作才完成一半呢!
甚至只完成了不重要的一半:金使的主要任务可不是送棺材,而是来接他们四太子回家的。
岳云见他们一个不落都跟来,倒也省事。
于是依旧按照计划,与金使进行交接:从此后,先帝棺椁的护卫工作,就交给宋兵来做了。
金使们乐得轻松。
横竖是他们宋自己的皇帝,难道还会出什么岔子?倒是他们这一路白天黑夜的护送棺材,本就受够了晦气,正好甩脱了去!
于是进入宋疆后的夜晚,所有金使和金兵,难得集体睡了个好觉:省心了,再也不用分人手出去看着一口棺材了。
倒是岳云好几天晚上没睡好:第一夜就带匠人去看先帝的棺椁样式,然后令匠人紧锣密鼓赶造一副一模一样的棺椁。
直到顺利换下先帝棺椁,看着亲兵于夜色中带着一口真正的简棺(没办法先帝原本的棺椁太显眼,只能‘委屈’他换个低调的棺材)离去,岳云才点头:今夜他可以睡个好觉了。
他真正的差事,原就不是护送棺椁,而是调换棺椁。
时人讲究事死如事生。
不知帝姬会如何对待父皇的遗骸。
总之,不会是安稳下葬就是了。
**
开封。
垂拱殿正中,安放着一口棺椁。
文武百官只见柔福帝姬扶棺悲痛到肝肠寸断,甚至还在帕子上呕出一口血来。
当真是孝感天地!
于是所有朝臣们甭管心里怎么想,通通哭声大作。
金使只得耐着性子等人哭丧完毕。
好容易等这位临朝称制的帝姬暂时收了悲痛欲绝的神色,金使忙上前要求接还他们四太子完颜宗弼。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见宋臣最前列,一个须发半白然目光炯炯的朝臣站出来:“帝姬,金人虽归还先帝棺椁,但真伪未辨!”
此言一出,朝堂一静。
而很快左宣义郎王之道,御史杨炜也出列附议,用文雅礼貌的措辞,表达了‘金人狡诈,谁知道有无真的归还先帝龙体。’的质疑。
文化造诣差一点的金国副使……都没听明白自己被骂了。
倒是此番出使的正使并非籍籍无名之辈,也是女真贵族,而且是之前在金占地生活过几年,对汉语比较精通的金人。
故而他听懂了,当即变色道:“我们大金国,要你们个死皇帝做什么?”
又不是这么大一个金疙瘩。
他才驳了这一句,便见一位女官站出来,语气与神态一般从容,一字一句向他问起金朝的丧葬习俗。
虽是问,但每一条说的都是对的,金使只用点头就行。
易安居士原就博学多才,何况今天还是有备而来。
她的询问,也不是真的在问金使,而是说给满朝文武,说给天下人听的。
“听闻金人下葬,多不尚棺停,皆生绢裹葬,是否?”*
“从前更有苇薄裹尸,悬之树上的风俗,是否?”*
……
随着易安居士一条条问下去,原本不太了解金人丧仪,有些茫然的朝臣也随之色变。
怪道李纲相公会怀疑尸身的真假——先帝可是已经死了三年多了,那时候金人蔑视江南朝廷,若没有把先帝收敛,而是挂树上了,肯定是个尸骨无存啊。
金使脸色也很难看。
想到自家四太子还是人质,方耐着性子解释道:“昏德公到底从前是宋的皇帝,他身死后,我金国皇帝也怜悯他,虽没有按照你们的丧仪置备棺椁,但也以生绢泥土裹葬了,尸骨保存的很完整!”
而且,为了将来进一步和谈,他们金国可是很有诚意:不但把尸骨挖出来,还特意给打了口棺椁装上才送来呢。
“你们若不信,就打开看看。”
便是血肉不存,但尸骨绝对没问题——这位问心无愧的金使并不怕宋人查验。
柔福帝姬点了礼部官员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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