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沫想,或许是因为通源城靠近彬州,所以受洪水波及带来的后果也最严重。
城里唯一生意不仅不受影响,还被客人挤得水泄不通的店铺,大概就是粮铺了,大家围在外面争先恐后地拿着袋子想买到粮食。
然而粮铺却只是开了一扇小门,健壮的伙计堵住门口,大声喊着:“卖完了,卖完了,明天再来吧!”
说着不顾客人的抗议争吵,用力地把门关上了。
众人发出失望的叹息声,有人散去了,有人犹不甘的拍着门,有人更是因为买不到粮痛哭出声。
萧沫皱眉:通源城已经缺粮到这个地步了?
韩重元示意了一下,苗千户立即会意地上前拉着一个前来买粮的打听了起来。
萧沫等则找了一个茶水摊子坐下,不一会苗千户回来了。
端起碗喝了几口水,苗千户立即说起打听来的事——城里的确是缺粮了。
离着彬州远的城镇不说,天灾造成的影响有限,所以萧沫一行走过来都还算正常,甚至能轻易买到大批粮食和物资。
但是越靠近彬州,暴雨侵蚀之下,除了造成房屋倒塌,漏雨,自然灾害等困难,最严重的后果就是田地都被淹了。
本来等到七月就可以收割的水稻,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如今都烂在了地里,眼看着上半年的收成就这么没有了。
而乡下百姓家就算本来有储藏粮食,有部分也因为抢救不及被淹了,没淹的也不会拿出粮食来卖,相反,恐慌心理之下他们只会想买更多的粮食以防万一。
如果说农民在乡下还能胡乱糊弄的对付一口,那城里人就更惨了,他们粮食吃光了只能花钱买,甚至已经有人因为粮价太高买不起,还有买不到而饿死了。
如今大家一股脑地想买粮食,供不应求之下,粮食已经从原来的十八文一斤,涨到了八十八文一斤,就这样城里的几家粮铺还不愿意卖,每天都限量售出,等明天粮价可能还会继续往上涨。
可是人总要吃饭,不然就饿死了,在下一季粮食没有种下收获之前,通源城的老百姓只能拼命的出高价想买到粮食救命。
是真的粮食不够,还是粮商想囤积居奇,牟取暴利,趁机发灾难财呢?
萧沫不开心的沉下脸。
商人逐利,这是天性,想赚钱不可厚非,但若是太贪得无厌,就让人讨厌了。
苗千户道:“彬州比这里更缺粮,粮食运到那里卖得更贵,恐怕这也是粮商们不想卖太多的原因之一。”
他们想把粮食运到彬州卖出更高的价钱。
在萧沫看来洪灾是有时效性的,只要不是倒霉的连下三年,灾难总会过去。而且朝廷已经派人前来赈灾,肯定会向周围调集粮食,缺粮是一时的。
离着通源城不远的城池也不缺粮,粮商是可以运来粮食的,他们可以趁机赚一点差价,但不能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在天灾面前为了暴利制造恐慌就太过份了。
为了查清楚到底是粮食真的不够,还是对方在囤积居奇,萧沫和其他人分头去城里各家粮店查证,稍后再汇合。
萧沫选了家店摸进去查探一番,又悄悄上了城楼,看到了被关在城门外凄惨狼狈,奄奄一息的流民。
他们大都衣衫褴褛,脏污不堪,连面目都脏得看不清楚。男女老幼俱是身形枯瘦,眼神绝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神情麻木地坐在地上看着城门。
有体力的都绕过通源城走了,剩下来的都是真正走投无路等死的人。
萧沫面色沉重地下了城墙。
虽然知道不能将古代的救灾机制拿来跟现代相比,但是看过了华国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场面,眼下真的是令人不适。
等四人重新集合,确定了查探的情况后,萧沫找上了通源城衙门。
通源城知州姓宋,自灾情发生后宋知州可是快跑断了腿,不是处理城中房屋被暴雨冲垮了的事,就是忙着转移衙门库房里的物资,防止损坏,还有就是清点乡下农田受灾情况,统计记册,想着是不是可以向朝廷申请明年减免税收?
那些从彬州来的难民闹得城中人心惶惶的,又脏又臭,身上不知道有没有染上疫病,自己干脆将他们拒之门外真是太聪明了。
宋知州好不容易歇息一会,端坐在堂上喝着茶神情惬意无比,就见自己的幕僚钱师爷步履匆匆地进来,脸上表情古怪扭曲,眼里还带着一丝惶恐。
“大人,不好了......”
