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还在城墙上呢。
韩重元开口道:“下雨了,别管它,明天我让人来取。”
“好吧。”她上前和男人并肩而立,问道,“找到地方安置了吗?”
韩重元:“附近有提前安排的房子,苗千户会安排的,我们也过去吧!”
“好啊。”萧沫欢快地应道。
几乎就在他们踏进房子的那一刻,雨水由小转大,暴雨倾盆而下。
萧沫回身看了一眼:“我们运气好好唉!”就差这么一点,他们就要淋雨了。
随即她又蹙起了眉,又下雨,那些百姓不知道有没有挡雨的地方,灾情不会再加重吧?
“公主你的住处收拾好了,热水也烧好了,要不要先梳洗一下?”柳青跑过来问。
萧沫看了看自己,点头:“也好。”
一直赶路,身上确实不干净,粘腻不舒服。
在萧沫一行修整的时候,城门口发生的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城内一干有心人中间传播开来,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此时此刻,有人心悸害怕,有人咬牙切齿,有人懊悔烦恼,心中各有思量。
城内一处保存完好的豪华宅院中,负责处理赈灾的安王就住在此处。
他歪歪靠在内室床榻上,脸上即使带着几分病容,也掩盖不了与生俱来的清隽贵气。
屋里弥漫着几分药味,侍女手上端着一碗药安静的立在一边,代替安王病中暂时处理事务的左膀右臂恭敬地垂手向他禀报外头发生的事。
安王漫不经心地拿过药碗,而后挥了挥手让人下去,内室中只剩心腹手下。
“王爷,事情就是这样。”王琪停下。
床头柜几上摆放着一盆花,安王优雅地将药汤倒入盆中,眼神平静似海:“所以,本王那好侄女果然天赋异禀,身手不凡到可以上天入地?”
王琪:“属下亲自下去看过了,那把刀如今还插在那呢,非力大无穷者不可办到,而且还有那么多城门卫亲眼所见。”
他迟疑道:“王爷,我们是不是,......?”
王琪不知道王爷让于进达故意为难真公主是为了什么,但是这样的人完全没有必要得罪,甚至可以拉拢过来为自己所用。毕竟对方有着‘神女’的名头,跟天顺帝一家闹得风风雨雨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双方有了嫌隙,正好趁虚而入。
安王似笑非笑:“倒是本王小看了他。王琪,你相信她是‘神女’吗?”
王琪迟疑:“这,世上事无奇不有,也许公主真的得到上天庇佑呢?
要不然怎么解释她身上发生的种种奇异之处。
安王摇头,唇角透着一丝讽刺:“从来都道神仙好,千百年来求神拜佛无数,可曾见真有神迹降临?何以独公主一人如此特殊,得以在人间显灵成为‘神女’?不管别人如何想,本王是不信的。”
他很清醒,如果坚信世上没有神明,那么抹掉一切虚妄和流言蜚语,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对方是伪装的。
王琪讶然:“王爷是说她是假的。”
安王轻笑了一声:“不是神女,就是肉体凡胎,那么有何可惧之。是凡人就会有弱点,总有办法对付。本王倒是更好奇,她一介弱女子,却妄图以‘神女’之名自居,凌驾皇家之上,置皇室和朝廷尊严法度于不顾,到底有何居心?”
皇帝自称‘天子’,这个称号有多少水分就不说了,你若是‘神女’,是想将整个皇朝都踩在脚下吗?
