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已经很久没穿过那件袈裟了。
现在的他,只有心里的执念。
因此,少年不愿意打破虚幻的现实, 他宁可抱着无知和痛苦,让带血的冠冕再一次压在自己头上,
“杰!”
五条悟大跨几步追上去,拽住挚友的手,低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
夏油杰瞥开目光, “我不知道。”
“别骗人了!当我看不出来吗!”五条悟当即喝声质问, 引来周围一阵阵侧目, 只片刻,川流不息的街道很快还是吵嚷又平静。
也许是察觉到自己太激动了, 白发少年略微压低声音,满是不解地再问:“你知道什么为什么不愿意说?”
“杰,你曾经不是说过,要保护弱者, 打造更好的世界的吗?”
闻言,夏油杰眸中的颜色暗沉。
沉得像是污秽的咒力, 在术式的作用下凝聚成的那个球形。
他张了张嘴,好像被五条悟的话带动了什么内心的刺,怔愣半晌没能说出句话来,好一会儿,才缓慢地吐出一句话:“更好的世界已经完成了。”
曾经心怀大义的少年说:
“那些可笑的大义也完成了。”
“现在的世界、未来的世界,都会是逐渐走向理想的世界。”
“……这是她希望的。”
“那这样就足够了。”
五条悟捏紧拳头。
五条悟差点被这段话气笑了,他笑中带怒,反问执着到底宁死不回头的挚友:“你就知道她想要什么了?你问过她吗!你读懂过她真正的心思了吗?!”
“杰,清醒一点!”
白发少年大力拽住挚友的手,把他拽得面向自己,而不是逃避似的躲开。
五条悟冷声问道,“退一万步讲,你忍心看着你口中所谓的理想世界里,连她的名字都装不下吗?!”
这句话如同振聋发聩的钟响,重重的敲在夏油杰心里。
——【自己看不见自己完成的理想世界,那也太遗憾了。】
过去的话犹在耳畔呢喃。
【天满宫不会死。】
因为天满宫是他无意之间一句话塑造出来的神明,他促使她选择了这个方法去践行理想。
他至始至终都在影响她。
所以「天满宫」不会死。
“……”
那少年在沉默中,突然扯开一个凄惶的笑容。
清冷的天光忽地飘下洋洋洒洒的雪花,湿冷的冬风迎面吹来,吹动了少年额前的刘海,眸下紫色黯淡无光,好像早就知道五条悟会这么质问他。
夏油杰没有直接回答五条悟的话。
他突然说起另一件事,语调如同泡沫般漂浮不定:“这几个月,我处理了很多项关于净界的损坏事件。”
“悟,你知道吗,每一步都有现成的资料,每一个环节都顺畅得好像只是拿粘胶把破碎的裂缝粘上一样简单。”
五条悟愣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夏油杰脸上的笑容愈发死寂:“你应该怀疑过吧,你为什么在几年前就有五条家实权代行的权利和经验,这样的经验又正好能在今天发挥这么大的作用。”
不用夏油杰再明确的举下一个例子,五条悟已经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可他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不可置信有人能算到这一步,“你的意思是……”
“是。”
夏油杰不带一丝犹疑,极为肯定的点下了头,“我们、所有人,都在她想要的未来里。”
“我试过……”
“我试过,悟。”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咽咽,可成百上千次的痛苦已经把他的情绪榨干了,再怎么也落不下泪来,只有浓厚到化为诅咒的咒力透着他的绝望和压抑。
“绑架天内理子的事是我做的,我想打断她的计划,我以为这样可以打断她的计划,阻止今天发生的这一切。”
“但是没用,没有任何作用。”
他也想阻止悲剧,夏油杰甚至更早意识到这些事有可能发生。
但是他阻止不了,他做不到。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保密、协助、以及助纣为虐。
五条悟沉默许久。
嘈杂的人流从身旁不断掠过。
他们站在繁华的世界里,清醒的知道这繁华后的血腥。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显而易见,夏油杰知道很多事情,但与之同样的,是叠加满身的痛苦。
最后,他只能轻声问一句:“那你要就这样回去吗?”