宋知州怫然不悦,放下杯子道:“本官很好,哪里不好了?”
“大人,哎呀,不是,......”幕僚记得跺脚,“有贵客上门,是皇上下旨迎回的那位真公主,她快进门了。”
“什么?”宋知州惊得站了起来。
做官的消息不通绝对是大忌,如今大半个朝廷官员恐怕都对萧沫之名如雷贯耳,这位绝对是个狠人啊!
虽是真凤却流落乡野之中,一路走来的回京之路令人目瞪口呆,诛珉王,灭褚家,杀承恩公,杀得是腥风血雨人头滚滚,目中无人到连帝后都不能辖制。
宋知州心有些慌,他一脑袋的冷汗:“这,这位什么时候到了通源城的,怎么没有人通知本官?”
幕僚急得要拉他:“大人快去迎一迎吧,人都快到门口了。”
宋知州踉跄了一下,定了定神,略整理了下衣冠,立即迎了出去。
他几乎刚出前厅,就见迎面走来四人。
当头一人穿着打扮像是寻常富家千金,并不如何华丽,但是娇媚的容颜上星眸璀璨夺目,顾盼有神,光看气度就知非一般人。
他忙迎了上去。
韩重元等都穿了常服,他上前一步,拿出锦衣卫指挥使的令牌亮明身份。
宋知州慌忙施礼:“下官见过公主,还有韩大人,不知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萧沫挥了挥手:“是我们不请而来,就不用多礼了。”
宋知州忙请了萧沫上座,韩重元陪坐一旁,自己坐在下首。
萧沫不等他说话,就单刀直入:“长话短说,本公主前来就是想问宋大人知不知道城中粮商囤积居奇,高价卖粮,致使百姓买不到裹腹的粮食?对稳定民心,平衡物价,宋大人有什么措施?”
对上公主明亮粲然的眼眸,宋知州有些不知所措,他张了张嘴:“啊?下官一直在忙,也曾通知那些商家让他们不许抬高粮价,难道是他们私下阴奉阳违了?”
有时候地方父母官固然主政一方权势在握,但是对上那些钻到钱眼子中,且在地方背景深厚的商人,就算是父母官也拿他们没办法。
而且宋知州和城中商人关系良好,若说私底下没有人情往来就是假话,只要对方不是很过分,有些事情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但是眼下看来不行,他们撞到这位真公主的手里了。
宋知州立即义正言辞地道:“公主放心,属下这就去查,绝不会纵容他们。”
“不用浪费时间了,......”萧沫笑颜如花,嘴里说出的话却如刀霜冷,“宋大人替本公主传话给各家粮商,不止是粮商,也包括各行各业企图发灾难财的商户,本公主许他们在原有的价格上,可以上浮最多三成,除此之外不许他们囤积居奇,不许抬高物价。若是他们利益熏心,觉得可以不用把本公主放在眼里,......”萧沫甜甜地弯了弯眼眸,“那就要问一问他们,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脖子比珉王更硬,比褚家更不怕死,比承恩公背景更深厚?”
韩重元斜眼看了她一下,眼神深沉,觉得这么威胁人的少女真是太让人心动了。
嗬,宋知州倒吸一口凉气,他觉得自己的后脖颈发冷。
萧沫犹无察觉地继续道:“他们也别以为可以瞒天过海,有韩统领在呢,如果他们觉得自己可以躲过锦衣卫的视线,本公主敬他们是条汉子,认了。”
萧沫催促道:“宋大人去办事吧,若是他们不服可以随时过来找本公主,本公主就在这里等着他们,大家来好好谈谈道理!”
宋知州身子抖了一下,他想说这是通源城的事务自己会处理,但是摸了下脖子,还是默默地转身出去。
“大人,这,......”幕僚探询地看着他。
宋知州深吸了口气:“拿本官的帖子,请城中的商户过来吧。”
他安慰自己,这算不上大事,而且就当给那些嚣张的商户一个教训。
通源城的商户应邀而来,本来还以为是宋知州想接着灾情的名义想向他们募捐钱财,各个还在挤眉弄眼,冷不防却听到宋知州暴了个大雷。
“怎么,让我们降价?”粮商首先叫苦,“大人,铺子里真的没有多余的粮食供应了,......”
宋知州举手阻止了他,略带不耐地道:“这话别跟本官说,这是公主的意思,你要是不服可以去后堂,公主殿下就在那里,等你上门谈道理,你要去吗?”