安王更警惕对方的野心和意图,怀疑她图谋不轨,居心不良。
第126章
无论从哪一方面而言,放任拥有‘神女’之名的萧沫在外野蛮生长都不是一件好事。
任何人休想凌驾于皇家之上,不说是尊‘假神’,就算是真的,安王也会脱去对方的神仙躯壳,抽筋拔骨,将她从九天之上拽下来。
夏朝只要皇帝,不需要另一个让人顶礼膜拜的‘神’,天下至尊只要一个就够了。
王琪沉吟了一下道:“王爷自然是真知灼见,您说她是假的就成不了真,然而对方最近在民间名声极好,百姓愚昧无知,倒上了她的当。王爷若是想动她,需得从长计议才好。”
他看出安王不待见萧沫这个亲侄女,甚至心怀敌意,要不然也不会想将人关在城外,故意落对方的面子。
安王则是有趣的笑了:“民心有时候可以是一把双刃剑,用它,也要小心被它所伤。她不是标榜为民做主吗?王琪,......”他叹息一声,“让城里乱起来吧,本王想看看,她‘神女’的皮下藏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扒光她由谎言编织成的五彩斑斓的羽毛,露出底下不堪入目的皮肉,才能叫她认清自己的卑贱,乡野蒙昧之地出来的野鸡,是永远无法和宫中精心养育的凤凰相提并论的。
到那时她若是乖乖听话去和亲,自己不介意留对方一条命。
王琪恭敬的垂首领命,不敢有异议:“是。”
韩重元安排的院子里。
昨天先是下了一场暴雨,接着就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萧沫听了一晚的雨声。
她迷迷糊糊地起床洗脸,走出房门的时候柳青已经准备好早餐等着了。
“公主。”柳青欢喜地叫了一声,忙放好碗筷,“我去叫韩统领吃饭。”
不一会,韩重元来了,头发上沾染了一丝水汽,身上有股没有褪去的血气。
萧沫诧异:“韩某,你出去了?”
“嗯。”韩重元在一旁坐下,眉宇间是浅淡的阴戾,轻声解释道,“锦衣卫在彬州的据点被人挑了。”
没有人动了锦衣卫的人可以全身而退,他自然是以牙还牙,昨晚带着人摸到对方的落脚点将人灭了。
萧沫皱眉:“是谁?”
韩重元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对方痕迹处理得很干净,不过大概率是安王的人手。”
除了安王,彬州也不会有人胆大到对锦衣卫动手,把他安排在彬州城的耳目剿了。
萧沫:“那于进达背后的也是安王了。”
韩重元颔首。
她抱怨了一声:“我也没得罪他吧。”
韩重元将筷子塞到她手中,轻声道:“先用餐。”
萧沫乖乖地拿了个馒头,夹菜吃饭。
韩重元自己也拿了个馒头,解释道:“安王在京中时,向来与萧婉亲厚,或许是想为她出气吧!”
作为掌管各方情报的头头,韩重元自然知道安王孤僻少与人接触,唯一另眼相看的就是萧婉,甚至曾经花了十万白银筹备礼物给萧婉祝寿,京中人皆罕之。
萧沫摆明与萧婉不渝,还杀了对方的亲生亲生父亲承恩公,安王想代自己疼爱的小侄女教训萧沫一番,就想得通了。
柳青气鼓鼓地:“怎么可以这样,公主才是他的亲侄女?里外不分。”
随即她又高兴地道:“那个守城门的千总在城外呆了一夜,今天早上才被抬回城,活该。”
萧沫不以为意,对方既然敢冒头为难自己,就要有承受后果的心理准备。
至于安王,亲缘什么的,就不要太当真了。
不过,她噎了一口汤道:“等下,我们去看看安王吧。”
对方是主持赈灾事宜的负责人,她要问问灾情如何,顺便看看安王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韩重元一笑:“好。”
等吃完早饭,萧沫等出了门。
外面的空气异常潮湿,带着几分阴冷,好在雨停了。
安王所住的地方离得并不远,萧沫意思意思地拿上一份药材当礼物,就上了门。
安王府的人见到她很是诧异,忙躬身请他们入内安坐,自己去请示王爷。
萧沫无所事事地在厅中乱逛,可以闻到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药味,看来说安王身体不好的话不假。
半晌后,管事回来歉意地表示,安王昨晚受了风寒不能起身,不便接见公主,等病好后一定设宴款待公主。
至于赈灾事宜,他都交给了自己府中王琪负责,公主想知道什么可以去找他。
萧沫轻挑了下眉毛,没有强求,起身告辞了。
毕竟人家病了,也不好逼着对方起身见客。
出了门,萧沫很是忧愁地叹了口气,对着韩重元吐槽道:“你说他有野心,可是病歪歪的,拿着那副破身体能干什么?就算挣得了皇位,除非他是天赋异禀,雄才大略可比秦皇汉武,不用勤政也能坐稳皇位治理好国家,要不然,还不如坐着一位平庸的皇帝呢。”
一路走来,萧沫察觉到夏朝上下有很多弊病,根基不稳。如果安王真的是一位能力挽狂澜的明主,能超越天顺帝还天下海晏河清,重塑盛世,萧沫真的不介意夏朝换一位皇帝——能者居之嘛。
不过安王私心杂念太多,身体又不好的样子,她真是不看好。
韩重元垂下眼眸:“人各有志,不试试又怎么会死心?”
