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惠小弟弟。”
他弯下腰,耀耀苍瞳与其对视:“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姓伏黑吗?”
伏黑惠警惕地后退半步,身后走廊,栖息在家里的两只玉犬也露出獠牙,冲五条悟发出告诫的低鸣。
“我不知道。”
小小惠紧盯着白毛的眼睛,“你说的事情我都不了解。”
“那换个问题好了。”
五条悟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个样好似人贩子,少年一点不谦虚地直起腰板,抬起下颚示意伏黑惠看向玉犬:“你的咒术,是谁教的。一个小学一年级的小孩,把十种影法术精通到这种地步,总不可能是你老爸教的吧?他连咒力都是零蛋。”
伏黑惠愣了一下。
“我……”
他下意识想回答,却发现从记忆里找不到对等的画面,只记得很多深奥的咒术知识,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术式。但除此之外,全都没有记忆。
小小惠陷入了疑惑。
忽然,头顶一个宽大的手掌压下来,伏黑惠抬起头,他那不靠谱的老爸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楼上下来了,就站他背后。
伏黑甚尔收回手,赶鸭子似的对儿子挥了挥手,“去吃饭。”
伏黑惠迟疑地离开了。
客厅只剩下了一个屋主和两个不速之客。
赶走了小孩子,男人咧开嘴角,懒散地坐到沙发上,挑目望向那两个年轻的少年特级,“比我想象中要阴魂不散嘛,居然能找到这里来。”
五条悟没理会这句低讽,既然逮到人老家了,他也不着家,少年双手揣兜,大咧咧地在沙发上坐下,再一次丢去问题:“这一次你打算回答我的问题了吗?还是要再敷衍一次?”
说着,他看了一眼身后的挚友。
表面上老神在在并不着急的少年心里其实很急切的想找到真相。
他不明白夏油杰的狼狈沉默,也没理解伏黑甚尔的避之不谈。五条悟只知道那是他一定要找回的,曾经认定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什么线索都没有,好像他是被排除在外,毫不相干的那一个。
可为什么,五条悟却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犹如从指尖流走的细沙,只能在空无一物的世界茫然前进。
许久,伏黑甚尔的态度好像在阳台的思考中被软化了,他丢去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找到这个人?”
五条悟被问住了。
一时之间,五条悟说不出话来。
留给他的记忆零星又破碎,只偶尔会出现,可又与生活的细节息息相关,好像他们曾经相处总是习惯到自然,没有激烈的事件,全都是平淡而长久的回忆。
这样的过去可以往前追溯数十年之久。
少年垂眸,眸中冷冽的苍色柔和了下来,“……也许,在被我忘记的那些过去里,我在习惯中逐渐喜欢上了她吧。”
“但直到真正失去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些。”
他说,苦笑一声,更像是在和自己对话。
他们应该是年少相识,从小一起长大,骄傲明媚的女孩从来没有被家族束缚,她以自己的方式活着,所以那抹灿烂的烟火哪怕消失了,也能给他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象。
五条悟不想忘记。
他也不想保密,他就是要找到她。
“……”
伏黑甚尔没有评价五条悟的话。
他甚至没有看五条悟,只靠着沙发,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时之间,客厅的气氛安静了下来。
正在吃饭的惠悄悄靠近,想听听这些大人在讲什么。
五条悟耐心地等着,没有催促,夏油杰更是沉默不语,从未开口。
许久,伏黑甚尔抬眸,妥协似的,问:“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真名。”
五条悟紧跟着回答:“一个特殊的,不被咒术承认的真名。”