就这样放任一切悲剧?
夏油杰喉头哽咽,嘴里全是苦涩。
“……我不知道。”
他知道得太多了,又经历得太多了。
沉重的过去压得他喘不过气,只有握住心里的那滴点执念才能喘息。
可就当他以为,一切会在深渊里结束的时候,他又得知了罪上加罪的过去。
夏油杰想天满宫归蝶的理想为自己完成。
可他还是影响到了她。
所以夏油杰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该不该因为罪加一等而动摇。
五条悟替他做了这个决定。
白发少年狠下心,一把拉住了夏油杰的手,把他从人群里拽出来,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那就和我一起去找。”
“什么理想什么大义,管他是什么,找到最后,看见了最后的真相之后,你再来决定到底做什么选择。”
五条悟说:“对着一块墓碑,是找不回她的。”
这句话似乎是劝动了夏油杰。
他沉默地,只给出了一个名字,就再也没有说出什么关键信息了。
…
五条悟很快找到了夏油杰给出的那个线索。
他们两个在一家赌马场堵到了好似颓废大叔一般的青年。彼时,男人正翘起腿靠在观赛席的椅背上,一手拎着罐酒。像是来赌马的人,但视线却不在赛场上,偶尔摩挲着手里的那张纸,眉头微蹙。
五条悟认出了这个人。
“禅院家的?”
或许是离得不远,男人收手把手里的东西放回口袋,扬声否认了五条悟的话:“记错名字了吧五条大少爷,我和那个家族可没什么关系,别把我和垃圾堆扯上关系。”
他投来视线,扫过来访的两名少年,很是无所谓地又收回目光,好像一点都不认识这两个特级咒术师,只远远的丢去一句问候。
“我姓伏黑。找我有事?”
五条悟看看赛场上奔驰的赛马,又看看好似真·颓废大叔一样靠在椅子上的伏黑甚尔。
“看什么,我没这好赌的爱好。”伏黑甚尔好像感受到了他的一言难尽,挑眉扫了五条悟一眼,双手交叠枕在脑后,随性的回答:“就是路过,突然有了点兴趣进来试一把。”
他又不缺钱。
伏黑甚尔拥有一笔他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财产。
恰好,此时,广播里传来最后的胜利号码。
伏黑甚尔看一眼丢在旁边椅子上的标号,不知怎的,赢了却眉头紧蹙。
“……果然赢了啊。”
明明只是下意识选的号码,却熟练得好像有谁教过他该怎么赌马一样。
片刻后,他一把站起来,没拎着酒的那只手揣进口袋里,优哉游哉地走向兑换奖金的地方去,回头一看,五条悟和夏油杰没有因为他语气不善而一走了之,而是一副打算问什么的样子。
“跟着我做什么,要叔叔给你们买糖吃?”
“有话就直说,五条家的大少爷,还有这位夏油大人——”
伏黑甚尔重重地看了一眼安静的黑发少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非常非常不喜欢这个家伙,看见他就不爽。
男人很快恢复了一贯的懒怠,继续说道:“两位权势滔天的特级术师找我有什么事?先说好,不接受雇佣,没时间也没兴趣。”
既然如此,五条悟也懒得再多说什么了,他直截了当地发问,抛出了天元给出的基本信息:“找你问一个人。”
“天满宫,你认识吗?”
听见他的话,伏黑甚尔脸上的表情都没动一下。
抿一口啤酒,男人哼笑一声,“天满宫?谁不认识。大名鼎鼎的天满宫神社,想不认识也难吧?”
“那,归蝶呢。”
忽然,夏油杰问道,“识这个人呢?”