毕竟曾经的安王之父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而当今天子膝下又只有一子,很容易会催生他人的野心。
生在皇家的男人,若是没有一点野心,才是少数的。
萧沫叹了口气:“走吧,我们去看看赈灾情况如何。”
衙门在四个城门口都设置了施粥点,在搭建起来简陋的大棚下,放着一个个木桶,里面盛放着米汤。
衙役虎视眈眈地盯着前面面黄肌瘦的灾民,大声呵斥他们:“一个个排队,不要争抢。”
说着一个衙役挥舞手中的鞭子,狠狠抽打队伍中企图插队的灾民。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缩着肩膀,捧着手里的破碗,只有双目渴望地盯着散发着热气的木桶,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王琪站在临近一处二层小楼上看着这边,掏出帕子掩了掩鼻子,眼角透露出一丝嫌弃。
他沉声道:“可都安排好了?”
手下立即点头哈腰道:“王总管你放心,一切安排就绪。”
“嗯。”王琪满意地颔首,自言自语道,“那就等着吧。”
李大牛是排在第一个的,他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当下急切的举起手中的破碗。
负责舀粥的衙役持着汤勺在木桶中搅了搅,在李大牛渴盼的目光中,狠准地连汤带水地倒在李大牛的碗中。
“好了,让开,下一位。”
李大牛动了动身子,迫不及待的举着碗就要往嘴边倒,甚至顾不得烫。
然而很快他的动作顿住了,视线下碗中粥水清浅得可照人,不见几粒米,甚至只浅得只够半碗。
他的手颤了颤:“大人,这粥是不是太稀太少了,怎么吃得饱啊!”
旁边持刀的衙役立即推了他一把,呵斥道:“废什么话,知道像你一样的灾民有多少吗?若是让每个人都吃饱了,要废多少粮食,一座粮山也不够。有的吃就不错了,不吃就滚到一边去,别碍着别人。”
李大牛踉跄地退出队伍,即使如此也牢牢抓住手中的碗。他的眼珠子红了,有愤懑忧愁,但还是低头先将粥水一饮而尽。
粥水入腹,胃里一阵抽搐,他更饿了。
李大牛默默抹了下眼泪,有气无力地拖着脚步到一旁蹲下,视线还是眼巴巴地盯着粥桶。
排在后面的是一个颤颤巍巍地老头,他心凉地看着碗中可以照得清人影的粥水,蹒跚地走到了一边,珍惜地小口小口喝着。
有灾民抱着孩子,却只有一个碗,不得不跪下求衙役多打一勺,却被对方穷凶恶煞地赶出去,还抽打了一顿。
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大人和孩子,队伍麻木地看着,目光中看不到丝毫神采。
偏在这时候,衙役们拿来了自己的早餐,盒子一掀开,里面竟然有蔬菜鸭肉,还有一碗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
他们大咧咧地停下施粥,围坐在一桌大快朵颐,看着吃着满嘴流油的衙役,等着的灾民们视线都变得绿油油的,渴望垂涎地盯着他们。
“娘,小石头饿,小石头也想吃肉。”一个病恹恹的小娃娃缩在母亲的怀里,咬着手指头流着口水道,小鼻子还使劲吸了吸。
做母亲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一滴滴打在孩子的脸上,想到在洪水中失去了音讯的家人,她抱着孩子泣不成声。
悲伤是会传染的,一边是稀得可以数米粒的粥水,一边是大鱼大肉,再想到失去的家园,渺茫的前路,一个个目露悲怆。
“皇帝不是拨了粮食赈灾吗?为什么还是吃不饱,粮食都去哪里了?”有人低声抱怨道。
“你们听说了吗?都说水灾是皇帝引来的,因为他包庇纵容自己的小舅子通敌卖国,还害死了林将军,招来了天谴。”不知是谁满怀怨恨地道,“他们作孽,灾厄却让我们承担了,我全家死得只剩我一人,全都是被皇帝害的。”
这等怨愤之言,让周围人本能地挪动身子离对方远一点。可是不知为什么,看着前方大快朵颐的衙役,按着自己饿得发疼的肚子,他们心里不免生出恨意:都是皇帝的错,他招来天谴害死这么多人,还不让他们吃饱,这世道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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