粮商噎住了。
商人们南来北往,消息灵通,他们大概比许多人更了解真公主在如珉王之死等事件中扮演的角色,远的不说,承恩公的死就近在眼前,那可是皇后的亲弟弟啊,被真公主说砍就砍了脑袋,如今看着屁事没有。
要说那些大人物哪个不是和真公主沾亲带故的,也不是为着私仇或者个人恩怨,就是为了他们干了些权贵子弟干的污糟事,这位真公主就真的一言不合拔剑相向,替那些底层百姓出头。
仁义吗?那是真仁义。
无情,也是真无情。
他们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啊,能比得上哪一个尊贵,敢去真公主面前叫板,被砍了脑袋也是白死。
粮商缩了。
大家面面相觑,把目光投向本地的首富齐家主。
齐家主年过五十,精明内敛,他低头想了一下:“公主一片爱民之心,而且也没有让我们太吃亏,无非是赚得没那么多罢了,也算体恤我等草民了。我等也不能不知好歹,而且草民也是通源城人,也当为灾事略尽绵薄之力,自今日起,齐家名下粮铺正常营业,价格就照公主所说吧。”
这位公主行事非常人,也不是胡乱限定他们涨价,显然是经过一番了解的。对方又不是压榨他们,让他们亏钱做买卖,那又何必为了些许钱财,就冒着掉头的风险跟人做对,活着继续吃香喝辣的不香吗?
见齐家主妥协了,其他人也只好认命点头同意。
毕竟大家谁也不是傻子,要是碰上一个贪财的,他们还有缝隙可乘,对着一个没有私心杀气重的,谁敢冒这个险啊?
何况,后面还有锦衣卫盯着呢,他们只当花钱消灾了。
因此在宋知州看来本该为难的事,这帮商户轻而易举就同意了,甚至连到公主面前反驳一下都不敢。
啊,就这?宋知州斜眼,以前怎么没见你们如此好说话。
废话,神鬼还怕恶人呢!
商人们纷纷告辞,宋知州喝了一口冷茶,憋着气重新返回后堂。
“公主,他们都答应了。”宋知州语气复杂地道。
“那很好嘛!韩统领,”萧沫含笑侧头看他,“到时就麻烦你抽几个人监督,看他们是否阳奉阴违了。”
韩重元轻掀眼皮,唇角勾了勾:“遵命,公主殿下。”
宋知州以为事情到此就完了,却听上头公主道:“宋大人,接下来我们不如谈谈你将难民关在城外的事吧!”
他当下打了个激灵。
第124章
将难民关在城外,只许出不许进。
萧沫捏着茶杯,漫不经心地在指尖转着,淡淡道:“宋大人该庆幸如今不是冬天,否则早已无数人冻死野外,你担得起这么多条人命吗?”
宋知州当下喊冤:“公主请听解释,下官也是无可奈何啊。通源城最开始也是收留难民的,但是他们一涌入通源城,就偷拿盗窃胡作非为,扰乱治安,让城中百姓叫苦不迭。二来,是下官忧虑灾民身上不干净,万一将疾病传染给城中居民就不妙了。三来,也是衙门财政困难,拿不出多余的钱安置他们,所以干脆,......”
“干脆将他们置之门外不理。”萧沫接下去。
宋知州尴尬地点头。
萧沫轻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道:“我总以为你们当官的读得是圣贤书,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讲究的是一个‘仁爱世人’,宋大人你刚才辩解了这么多,本公主唯独没有见你对灾民的‘仁心’。”
“你这么做就像是在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蒙住眼睛就当那些灾民不存在了,放任他们去死。”萧沫抬眼看他,“你抱怨了这么多,本公主唯独没见你一丝解决问题的态度,宋大人,你不觉得自己太冷酷无情,缺乏为官的仁德爱民之心吗?”
宋知州脸色发青,他自诩自己是读书人,如今却被公主指责没有仁心,就算是真的,面子上也挂不住。
他硬邦邦地转移话题道:“下官业已竭尽全力了,莫非公主是有什么好办法不成?”
你行,你解决啊!
萧沫理直气壮地道:“本公主要是能想出办法,那还要当官的干什么,是不是以后这知州的位置由本公主来坐?”
宋知州被噎得无话可说,唇角抽搐。
“而且,......”萧沫似笑非笑地道,“你所提的困难就真的那么难以解决吗?若是嫌难民不好管教,可以划定区域定下规则,用重典惩治一番。担心难民有病,可以安排大夫先行一个个诊治,有病治病,没病就放进城。至于财政,通源城真的没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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