像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伏黑甚尔啧舌,却没有白天在赌马场被人逮到时的抵触和逃避,反而干脆了很多,“特不特殊我不知道,但我确实知道一个名字,改的姓氏就是从这里来的。”
伏黑甚尔依稀记得,那好像是谁的名字。
他带着惠离开京都的时候本来没打算改姓,禅院对他来说已经不是过去的阴影了,有谁为他拂开了头顶的乌云,既然再不能影响到他,那伏黑甚尔也不是很在意。
但在找地方住、签下房屋合同的时候,伏黑甚尔却没有填下那个伴随了他前半生的姓氏。
【不喜欢的东西就丢掉嘛。】
【我有钱!我包养你!想要咒具我们直接去薨星宫的忌库搬!】
有人似乎曾经这么对他说过。
于是,他丢掉了过去带给他噩梦的姓氏,但在选择新生的时候,伏黑甚尔犹豫过。
他不太记得那张纸条上的人是谁,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如此眷恋这个人,但伏黑甚尔还是在新的身份证明上的写下了这个姓氏。
那一瞬间,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念头:
这好像是‘她’唯一还留给他,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什么名字?”少年追问道。
伏黑甚尔顿了顿,最终还是把写着纸张上,只有他一个人能看清的名字说出了口——“伏黑归蝶。”
‘——’
话落瞬间,有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传来。
是伏黑惠碰掉了柜子上的东西,小孩却没有看这些,他的心脏怦怦直跳,那一瞬间连呼吸也放缓了。
小孩的视线穿过客厅,直直的望向窗户外面,瞳孔紧缩,眼中倒映出庞大的、压倒性遍布城市上空咒力色彩。
明亮的翠色中一片耀金。
璀璨的金色。
室外,仅有咒术师能看见的世界里,从天穹之上垂落下来的金色丝线一条条连接大地,穿过楼房、穿过街道、穿过来往的行人。
绵长的丝线纵横天地之间,宛如有自我意识的灵魂,几乎穿插过每一条大街小巷,遍布世界各地。
编织的脉络宏大无比。
好像整个世界都被耀金覆盖。
那不是缓慢的,因为打开了什么禁忌之门而慢慢浮现的东西。
而是骤然显现,好像已经存在了很久,犹如世界的窗户蒙上一层雾气,擦去浓雾瞬间,背后的已经存在的一切就蓦地出现在咒术师们眼前。
庞大的咒力令人几乎忘记呼吸。
室内,五条悟瞳孔颤颤,震惊到失语。
少年那双璀璨如同苍天的眼眸看着外面,这一瞬间,比无数人类更能看清这一幕代表着什么。
第125章 人生十数年,如梦亦似幻(58)
初冬的雪没有停。
点点雪花变成了现在的鹅毛大雪, 晶莹的雪花从天空落下,和着今天黄昏与夜交织的天色,一同透过天地之间链接的金色丝线, 洒落人间。
那些丝缕般的金线是透明的。
像是被幼童手里贪玩拉长的麦芽糖,带着甜腻的纤长, 顽固又柔软的, 一丝丝一缕缕地垂落下去,密集的扎根地面,调动全世界的咒力运转。
远处, 天际线上,黄昏还未落尽,深蓝蓝幕一点点降进残存的橘红里, 太阳散发着最后的微光,给细密的丝线镀上一层华光璀璨的鎏金。
东京上空。
日本上空。
欧亚非、乃至全世界咒术师眼里,此刻都出现了无法忽视的刺眼金色。
——‘呼呼’
大风吹动雪花。
雪花打着旋,被扬上天际,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们被冷风吹得加快了脚步, 步子穿过扎根地面的金线, 暗自嘟囔着今年冬天来得这么快, 冷得让人猝不及防。
而卷起雪花的风和行人一样,常世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没办法动摇这些金线分毫。
它依旧从天空垂落地面。
就像哪怕是六眼, 也是到这一刻才看清了真正的世界。
“……”
室内,五条悟捂着额头,巨大的刺痛宛如迟来的海啸临头而下,一阵一阵地刺激着少年的神经,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被压进灵魂深处的情绪情感同时爆发, 带来的窒息让人滞涩到无法呼吸。
这一刻,他深刻的意识到了天元为什么一直强调“名字是最短的咒”这句话了。