瞬间,伏黑甚尔触电一般僵在原地。
揣在口袋里的那只手也蓦地收紧。
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在明示熟悉感,但伏黑甚尔还是回了一句不认识。
“找人这种事,建议你们去找私家侦探,问我没用。”
他很好的掩饰下仓促,三言两语打发了少年咒术师们。
尽管内心明摆着记得那个让他一提起就酸涩涌上眼眶的名字。
——归蝶。
伏黑甚尔收紧手指,手里的易拉罐被捏得喀拉作响,好一会儿,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随手把罐子丢进垃圾桶,又从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新的。
‘啪嗒’。
易拉罐被打开。
苦酒入喉,伏黑甚尔只喝了一口,抓着罐子半晌,还是把剩下的扔掉了。
男人摩挲着口袋里那张已经显得陈旧的纸张,在冬季的初雪中喃喃自语,逐步远去。
“……啧。”
“喝不醉啊。”
第124章 人生十数年,如梦亦似幻(57)
伏黑惠放学回家, 家里空空荡荡。
每天不知道去向的野生父亲请来的家政已经做好了晚饭,想着大概今天也是很晚才归家,才上小学的惠想了想, 决定先吃饭再写作业。
他上楼,打算先回房间去放下书包。
路过主卧时却意外地看见了他那从来不早回家的老爸。
伏黑甚尔在阳台上,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双手撑在栏杆上,对着飘雪满天的黄昏,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不清楚他有没有听见儿子放学回家的动静。
“……”
伏黑惠不太明白他这个老爸,说顾家吧,但有时候不见踪影, 说不顾家吧,却把物质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
虽然记忆里也不怎么靠谱,但也没有最近这段时间奇怪,特别是从今年夏天开始,就好像什么东西丢了又找不着似的。
总之, 他会先吃饭。
伏黑惠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放下书包, 拿出卷子,打开抽屉, 在看见抽屉里那一沓满分试卷时,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这样好好的保存下来,是想向谁要到夸奖呢?
小小惠不知道。
他收拾好这些东西,再路过主卧, 伏黑甚尔还在那里。伏黑惠敲了敲房门喊了句吃饭,他也没理。
“……”
伏黑惠非常熟练地带上门, 不靠谱老父亲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本以为今天也是沉默安静的一天,一下楼,小小惠就看见自家客厅里多出了两个不速之客。
一个白毛和一个黑毛。
伏黑惠的视线停留在了白毛身上一会儿。这个人他好像见过,是在搬来东京之前,还住在京都的时候。
叫什么,超赞的白毛蓝瞳?
忘了,很小时候的事情了。
面对突然出现在家里的不速之客,小小惠有着未成年儿童之外的冷静,“你们是谁?有什么事?”
五条悟被这如出一辙的态度哽了一下。
“这小孩,也太像了吧。”
从各种意义上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伏黑惠没理这句话,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旁边那个黑头发留着奇怪刘海的,还是那个问题:“你们到我家来有什么事?”
“我们找你父亲,之前有事没问到,让他跑了。”
五条悟说,本来打算挟其子以令其父一把的,忽然视线在小孩身上顿住了。
五条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没有带上墨镜的漂亮眸子华光灿灿,打探咒术,他看着眼前的小小惠,问道:“说起来,我记得你应该姓禅院吧。”
“那个像是从土里挖出来弥生时代的塑料拖鞋的家族居然会让你改外姓?”
伏黑惠:“?”
好奇怪的比喻。
不对,好奇怪的怪人。
“十种影法术,禅院家传术式。与无下限、赤血操术并列的古代术式。”
五条悟眯起眼睛,望了一眼二楼的方向,少年哼笑一声,指出了其中的不合规:“自从御三家内战被咒术总监部取消资格之后,三大家族在咒术界的声望一落千丈,想要东山再起,那禅院家绝对不可能放过你这个机会。因此,哪怕那个天与咒缚的家伙赌上全部,也未必能保得住一个庞大家族为了复兴家族荣耀的疯狂举措。”
仅以这个小孩的术式来说,他不可能会被禅院家忽视。
果然很奇怪啊,伏黑甚尔又没什么权势,怎么可能这么从容的就带着儿子脱离禅院家还不被找后账。
要知道,有时候一个咒术家族手里拥有的可不止强大的咒术师,还有积攒千年的人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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