从毫ⓨⓗ无咒力的人口中转达给拥有咒力的人,证实了这个被否认的「人」确实存在过后,那么她曾经为世界带来的一切都将重现世间。
包括记忆、灵魂、现实。
五条悟记起来了,模糊消失的过去在这一刻全都记起来了。
年幼时一起躺在草地上吹夏风的夜晚;
手把手好不容易挂上廊下的风铃;
神社礼祭后阳光斑驳的草丛树下;
教他如何处理家族事务,应他要求,无奈的进入东京院校成为一名学生;
特级咒灵事件后愧疚的筹办生日宴会——过去的记忆如同复苏的泡泡,一个又一个地在少年脑海中浮现。
他本来应该高兴。
这就是他想找到的东西。
可此一时,却有更大的无力感撕扯着五条悟。
六眼可以看见一切。
可以看见他刚刚意识到的情感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
五条悟颤抖着手掌看向窗外,撑着自己,从沙发上站起来,窒息和惊愕交织在一起,如同融化的蜡油,一滴一滴蒙蔽少年的感官,他说不出来话,也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形容这一幕所代表的。
五条悟匆忙拉开窗户,窗框撞得震响,迎面而来的冷风卷着雪,吹得眼眶发涩。
少年的眼睛逸散着淡淡的细碎苍色粒子,六眼全知全解地注视着世界之外,传达给了他这一幕被少女选定的结局的内涵。
他伸出手,想触摸窗外,浮动在空气中的金线。
指尖却乍一下穿过丝线,就好像在薨星宫穿过那道虚影一样,没有温度,落到指尖的只有冰冷的雪。
五条悟蜷曲手指,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好冷。
冷得透心。
伏黑甚尔同样看见了这一幕,男人瞳孔睁缩,不可置信地喃喃:“……这是什么?”
那些丝线是什么?
为什么会在他说出名字之后骤然出现?
强烈的不安席卷了伏黑甚尔的大脑,记忆回流的窒息没有淹没这一刻的惶然,男人紧咬后牙槽,紧握成拳的手指嵌入掌心,用刺痛保持了这一瞬间的冷静。
那个小鬼——归蝶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喂,六眼。”伏黑甚尔扼住自己,扬声喊道,或许是一时之间控制不住此时的情绪,尾调抑制不住的颤抖。
“这是什么情况?”
“她现在人在哪?”
一连两句追问,五条悟都没给出回答。
他说不出话来。
满腔炙热的感情复燃,嘶哑了喉咙,涌上眼眶。少年站在那里,苍天之瞳黯淡地,倒映出黑夜与黄昏交织下的万般壮阔。
伏黑甚尔忍不了这种死寂,男人大跨两步过去,一把扯过默不作声的五条悟,还没再次喝问,就被少年发红的眼眶和狼狈的情绪怔住了。
五条悟被拽着衣领,被拽得踉跄了几步,他反而笑了,低沉嘶哑的声音从喉间传出,笑得格外苍凉无力。
“我之前说过吧,她有不少坏习惯。”
“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是她赌注的一部分,哪怕她想做的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我没想到会是这种‘不可能’。”
少年的眼里噙着薄雾般的碎光。
他从来认识的都是真实的天满宫归蝶,五条悟很明白少女的聪慧大胆和野心,可当他真正面对这一幕时,那一瞬间,失去的痛苦大于看见她伟业完成的喜悦。
更让五条悟浑身泛冷的是,如果说死者可以复生、代价可以弥补,那么,这件事就属于没有任何可以挽回措施的一种。
她喜欢这样的拯救。
但残忍得让人绝望。
伏黑甚尔拽着他衣领的手越发收紧,衣领的布料被拽住深深的褶皱,他没闲工夫和人打哑谜,男人沉着声音,低吼般问道:“知道什么那就说出来!”
“她人现在到底在哪?!”
五条悟看向他,又穿过零咒力,无法感知到咒术变动的伏黑甚尔,将视线投向了客厅里一直站在原地,陷入黑洞般死寂的夏油杰。
夏油杰从一开始就保持沉默,哪怕是看见这样的场景,脸上也没露出惊惶。
沉渊的寒冰锁住了他,连眸中的色彩都静得吓人。
五条悟顿了一下。
他还是说了,指着外面的天空:
“那就是她。”
“你看见的一切,都是她。”
一己之力影响世界咒术,张狂到极点的理想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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